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清刑事犯罪科》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节 《大清刑事犯罪科》 作者:石头羊 作品简评: 本文讲述了一个发生古代民间冒险故事,背负旧案的段鸮和身世成谜的富察尔济一同从小小的松阳出发,共同经历了菩萨案,红睡鞋,花瓶案,并最终与神秘犯罪组织‘蜘蛛’正面邂逅……双男主人设,故事跌宕,设定新奇,宛若说书先生口中的一出怪谈,每起案件不同于以往模式,而是从全新的破案角度出发,踏遍天下,走过万里,感情线循序渐进,值得期待。 第零回 京城 内务府 秋末的泛白天色,门前生着几棵落了叶子的大树,官府重地,守卫森严,所以门前那对走兽前,连寻常马车都不敢经过。 擦碰了漆的红漆府衙大门,有个朝着正东头的小路往里走。 等行到尽头,一棵槐树下见一暗门本朝赫赫有名的一处大牢就在此设立。 寻常百姓都知道,这得朝堂犯了重罪的才能被抓到这儿来。 好好的人进去关着都得被剐掉了一身血淋淋的皮肉,能活着出来也是得在阎王殿里走过一遭了。 眼下,这囚牢之下,正从头顶直滴下水。 四周墙面上挂满了刑具镣铐的地方有血,还有红红白白的吸引着蚊虫叮咬的腌渍浊物。 偏在隔着面墙的左侧方,一处相较于其他牢房明显整洁很多的囚室内,倒是点着盏油灯,另有其他声音在传来。 这牢狱中的男子,正一个人有气无力地倒在黑暗处。 他身形高瘦,身上倒是并无伤痕,只半张脸上的伤溃烂恶化的快见骨了。 一眼望去,那手细瘦苍白,指尖挑着灯芯,但看袖口和这人并不柔弱,反倒像个气势了得,久居高位的成年男子。 “哒——” 水轻轻滴落在地上。 囚牢顶上,一只蜘蛛正在耳边沙沙结网。 以这个人的身份,本是不该呆在这种地方的。 但顺天府猪人一案,波及甚广,此人也不能幸免,一并成了这监下囚。 猪人杀人,屠杀灭门。 这血淋淋的一幕惨案至今令顺天府百姓夜不能寐,惶惶不安——整整二十七日,此案非但未破,所有全国被波及的受害者还均受猪人报复,惨死各地,一时震惊京城。 只是说来也怪,自从他在前朝带罪主动来了这大牢呆着。 每天除了看自己带进来的那本旧棋书,还有一日三餐,也不见他关心别的,偏生前日里,他突然说要见了一个人,又像是长了眼睛般主动传了句话出去。 那句带出去的话,没人知道是什么。 但不到两天,朝中竟真的来人了。 眼下,坐在油灯旁,就见过了会儿才有个今日下朝着布衣的送饭男子出现了。 等步入牢中,将手中提着的那红木佛手花纹的笼屉打开。 这人先摆出三盒食盒,分别是一道杨公圆,一碟梨炒鸡,和一味宫廷茯苓夹饼,另有一壶屠苏酒。 “劳烦带路。” 那过来探望他的人转身道了句谢,又作势要赏。 牢头见状却给这位爷拒了下,客气先退下去了,也是这四面彻底清净下来。 一个人拎着盏灯笼站在牢房外的那男子才打量了圈这白天都寒气飕飕冻死人的鬼地方,又盯着他的脸面色不忍地皱眉来了句道, “给你送了药来,也不擦,脸毁成现在这样,你到底还要这般作践自己到几时……一切已成定局,你就是再折磨自己,这件事已经没有回转余地了。” “你每次都自以为自己能解开那谜题,殊不知你自己早已经在局中挣脱不出,你聪明一世难倒还不懂?这一切,本不是你我之力能改变的么。” 这番话说的痛惜有之,恼火有之。 两人同朝多年,是对手,是朋友,亦是圣上面前一块尽忠的臣子。 他对眼前这人的才学,手段均是叹服,也正因为如此,目睹他如今这番自甘堕落的样子,他才万般愤怒。 “达哈苏,你错了,我从来没有怪这世上任何人。”那牢狱中躺着不动的男子说罢闭目停了下。“我从来只怪我自己。” “……难倒,你当真还要执着想要抓住那猪人不成?” 被称作达哈苏的对方又脸色不太好地皱眉追问。 “这一生,只要我还活着,我都一定要破此案,哪日我死,下了阴曹地府,我定要将凶手捉拿归案。” 那特意令人传话给他的男子这般淡淡道。 这一番话,说的活像个疯子。 可这天下,也唯有面前这个疯子敢这般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等不怕死的狂言。 “圣上说,官服给你,你只带在身上,无论你哪日想回朝,南书房都给你留一个位置,但我只问你,你要几年?” 这话,令躺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却到底记得自己是臣的疯子可算是起了一丝变化。 “五年。” 望着牢狱上的蛛网,眼前仿佛勾勒出棋盘和棋子的样子,这疯子又这么回答。 “那这五年,你想好如何过了吗?” “辞官养病,四海云游,你觉得哪个更适合我?” 对方来了这么一句。 “听上去倒是都与你这怪胎挺合适,不如两者皆有?” “妙哉,那就如此吧。” 说完不再言语的阴郁男子这般掩着嘴咳嗽了一下,只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说这话时,屋顶上的棋局上胜负也已定。 黑白子,平局。 十三年,大内。 盛夏的暑气搅得人心口发闷,一众官员们正满头大汗地等在宫门外,眼巴巴看着远处养心殿的帘子后头能有个动静出来。 内殿里偶有太医宫人们进进出出。 眼下除了妃嫔皇子,其余能在场的就只有这帮跟了皇帝多年的老臣们了。 养心殿的大太监半个时辰前,就送了冰镇莲子汤给诸位大人,但要着喝的人也是少,只汗流浃背地也要等着里面的情形。 自登基以来,当今皇上以勤政著称,谁知眼下这病却来得如此蹊跷,又来势汹汹。 二十一日。 皇帝的銮驾回了大内。 当时只说是热病,可连着两日,圣上却是一病不起,又下了急诏连夜把亲信都找了回来,而也是回朝后,老臣们才知道当今圣上这是要做什么。 “朕当日受夺嫡之事所累,特此密建皇储,传皇位于宝亲王……另,朕去后切记大赦天下,牢里的除杀人谋逆者一律赦免回归民间,谁也不能拦着。” 这一句话,就是在作托孤之说了。 圣上一生自夺嫡后便杀伐果断,这一病却到底是还记挂着前朝诸多身后事。 只是原本这一大赦,不仅是普通犯人,怕是有个人也要一并被赦免了,可朝堂之上知道圣上到底器重某人,就也无人敢反驳,只任由这一切就这么被定下了。 十三年八月二十三。 当今圣上终是一病不起,葬于清西陵,庙号世宗。 新帝元年。 京中出了一桩奇闻。 世宗皇帝在世时最后挑选的一位殿前进士,当朝南书房之中最年轻的那位大人,就这么突然病倒,离奇消失在了京城中。 这位大人姓段,听说是个不世出的俊杰。 当年还是因一桩奇案名震京师。 说本朝八年,有个南省贪了粮款,却无论如何找不到罪证的贪官落在这位手上,就出了桩奇闻。 说那贪官平日里府邸清廉无比,无楼阁无财宝,抄家之时也是找不到任何账本明证,圣上当时震怒,务必要找出他这么多年吞下去的那些战事粮草。 当时这位大人才二十岁,便去南省领了皇命去查此案。 这种案子放在常人身上,也就是用刑加上派人调查了,但他见前面来了几波人都问不出一点东西,便直接眼睛也不眨地就说要换了方法。 这方法听着新鲜,却也很奇。 说是让这贪官每天在牢房里让狱卒逼他吃一种名为观音土的东西做的白面饼,再灌进大量的凉水,一般人不知道什么是观音土,只当这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这东西是饥荒时平民快饿死时才吃的。 正常人吃了根本拉不出来,只堆在肚子里任其膨胀,最后爆裂,撑得说不出话,十天内就会直接撑死。 那大贪官这么多年,胃口大到贪污吞了那么多赈灾,打仗的金银还不肯交出来。 这位大人就每日派人喂他吃难民吃的观音土。 让这贪官撑得在牢里抱着个巨大的肚子痛哭流涕,屎尿都塞在肠子里痛的说不出话,最后才不得不交代出自己的账本原是都埋在自家莲花金鱼池下,只有刨了鱼肚子才能找到。 这一举破下的贪污大案,后来就被称为——鱼肚案。 鱼,指那藏着账本的鱼,也指肚子被活活撑破了的贪官,后来这位原本官位平常的少年便一路平步青云,被圣上重用,视为近臣。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2节 世宗后曾亲自提笔赏他了一个字,玉衡。 段玉衡,意为玉衡星,赞他智谋无双,是当世难寻的奇才。 可新帝初继位,大赦天下,唯独这位大人却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 还是多亏了南书房一众老大人们替他说情,新帝才说让他五年在家好好反省,哪日他反省够了便再启用。 但民间却大多听说这位历经两朝的大人年少时也是个真风流人物。 心念苍生,少年意气,完全不似外头传言的那般如条心机深沉的毒蛇般不好接近。 只是这样的人物,如今也没机会得见了。 十月,一辆旧门帘拉下的马车从城门中。 车夫是个老翁,车内的人一身布衣,手上翻着一本棋书,既没有官服也没有顶戴花翎,倒真像是个寻常人了。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学道者须加力索。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得道者……一任天机。” 这望着马车外最后一句的自言自语,便是和这京城暂时告别了。 那最后一桩顺天府猪人一案,从此成了悬案。 盖世英才,转瞬即逝,世人都在猜那少年义气的京城第一的段玉衡究竟去了哪儿,可回首已是暂时远离官场,一把纸伞一箱旧书独自去往民间,一场真正精彩的传世故事开始了—— 第一回 (上) 光阴一转,已是三四年后。 松江府,松阳县。 巳时。 ——“叮铃”。 一辆摇铃的旧马车正行驶在县城外的泥泞小路上。 云青色雾气中,这前头套着一副缰绳的马车又旧又晃。 前日夜里刚下过雨,泥道上湿滑得很,一路上可看见此地靠山,山又傍着处水。 远山中有茂林修竹,溪水从竹林中往下淌,一路经人力挖凿的沟渠通着城防地下,想来是个日常有地下水经过的小县城。 车顶上放着诸多行李。 似这放钱放物的多用包褡裢,放烟丝用的烟袋,盛放扇子的扇囊,另有表帕荷包堆满了破马车顶。 车内还载着大约五六个带着包袱,从各县赶路过来的人,因为这些人多是还要继续往南边跑商去的,所以在这松阳县下来的就只有最里面那两个了。 入目所及,这是位带着个盖着块白布的书箱和把纸伞的男子和一个孩子。 看年纪和举止,像是对父子。 面色苍白,像是有什么大病缠身的男子一身灰服,看一身穿戴像是贫苦人家,更令人看着就觉得古怪的是,面颊上还有一块红疤。 那一条如蜈蚣般弯弯扭扭的疤看着好生吓人。 把这高瘦的男人本来的容貌毁得让人根本看不下去眼,也难怪整个车上也没人敢与他轻易搭话。 至于那小孩才不足七八岁的样子,一路只依偎在男人的怀中低着头,样子也是木讷沉默的很。 “这娃娃好乖,一路不吵不闹的。” 走南闯北多年,早见惯了各种人,还是第一次这样的孩子,坐在车辕上的马车夫笑呵呵来了这么一句。 “他自小就这样,木得很,从不喜欢和生人说话。” 车辕旁闭目养神中的段鸮听到这话也回了一句。 他虽长得其貌不扬,声音却极平沉稳,抬眼间双眸上挑,如果没面颊骨上这道难看的疤,给人的感觉一定不是这般。 “娘亲呢?” “没了,我一人养大他的。” 这话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么个男子会领着个这么大的孩子。 “哎,那你一当父亲的养他也不容易,你这脸又是怎么弄得,出门在外怕是很不方便吧?” “几年前受了点伤,就变成了这副丑鬼样子,现也是一边擦些外伤药,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 说起自己的这半张脸,段鸮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那去松阳这趟是打算不走了?” “嗯,认识的朋友帮着在松阳府暂时寻了个差事,所以就来了,以后走不走看心情,说不定过两年就回老家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松阳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什么好来的。” 车夫万分理解地感叹了一句。 “你要去的衙门就在县城东头,县令姓马,上头还有个知府大人,叫佳珲。” “……” “要说咱们这地方没别的好,就是地头还算太平,一年到头也没出过什么大事,你要是赶上带娃娃四处逛逛吃个饭,不过,你这是来松阳做什么工的,怎么还要带个这么大的箱子?” “您不如猜猜?” 看马车夫很健谈,段鸮便这么和他聊了两句。 “卖字画的?” “不是。” “额?熬四神汤的?” “我说我是来做死人的差,箱子里装着给死人开膛破肚的东西和一堆白骨,您信吗?” 段鸮回答。 可车夫却一万个表示摇头不信。 “不信,就你这样的,怕是等见到尸体都要害怕的尿/裤/裆,还当死人的差。” “……” “我听我那旁亲说,衙门里摆的那些死人一个个皮肉烂臭的连脸都认不清了,一个个骇人的很,这天天见阎王的行当,常人才不会做,你说你见过死人我可都不太信。” 马车夫说的言之凿凿。 见他不信,段鸮也就不多言了。 这一路闲聊,老车夫到最后也没信段鸮一开始嘴里说的那句来做死人差的话。 到县城前面一小段路,赶车的因为还有下趟生意要送,便将父子俩找了个地方放下了。 段鸮和段元宝下车后谢过人家,这才大的背上那白布箱子,小的抱上那把红纸伞就这么过城门往里走。 因为松阳县地方很小,前面就一个进县城的正门。 大清早就在这大门口排队挨个进去的人也不多,还多是些早上去山上砍了些湿柴就提前下山的樵夫。 只是这边众人正排着队准备进城呢。 突然就插着个队伍,约有五六个蒙着面的汉子抬着个盖得严严实实,却有一股怪味的白布担架,又急匆匆就从面前走过,引得一群人议论纷纷。 “那是怎么了?布下好难闻的一股臭味。” “别是那石头菩萨庙又有什么蹊跷吧?话说这两天怎么都没见白家那个整天哭哭啼啼的五不女,是不是她在山上出什么事了?” “别管别管,咱们这些人还是少惹些事端为妙。” 听到这话,作为外乡人一个的段鸮排在最后也没吭声。 石头菩萨庙,五不女——这两个本地人口中的词,令人有些觉得新鲜。 因为那群人呵斥旁人让开从他面前走过时,正背着箱子,手上还牵着儿子的段鸮的视线从那白布上一划而过。 见这五六个蒙面汉子多是衙门短打,官靴在脚。 那白布虽盖得严实,却还是从底下双脚靴子上泄露出一抹黑乎乎,沾着苔土地像是湿土般的印记。 这黏在上面苔藓和土块印记,闻着至少该干了有三天了。 颜色青黑,透露些许松软的深褐色。 那白布底下露出布鞋花纹虽平常,但是也不是平常贩夫走卒能穿,至少该是个童生,或是是秀才才会裁这样的衣料以便平常出门和人应酬。 “爹。” 似是发现了什么,段元宝见段鸮不作声,叫了一声。 “没事,先进城吧。” 段鸮也将这小子嘴里的话压了下去。 偏偏那帮窃窃私语的本地樵夫压低嗓子说了两句就也不说了,只让人觉得越发深思。 也是这个功夫,另有两个人扭着一个披麻戴孝的白衣女子就这么下山来。 那梳着一条发辫,未簪花,素色孝服下只一身老绿布褂子的女子眼圈红着。 她脚上踩的是一双沾满了泥点子的绢花白布鞋。 双手发抖,似是因看到了什么所以又惊又怕,吓得埋头话都说不出来。 她那玉色的指甲缝里带着些半干的泥土。 见她出现,四周议论声又起了,间或有些对着她的出身指指点点的话,搞得那被称作五不女的女子一路被捂脸哭泣着当众带走,更抬不起头来。 可这父子俩虽目睹了一切,却一句话也没说。 相反两个人还比人群中的一般人还要冷淡漠然,一声不吭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在后头眼看那帮人走了才过了关。 等终于入城门,天光初亮。 一大一小这才从人堆里走出来,又在这小县城走了起来。 街边杂货为主,丝绸锻庄,糕饼铺子不绝,一旁有条城中河,远处有摇橹声。 因松阳上头还有个松江府,松江府临海,所以街头便多水产,晒干的虾籽鲞鱼被小贩兜售。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3节 虽然他们身上未必有那么银两买,但这也让段元宝这么个一天天没见过外面的毛孩子终于有点好奇心起了。 “爹,那是什么?”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一路上都很少吭声,见着街上来往的人才开口的段元宝小声问。 “那是阳春面,怎么,肚子饿了?” 望着头顶已经停了的雨,又接过他手里的那把伞,记得他早上刚吃了块包袱里的大饼的段鸮也这么回答。 “没有,就是问问,我从没见过。” 段元宝说道。 “不急,等替严州府那老翁找到他说的那个棺材铺送完东西,再找到衙门去送完物证报完道,就带你去买纸买米,还可以买碗面吃。” 段鸮回。 “嗯,好,爹。” 两父子的对话到此为止。 段元宝一板一眼说话的样子活像个小大人,段鸮这个给人当爹的也基本把他当做半个成人养着。 这是段家父子相处的常态。 不管闲事,不说闲话,算是很有父子默契了。 旁人见了觉得奇,但他们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这样倒是也一切习惯了。 此行,就如之前在马车上和那车夫时说的那样,他们俩带着把伞和一些简单的行囊从严州府衙门来。 这四五天的路,都是在这晃荡的厉害的破马车上过的。 之所以会来松阳县,一是正好有正事在身。 需前往县城衙门送去一件对旁人来说有用的物证,再由段鸮办理记名报道。 二也是因为段鸮有个在严州府认识的朋友,一位已经不干他们这行营生的老翁,听说他要来松阳,便求他帮忙来此地给一个地方送一件东西。 等入了这城门,快半个时辰了。 他带着儿子溜达了一圈也怎么也找不到,再等他从街上拿了地图问人,就连松阳本地人看到这张古怪的地图也是疑惑了,半天还是一路边看相的才一拍脑门来了这么句道, “唔,这方的圆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我也看不懂啊,您要不再四处寻寻。” “……不过,如果是要找妓院旁边的棺材铺,我给您指个路,那地方以前确实有个棺材铺,现在早已经关了,换了别的营生,楼下一年到头关着个门,但其实门锁一推就开。” “你进去前不用喊门,屋里肯定有人在,就是需得当心前后左右,免得被什么古怪东西误伤了,这楼上还住着个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怪人,那怕就是您要找的地方了。” 听到这儿,也觉得这大概就是严州府老翁要自己要找的地方,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人已经不在,但听到后半句,段鸮还是不免多问了一句。 “怪人?那地方如今是干什么的?” “呵呵,事关别人的营生,我也不能乱说,只能说那也是个干死人活的地方,其余的我就不便多说了,您自己去了自然就明白了。” 这话说的令人半懂不懂。 段鸮之后也没再多问,就这么靠着这松阳县路人的一席话沿着街角七绕八绕地继续找了一通。 等靠着手里的破地图和问路来到一个依稀还能看出点棺材铺样子的门口。 大白天,这一片干干净净的门前连个活人都没有。 屋顶上悬着两个蒙着灰尘的灯笼,门口上着门锁,却如那看相的所说一推门就能打开,而那门口赫然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黑字招牌,上书几个大字。 ——大侦探富察尔济探案事务斋。 第一回 (中) 这招牌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要说段鸮多年来识文断字,不可能说认识,只是这些字单论拆开来他都认识,拼在一块,他就略有些不懂这想表达些什么了。 他背着手站在这玩意儿底下望了下,不禁想起在街边问路时。 那本地人口中关于他过来之前的提醒,一时觉得这地方真是有点古怪。 因本朝自入关以来,会单独姓这个的满人除了京城正统。 另还有些民间的寻常百姓,倒也不算稀奇,只是说来奇怪,宗族从不提自己的姓,这人倒是反常,在外也是直接用全名。 所以多年来,来往于各府各县的男人沉吟了下,当下也只把行李给了段元宝,示意小家伙守在门口呆着,这才张口指了下这屋子道, “你等在这儿,爹要进去看看,不把东西送到钱怕是拿不到。” “嗯,小心。” “你让我小心?” 段鸮笑了。 “我是让屋子里的人小心。” 段元宝小声回答。 这话有点对他这个做爹的话里有话的意思。 段鸮听闻也没和他计较,扯扯嘴角只当做这孩子又和自己闹别扭了。 不过为了这点给人跑腿的钱,这作风奇怪的父子俩这胆识和默契倒是又都出奇地惊人。 就是眼前是虎穴,也一副要进去探一探的意思。 见段元宝不会乱跑,段鸮一伸手推开那门就迈进去了。 灰尘在光中落下,门吱呀一开。 段鸮一步步进入那已经拆了的棺材铺,又绕过堂前一面木头隔断往里走些,他发现这是一个里头别有洞天,上方有小阁楼的独栋建筑。 只是这黑漆漆的地方,说一句比人家衙门还诡异阴森,可真是客气了,知道的以为这是正常民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人家兵器库或是衙门大牢。 “叨扰了,可有人在。” 因为还顶着张丑陋的疤痕脸,念及自己大白天擅闯,搞不好会惊吓到人的段鸮便仰头询问了一句。 可他主动问了一句,一整个堂前楼下却无人应答自己。 对此,段鸮只得绕过下面,往外室更走了几步,却见里室一排架子上并无其他陈设,只摆满了刀子,斧头,锤子之类的兵器——看上去有点个兵器行。 左侧有一副骷髅骨架,几张人/皮/面/具,和一张对应的中医药学针灸图。 再右边点是一排挂满了药理学的红色小纸片——看上去又有点像医馆。 桌子有个半凉了的草药药罐,盖子开着,里头依稀有佛手,当归,首乌,生地,甘草,防风等等,均是些治恶性皮肤病的。 旁边一面屏风上,有数张标注着各地州府衙门大案通缉令的罪犯五官肖像图。 这些凶犯肖像,用笔勾描绘制的倒是都挺栩栩如生,眉眼,人中,嘴唇等各个还均用红色墨笔勾画标注着有什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注解。 在这描画了一堆凶犯肖像的砚台底下还压着一打纸。 第一张上面就上书这样几行单独列着各种条目,字迹凌乱荒唐的墨痕大字。 【《甲乙丙丁‘四问’秘卷》】 【一.宣化府有一刘生,某日夜返故乡。】 【是夜,他途径一店上书,‘米肉’二字,再见门口灯火全熄,地上似是有异,他悄然从门洞中窥探,顿时大惊,请问,此时刘生看见了什么?】 【甲.一片漆黑】 【乙.强盗行窃】 【丙.男女通奸】 【丁.杀人现场】 这张不知道什么怪人才写出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考卷给人的感觉真的太蹊跷了。 段鸮第一反应是有点思索地眯了下眼睛。 也是在这时,一个人走进来,却完全没去碰这些神叨东西的段鸮这才注意到到了这房子的楼上传来的一段对话。 “喂!醒醒,天早都亮了,日头都已经晒进来了!这里不是酒馆也不是春楼,你能不能别这般,也稍微起来做点正事?” 这对话,听着像有两个人。 一个焦头烂额,穿着双靴子在楼上走动,腰带上似乎还有腰带上刀鞘刮擦地面的声音。 另一个一声不吭,时而应答一句,倒像是昨夜在什么地方鬼混了一宿般没一点精神。 “……这才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这声音,想来就是这地方的主人了。 只是也不知道,现在就在这小楼上怒而大声教训他的又是什么人。 这么想着,向楼梯上方仔细看了眼,却什么都没看到,一个人站在楼下的段鸮也没作声。 “你说我来找你干什么,还不是为了破案,这次这案子必定要找你了!” “找我做什么,这种案子各县一年总能碰上几件,城中石菩萨庙,年久失修,庙宇上那根梁柱之前三番四次在雨天被雷劈中过,死者是过路进入歇脚的樵夫,昨夜雷雨天,多半又是触雷身亡,你该督促你们马县令早日筹款翻修菩萨庙。” “哎,不,不是,这次不是个樵夫!是个童生!” 那楼上似是一名捕快的人又道。 “童生?那就是男女庙中幽会,果然,读多了孔孟的读书人竟也不知道下雨天该少出门,被雷劈中中了头彩。” “不,不是!你怎么不等我把话说完呢!这次不是雷,尸体好好的!是这么半夜被离奇惨死在庙里的!” “离奇惨死?” 乍一听说这是个凶案。 楼上那在忙活什么的人也不吱声了。 他似乎是在琢磨什么,而目前还未见其人,但对方这犯困的嗓子听着就沙哑的很,说完还‘碰‘一下倒地不起,并打了个呵欠。 “不去,大白天我不想出门,眼睛见了光会不舒服,而且,你没看到我底下的药罐子里都熬了药么,我早说了,我得了病,要闭门修养几日,这两天不接生意。” “得病,什么病?”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4节 他那朋友问道。 “秃头,偏瘫,还有麻风,你最好也离我远一点,免得被我传染。” ‘秃头’本人对凶险的病情这坦诚告知的态度。 却把他那位‘朋友’给逼急了,被气的跺脚也不肯走人,反而是在这拦着块屏风的阁楼上就围着他就开始唠叨道, “富,富察尔济!我看你不是脑袋秃头,你是脑袋坏了!你可饶了我吧!这松阳就只有你这个能查这事了,咱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就再帮我个忙吧!” “……” “我知道你白天因为你的眼睛不喜出门,但这是个今早在山上刚发现的,现场和尸体可都热乎着呢,你就去看一眼,这次看完下次我就再也不烦你了行不行?” “哦,这次帮了你,下次再也不烦我了,札克善?” 这话倒是令那位富察侦探抬起眼皮子回了句。 估计是真被这衙门捕快一天天地烦的不行,他当下在小楼上如个醉汉埋头继续倒头思索了一下,又这么开口道。 “嗯……那你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方才走进来时,有看到我写的那张‘四问’秘卷了吗?” “看,看见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札克善也呆呆地问道。 “那第一题,刘生‘米肉’案,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个?” “额……选已?” “哦,为什么?” “大半夜的一家卖米又卖肉的店,想来店内应该有不少银两才会引得盗贼闯入?” 捕快大人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错了,你可以走了。” “不是已?” 这话倒是令人大吃一惊了。 “这……怎么可能?你别是为了敷衍我不跟我去才瞎说!” 札克善也不大信。 “我说过,你答对了,我再答应帮你去看这次的尸体,你的机会已经没了,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管,就是其他冤死鬼一块来托梦请我,我都不去。” 这么一通胡搅蛮缠故意刁难人的出题,这富察侦探说完就下了逐客令。 大清早就过来的札克善到此也没辙了,只能咬咬牙先冲下楼去,想着等想到其他办法再来。 可他这刚要走,地上用衣服掀开盖着脸躺着的那混人却叫住他,又半困半醒地闭着眼睛就指了指楼下道, “对了,你走,把楼下那个也一块请出去。” 这仿佛脚底上长了眼睛的话令札克善一下子从楼上吃惊地探出头。 隔着小楼楼梯,两边对了一眼。 也是这作为陌生人这么一照面。 站在底下,已经意识到自己或许方才进来时就发现了踪迹的段鸮才并不惊慌,转了下眼珠子,又拱手来了句。 “两位,无意偷听,只是刚巧敲门进来,发现楼上有人在说话,不敢打扰。” “啊,无妨,这位先生,您别介怀,我这朋友酒没醒才在这儿净说些胡话呢,只是……您上这儿来有何事?” 约是见段鸮身形高瘦,衣着朴素,像是个读书人。 这面孔上这毁容造成的疤痕也看着有些惨淡。 这面相粗犷,发辫垂在脑后,着一身蓝灰色衙役公服的札克善起初一惊,之后倒也不难说话的样子。 “敢问原先在这开棺材铺的主人可还在?我从严州府来,有件东西需要转交给他。” “原来的主人?喂,人家问你话呢,原来的那个去哪儿了。” 一听说段鸮是来办事的,札克善赶紧回头又和楼上那人嚷嚷了一句。 “哦,在呢。” 楼上那似乎不喜被人随便打扰的某人才这般插话道。 “出城右转乱葬岗,看那破碑上字样是刘通天就是了,记得烧个旺点的火盆再丢进去,免得他收不到。” 段鸮:“……” 札克善:“……” 这浑话听着真是十足不像人说的了。 察觉到这人对自己这般陌生人的不客气,段鸮倒也不多说什么就打算识趣些转身告辞,可札克善这傻大个见他要走,倒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突然拍脑门来了句道, “诶!对了,我的机会用完了,可这位先生刚好进来了,也听到你的这题了,总还有个回答问题的机会吧?” “我?” 段鸮反问道。 “对对对,劳烦先生了,就随便选一个,万一给蒙对了呢!”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倒是令人有些意想不到。 楼下的段鸮本不想掺和这事,却被这捕快硬拉着也插了进来,也是听到这话,上头那个一直没露面的怪人才一拂手推开了小楼的门。 哒,哒。 有脚步声响起。 “嘿!富察尔济,你怎么下来了!” 札克善也一下子跳了起来。 段鸮问朝上看去,却见那抱手从上方出现的皂衣男子身形极高,挺拔如松。 他面孔硬朗,眉峰带着放肆桀骜,薄唇抿着,低头用手拿着类似物证的时候又显得有几分玩世不恭,是个令人一见难忘的潇洒狂傲之人。 隔着小楼并不敞亮的光。 他的那双常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就如之前他和札克善所说,一阴一阳,所以白天不便出门。 那只眼珠泛着灰,不知患了什么病症的左边眸子,因终日不见光,极浑浊也极古怪,有着与这张面孔极为相符的睿智通透和深不可测。 他和段鸮看着像两种人。 一个似泰山,一个似江河,是两种截然不同,却又有着某种奇妙共通之处的强势,孤傲和内里让人摸不透的汹涌。 “你选什么?” “选丙?” 这一开口,两人倒是异口同声。 随后,这二人又不作声了。 这一面,一别多年,那时早已不同于此刻的两人再一块回忆起,倒真是一场带来和改变太多玄妙的初见了。 只是眼下,他们似乎都对彼此这样的人有些敬而远之。 “错了,你们俩的机会都用光了。” 许久,楼上那盯着段鸮脸上的疤痕不知为何看了几眼,又一脸无所谓地收回视线的富察尔济这才再次赶人道, “札克善,我这不欢迎偷听的人,还是这种阴嗖嗖,长得不好看还喜欢偷听的人。” “送客。” 第一回 (下) 因这一出乌龙,初来乍到的段鸮和这捕快大人就被一道请了出来。 一离开那地方,外头的天色都亮了不少。 街上,来往贩夫走卒一如方才那般,里面的那一幕幕却也如同场幻境了。 走之前,段鸮最后撇了眼那张丢在底下桌子上的‘四问’秘卷,却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什么也没说。 那‘鬼屋’主人也没下楼送客。 一如这怪里怪气的地方一般,给人的感觉就生人勿近的很。 段鸮从头到尾没和他正经打上照面,除了那隔着楼上楼下一撇,两个人也就没细看对方到底长什么样。 不过那位札克善作为个官差,在做人方面,倒是没沾染上他那位‘朋友’的不同寻常。 不仅出来时,很是惭愧地替方才那出无妄之灾给他赔了个不是。 见门口还蹲着个豆丁大的段元宝,又听说他们原是要去松阳衙门有差事的,就表示自己不妨先请他们吃个饭,再一道领两个人去。 “嗯?这怎么好,我和捕快大人也素不相识,不如我来请?” 听到这话,明明身上没银子,但眯着眼睛的段鸮嘴上客气了一下。 “不用客气哈哈,称呼一句札克善就行,况且我也麻烦您了,一碗阳春面我还是请得起的,相逢即是缘分,既然已经到了松阳县了,就当做给先生接风洗尘了!” 说着,双手叉腰手扶刀鞘,不似官府而像是江湖人士的札克善也大笑了一下。 就是这句话,段鸮和札克善两人也算初结识了。 出门在外结交他人,本就讲究个你来我往,他们如今才初次来到松阳,能有个本地捕快引荐是好事一件。 碰巧离这旧棺材铺不远有个小巷。 几步绕出去后刚好有个小食摊。 摊前架着一张大皂布,门前几把破桌椅,另有一位梳着髻的老妇在街边架着锅卖阳春面。 他们一道来时,邻桌有两个穿着缎马褂,桌上摆着只罩着布鸟笼的本地人也正坐着吃面。 见捕快三人在一旁坐下,便打了招呼,但一瞧见段鸮那脸,这俩人又像是避讳般不来了,只招手唤札克善过去看那新得的鸟。 一边的段鸮远远看其中一人在用细签子撩开布帘子逗弄着里面的鸟。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5节 笼里那烛黄色鸟喙的蜡嘴鸟提溜着双眼珠子‘踏踏’的蹦来蹦去。 那蜡嘴鸟一只眼珠子也是灰的。 瞧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活生生扎瞎了一般,就想起了方才那一双在暗处盯着他,说不出古怪的眼睛。 也是一番寒暄,这二人终于走了。 摸摸脑袋上汗的札克善才松了口气,又连忙跑回来招呼这边正在坐着吃茶的段鸮。 “对,对不住啊,段先生,那是本县的两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平常总爱有些瞎讲究。你可别见怪。” “无妨。” 这话,倒了杯茶的段鸮说的一脸平常。 这么多年漂泊在外,他早见惯了方才那事,自己这张脸着实丑的吓人,旁人看着怕他也很清楚。 也是说着,身边还带着箱子和儿子的段鸮就和这札克善行至此一起坐下了,三人又这么在这热闹的街边一边吃面一边聊上了。 期间,主要是札克善在给自报家门。 段元宝这小家伙只顾着低头吃面,对他爹假客气故意骗人一顿饭,还在这儿套话这事不予评价。 那傻大个般的捕快也说的尽兴,被段鸮这人三言两语地就把自己的一切生平给说了。 诸如他是松阳县带刀捕快一名。 年方二十有六,家住城西,父母均已亡故,至今尚未娶妻,广爱结交友人这些有的没的,段鸮也都表现得很有耐性地听着。 可既然又话说回今天这事,见札克善说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提方才那个‘鬼屋’主人,坐在面摊前的段鸮就也不免多问了一句。 “哦,你说那谁啊,那是富察尔济,整个松阳县都认识他,他啊,就如那门口招牌上所写的,是个侦探。” “侦探?” 段鸮顿时这行当有些觉得闻所未闻了。 “对,据《明清凶案十略》中所载,罪,行凶也,因犯命案者,多称罪犯,其杀人毁尸之法多奇,民间公堂少闻,侦探之说就出自这里,富察呢,就是咱们这儿一个专门帮衙门抓罪犯的侦探。” 估计是真对那人的各种事迹了解不少。 札克善一个捕快头子说的也是头头是道,就和在帮那‘鬼屋’怪人使劲吹嘘似的,张口就又往下道, “你别看他刚刚那样,他是极聪明的人,但凡是凶案,就没有他想不出办法解决的,在他手上破的奇案更是数不胜数,我这辈子啊就佩服他这么一个人了!” “哦?可衙门有官差,为什么有凶案发生非得来找一个侦探?” 听了这么多,似乎是明白了那白天不喜欢出门的人的具体身份。 念及某一点,段鸮这么问。 可原本札克善还说的起劲,闻言也是面露难色,怕是其中另有隐情,见状,段鸮对此也没打断,紧接着才见这心直口快的捕快大人如实告知自己道, “哎,您从严州来,可能不清楚,自顺天至松阳一带,各州各县衙门中自圣祖爷时就有明文规定,我们这捕快又作‘马快’,马快属于衙门内聘,专门负责刑侦案件,‘马快’第一就到办案比马还快,所以凡遇上此类凶案,衙门中都有一个叫做‘比’的破案时限。” “比?” 段鸮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这么问着也转了转眼珠子。 “对,‘比’一般为三到五天。” “官府内的人这时如果无法破案,抓到凶手,就要挨上头衙门的官员的板子罚俸禄,这也是我为何会这么着急的原因,因为但凡是恶性的杀人凶案,衙门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缉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并非松阳县唯一的捕快,上头还有一捕快总领姓刘……哎,可我那朋友出的那题我怎么解得出来,这案子可是一千一万个不等人啊……” 这一席话,札克善也是万般无奈。 他口中那案子,想必就是之前在探案斋楼上时,他同那人说起的那件松阳县新发生的凶杀案了。 石头菩萨。 凶杀。 段鸮默默在心里想着这事,也没说话。 …… 未时一刻。 松阳街头 段鸮和札克善在街边吃过这一碗面,就一同前往本地衙门报道。 他是个严州府被调过来当差的仵作的事,方才他们俩说话时,已经互相告知了, 看死人,解尸体。 就是段鸮这三四年在外来干的最多的一门活。 恰逢松阳县本地的上一个仵作不久前刚调离,他来的倒也正是时候。 可因札克善下午还有要事,快到衙门后门口前,他就先招呼了两个手下的小衙役先出来帮忙给段鸮父子做指引,还有介绍衙门内各项事宜,便也匆忙走了。 段鸮谢过这小半天里,帮了自己不少忙的捕快头子之后,就领着段元宝进了这县衙旁挨着的义庄。 那两个小衙役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 一个叫赵福子,一个叫张元朗,都是本县人。 平时这哥俩耳听八方,眼光四路。 性格也是都挺豪爽,听有一个新仵作来松阳当差,还是他们那小头目札克善指明让他们好好招待的,就也不讨要赏赐,先一口一个段爷先叫上了。 段鸮和段元宝被他们俩一前一后领着先进了地方。 又把一路上颠簸数日的行李箱子都给放下,又在门口用过一杯茶。 这时,段鸮才能够好好看看周围这接下来一段日子怕是要暂时住下的地方,以及见这义庄里头的日常陈设。 入目所及,松阳县义庄是个地方不小的矮房院落。 明明是大白天,这地方僻静阴冷,怪味极重。 屋外放几口目前没封棺的棺木,四面还拉着一大块避免他人误闯窥探的白布。 一旁架子上有几个篓兜晒着些熏尸体味道的苍术皂角。 以及剁碎的渔网,加上蚝壳灰,看来是用作之后死者封棺之用的。 走出来往东边行两步便是衙门大门口,左右两边也有些住官服轮换值夜的衙役,也因此,并无人敢半夜来随便破坏尸体物证。 段鸮住的的屋子,就在这一眼到底的义庄里头的那间。 一张破旧矮床连着旁边的通铺,另有一张旧桌子和些茶壶摆设,这伸手都难的地方晚上怕是想起来找口水都难。 可他本就不是很在意这些衣食住行方面的东西。 个人住所之类的能有个晚上躺下随便睡一觉的地方,他也就一切如常了。 因义庄白天也闭门不点灯。 进屋时还需得先拿苍术灰擦手,在嘴里嚼片生姜免得被里面那刺鼻浓重的尸臭粘上,所以就只有胆子大点的赵福子和段鸮一块点灯进来看看。 “这男尸叫什么?” 一进这义庄,先闻到一股恶臭又熟悉的味道,低头看了眼那被单独放置在这黑漆漆的义庄内的尸体的段鸮问。 “哦,段爷,他叫瑞邛。” 赵福子给他点着灯回答。 瑞邛。 正是早上段鸮入城门时所见的那具从山上抬下来的尸体。 “他的家人来认过了吗?” 段鸮道。 “晌午时,他家姑母已认过了,就是他没错。” “……” “他在本地书院读书,是个童生,平常住书院,三日前失踪,他往常有信佛的习惯,正值秋围,他一人带香上山,谁想就这么没了音讯,今早天没亮,本县的一名樵夫上山发现了他,此时他已毙命,我们收到信就去抬了尸首。” 赵福子这话算是解释了瑞邛三日前在山上失踪,又被发现尸体的来龙去脉,段鸮听到这儿复又问了句。 “那之前有旁人来验过尸体吗?” “还没人碰过呢,原先刘岑捕快和札克善捕快都说要去找外头的仵作来验,没想您正好呢,尸体上的原先的衣物和物证我们都收拾下来了,您要是想验,我只管给您在旁边点着灯。” “嗯,那就多谢了。” 这话说着,段鸮也道了句谢,赵福子替他点灯,两个人也在棺材边正经瞧看起这个名叫瑞邛的男性尸体来。 说来也巧,这股从白布下散发的怪味,他可是记得清楚。 那味带股发酵后的酸味,有点像烂了的豆子,还似乎搀着些别的酸腐味道。 不同于一般刚新鲜死了的活物。 应该是已经没了气息多日,身体里的血已经基本流干的情况下。 只一处细小伤口怕是根本不可造成这样的失血状态,更别说,这担架底下那已经接近生肉完全腐败时才会特有的一股恶臭味。 也因已经到了这衙门义庄,也已不必忌讳在人前。 说着,他也直接开了自己那箱子,取出了把验尸用的刀具,就掀开了那白布。 一只手掌遮掩住的蜡烛火光下,段鸮只见棺材里放着的一具皮肉发皱,面颊和脖颈肉已经有些轻微腐烂的男尸。 因记得自己早上来时,马车夫说松阳已经下了一夜的雨。 想来这尸体是先被杀,再在破庙里被一夜雨水淋湿泡涨才成了这副死状。 这对官府破案寻凶来说其实很不利。 因为想也知道,山顶上那第一案发现场现如今已经也已经被昨夜那一场雨破坏的差不多了。 这么看,这男尸年约二十三四岁。 体格羸弱苍白,耳垂有点大。 身体各处毛发也比一般这个年纪的男子稀疏些,还像是精心修剪过。 男子为自己修毛发,这个习惯似是有点奇怪。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6节 不过他的手脚指甲修的很圆润干净,估计是真有这方面的某种洁癖。 段鸮目睹这一切拿白布擦了下指甲和耳朵,又眯眼拿起来瞧了瞧,只用手指进去搅了下尸体湿润的口腔。 待发现在上颚和腐烂的嘴唇上有些沾到的香灰,牙齿和指甲也因为死的时间过长而有些松动脱落。 眼珠子边上的一层血膜呈云雾状,还可以看得见内里的瞳孔,尸体很冷,体僵已经有初步,拿手焐着一试,便大致能推测出死亡时间。 他肋骨上有两处淤青,但看死状明显是死于失血过多,因为在他脖子上还有一道很明显的致命伤。 这刀口很深,表面皮肉朝内蜷缩。 伤口被血积压的皱起来,绝对是发生在生前,想来正是这一刀要了他的命。 此外,脑后还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对冲伤,应该是与伤人者搏斗大力摔倒在地所致,可在这死者的身体上,却另有一个很小的伤口,让段鸮一时有些思索。 这伤口极细小。 边缘红肿,在靠近手臂半寸血管的位置,是个不知被什么不知名蚊虫咬的圆形小黑点,常人一般一定难以注意。 但因它的颜色和结痂状态。 该是发生在和身体其他部位的伤口差不多的时辰内,所以这也令人有些思索起来。 这么一想,站在这棺材旁边的段鸮也使些力气,俯身用手将这男尸的四肢摊平柔软,却看了眼他右手手掌那已经尸僵的一根手指。 可这无论怎么掰都掰不下来的手指似是指向某一处。 赵福子见状也在一旁连忙解释道。 “是这样,段爷,我们去时,他就这样,一直拿这根手指指着庙里的一尊佛像,料想该是死去时,看见面前这那尊石头菩萨想说什么。” ——竟,又是石头菩萨。 第二回 (上) “凡验官多是差厅子,虞候,或以亲随作公人,家人各目前去,追集邻人,保伍。” “呼为先牌,打路排保,打草踏路,先驰看尸之类,皆是搔扰乡众,此害最深,切须戒忌。” ——《洗冤集录》 来松阳的第一夜,段鸮算是有个正经地方歇下了。 段元宝一个小孩子家,天一黑后就得去睡觉了,可通常到了夜里,却是他这个当爹的才要正经开始忙活的时候。 “咱们以后就住这儿了吗,爹?” 段元宝问他。 “嗯,怎么样?” 段鸮回答。 “还行,比从前好多了,好像终于有个能躺下好好睡觉的地方。” 这话,小娃娃说的很平淡。 这松阳县的义庄明明很小,处处破旧贫寒,但却也是他自出生以来和他爹住的最好的地方了。 从前他们二人只四处漂泊,段鸮因脸上的伤常被人看不起。 两人的日子过的也是拮据,虽靠给各州各府做些案子上仵作工作赚取银两糊口。但每过一段时间,他爹就会带他走人。 “那你喜欢这地方吗,爹?” 段元宝想想问他道。 “你觉得呢?” 段鸮低头回了句。 “不知道,这天下在你眼里好像在哪儿都是一样,死了活了的,也不见你真的在乎过什么。” “爹,你到底想找什么东西呢?” 段元宝默默嘀咕,这话,段鸮最终也没说什么。 恰好吃晚饭时,下午走了的札克善又去而复返,这次还上门送了条青鱼给他。 那从河里新鲜捞上来的大青鱼,腮和眼珠子都泛着一层血红。 鱼的脊背上像是被渔夫拿针放血,断筋了,所以不再挣扎,只用一根草绳穿着白白的鱼唇,被湿淋淋地就拎着送过来了。 偏生段元宝这小子最怕鱼。 一见到这青鱼就躲起来,只趴在门后边了。 札克善捕快见状哈哈大笑,只弯腰说,这孩子怎么好好的还怕起鱼来了。 所以段鸮收到后,就把这青鱼先去丢在一只水盆里,再出来同札克善说了几句话,也是这一聊,段鸮才知道他一下午人去哪儿了。 “你们是去取证了?” “诶,对,瑞邛是三日前失踪的,当天他从县城去往山上时,是申时,上山路上至少得有一俩个时辰是被人所目击的,马县令便令我在街边走访,寻些证人好做证据,我这一下午就没闲着,哎,可走的人累煞人了。” 札克善说道。 “那现在是基本已确定下凶犯嫌疑了?” 段鸮又问。 “不,不,这只是‘比’的过程,第一日取证,第二日还需得审问,第三日才能够正式开堂,如果其中有什么冤情,到开堂那日,就可在公堂上向县令老爷一一呈情。” “不过我们现在已拿住的有嫌疑的犯人也有一人,这还是个女子,姓兰,叫/春莲。” 札克善又这么说道。 因他后来这一番解释,段鸮才算是得知这卷进凶杀案中的女子的姓名,原来她就是自己早上在城外看见的那个。 原来,那叫兰春莲的女子,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女。 她的父母均已不在人世,兰春莲一人靠打些络子荷包卖养活自己一人。 她和瑞邛虽从不认识,现也在牢狱中喊冤,但这事怪就怪在有人曾目睹那一夜她在庙中,春莲对此也是招认的。 但她却只认自己上山去菩萨庙拜祭,不认自己曾见过瑞邛。 所以这也就造成了她与那证人的证词是暂时性冲突的。 而要说这案情和她无关,但她无端令她惹上嫌疑,却也是因为她这奇特的身世。 兰春莲是个石芯女子。 石芯女子,五不女,指的就是那种阴/户小如筋头大,指可通,难交/合,名曰石女的女子。 五不女因身子器官萎缩,不能来红生育的问题难已嫁人,兰春莲年岁大了,却无人上门提亲,往常常来此拜祭石头菩萨是众所周知的事。 外头总说五不女难嫁,怕是私下找了个供她吃穿的情郎,兰春莲一个女子从不与人反驳,但心中也委屈,平日里就也愈发离其常人远离了些,只一人住在了山上庙中。 那一夜,瑞邛上山烧香是被人正好看到的,还像是和一女子在庙中,也是那证人所亲眼看到的。 可兰春莲却说她从没有见过什么女子,也没见过瑞邛。 倒是她拿香去时只见另一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依稀从菩萨庙走出,这两相矛盾,各执一见的证词,倒显得这凶杀案背后的真相着实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这之后,札克善就又告辞了。 因明早怕是还要去衙门向县令再报道一次,送走他之后,段鸮也就不打算把有些事都拖到后半夜了。 札克善告诉他,他要是明天对此案有兴趣。 可明早在茶楼外等他,到时候一道去衙门看看物证和那位说是看见庙中有一形似兰春莲的证人也行,段鸮听完也没说自己一定去,只说赶上早就去。 当夜,天暗下来,义庄里就他一人没睡了。 本朝衙门有规矩,但凡凶杀一案,死者尸体需留在义庄内。 期间,官府对尸体本身的取证破案亲眷都是两方默认的,毕竟相比起其他的,亲人枉死,罪犯逃脱才是令人来的更无法接受。 也因白天只不过是简单看到尸体的一些表面症状。 到了夜里,四下无人,见儿子已经睡下,段鸮才用手掩着将蜡烛台拿上,又一个人来到了那深夜停棺的屋里。 等摸黑放下手中烛台,将自己随身的那个白布验尸箱子打开。 一人大晚上站在这尸体面前的段鸮先眯眼拿一旁布擦了擦手,取出底下用白布抱着的三四件表面镀银,形似刀锯子的东西,并分别放在烛台上的火烤了一下。 这些器具是一把开膛刀,一副骨锯,一把肋骨剪和一把剪血脉的大剪刀。 凡仵作行当的见了这些东西,肯定是不觉有奇的。 分尸解谜,一切人死后的话语都在这常人不敢窥探死尸中隐藏着,这正如前人中记载着的那样,是唯一能让一个活人在死后道出自己冤情的方式。 这箱子里的放着的开膛刀第一件。 主要是用作开尸体的表层皮囊,分离血肉,露出腔骨内被包裹在的心肝脾肺以及这底下往往存着最多证据的胃来。 骨锯第二件,用作检验对冲伤,锯开脊骨查看里面受到外伤的骨髓状态以便分析伤情。 肋骨剪第三件,乃为为了能剪开和脏器相连接的肋骨,取出心脏和肺部,又如一些埋在地底多年的陈年老尸,骨骼尤其需要用力剪短时,才得以派上大用场。 这三件,便可将瑞邛的这一具尸骨皮肉完全剥开,将其死亡那日的情形重现。 段鸮这么想着,只在火光下,低着头用手指抚摸了下瑞邛躺在案上的单薄瘦弱的胸膛骨。 以指骨丈量了下开胸的位置,便也一刀轻轻切下。 扑哧一声,胸腔鼓胀又瘪下,有血浆渗出,像是鱼尾垂死的扑腾声。 “哧——” 这被开膛刀一下刨开,因内部腐烂膨胀起来的硕大一只胃,和旁边那只大水盆里的那条死了的青鱼一样表皮白白涨涨的往下滴水的样子倒是很相似。 手指按压下,那肉囊状的胃角底下,有些淡棕色泛着恶臭味的溃烂。 拿刀尖从侧边戳一下还见腹水在里头晃荡的声音,贲门和食道管子通着的地方积是些软硬不一的腌渍软物。 通过这一点,可大致推测瑞邛当晚是否在申时内还见过什么人,或是与那人吃过什么东西。 也是这一破开尸体,取出那瑞邛尸体当中泛起酸臭味的胃,和一截贲门下的腐烂肠子,手掌中已是血水黄水流淌的段鸮才得见这死尸内里的一些基本情形。 看这症状,怕是胃内有什么三日前积攒的未消化的酒菜食物。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7节 闻气味,似是他死之前喝了不少酒,还有一股白日里段鸮就已经从他嘴里闻到的豆子的味道。 等大致查看了下这鼓鼓囊囊的胃腔,又用箱子里的针线重新将尸体的肚皮再次缝上。 把胃里取出来的那些残渣仔细辨认了下,整整一宿没睡的段鸮全身上下已是恶臭,连带一双手已经都是血淋淋的。 他现在这浑身是血的样子要是就这么出门,铁定要把一群人给活活吓死了。 也是先去用水好好清洗了下,到天光初亮。 只留他一人还合衣坐在点着只油蜡烛的义庄里,面前摊开本旧书,手边另放着一只批案墨笔,一打纸,还有壶茶一动不动。 月光如纸。 段鸮的手搁在砚台旁,掌心里依稀可见是三件今天这一场耗费时间颇场的验尸后得来的死者物证。 那是一支从贲门下侧的肉槽里用刀子挖下的很小的榴花耳饰。 一块从瑞邛耳朵和指甲上擦下来的绯色污渍。 另有用剪子沿着那那黑色的虫点伤口下的一小块淡黄色皮肤。 段鸮面无表情地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三件死人东西,旁边卷宗上也写着些诸如刀口深度,血液色泽还有其他身体外伤之类的东西。 他这一坐就是一夜。 没人清楚他在提笔在纸上缓缓写些什么。 到外头天终于亮了,段元宝从里屋开门醒来,就见他爹人还一个人在坐着,但外衣换了干净的样子,像是今早要去衙门正式报道了。 见状,男人站起来给段元宝做了顿早点,灶台下的米面都是昨天安顿时先买的,在家用完他就得带着东西先去茶楼准备着赴札克善昨日的约了。 可令段鸮没想到的是,等他起早到了那松阳县的茶楼。 大早上的,问过茶楼小厮后的他却没先看到捕快,反而是听说他要找朋友,就眼睛一亮地热情洋溢指引着他上楼,又见另有一位带‘不速之客’坐在那儿。 “客官!我一看啊您就是来找那边那位眼睛瞎了的客官的!我一看便知你们俩是朋友,看,他都在那儿等您半天了,您快去吧!” 段鸮:“……” 富察尔济:“……” …… 卯时三刻 松阳聚德茶楼 这天蒙蒙亮,楼下来往有小贩吆喝声,茶楼里除了几个散客也没什么人,大白天据说从不出门的富察侦探就这么大清早一脸古怪地坐在段鸮对面。 他们俩谁也没主动吭声。 大清早就胆子大到连放了他俩鸽子的札克善捕快到现在还没出现。 搞得这两位事先都不知道对方要来,所以又正好撞上的倒霉仁兄只能勉强在这儿一块等着同一个人。 富察尔济今天比往常看着还要气色差些,一双灰色的眼睛一看就黯淡的很,也难怪刚刚那小二误以为他这人是个真瞎子。 段鸮见状,其实也没什么和他主动开口闲聊的兴致。 此前,札克善也有和段鸮说过对方的生平。 说这人和自己同岁,至今竟也没有娶妻。 他明面上是个侦探,但并非松阳人,札克善和他认识几年,只知道他说自己叫富察尔济,年纪职业,其余的却连他从哪儿来都不清楚。 这么一个人,旁人要揣测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其实有点难。 但显然,段鸮对他的感觉。 正如他对段鸮的感觉一样,他们俩都觉得和对方很不投缘。 这种不投缘主要体现,他们俩又一次察觉到对方都有对自己敬而远之。 因都是心性冷,思虑重的人. 就也什么都防着对方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加上他们既不算是朋友,也没什么交情,相反连名字都未必记得清楚,好像就完全没必要对彼此客气什么了。 富察尔济:你喝茶么。” 段鸮:“不喝。” 富察尔济:“……” 段鸮:“……” 这话说完,两个都不怎么会聊天的人就又无话可说了。 那只放在最当中的茶杯继续放凉着被搁在桌子上。 这一幕,就如这二人一样气氛冷淡,十分诡异。 两个脾气一个赛一个奇怪的人只喝自己的那杯茶,旁人见了还以为他们是临时一块拼桌的陌生人。 也是这个当口,先前就已经猜到札克善今早因为案子的事,怕是要找他的段鸮也是思索了下,又突然开口提起了一件事。 “富察侦探来此也是为了兰春莲一案么?” 既然聊起案子了,这似乎是两个人的共同目的所在了。 原本好像还表现兴趣缺缺的富察尔济听到这话也抬眸看了看他,随之只有说到杀人放火抓犯人才终于有话题的两人才开口说话道, “段仵作不也正是为了此事来的么。” “我和富察侦探的目的怕是不一样,我是仵作,您是侦探,对于案情的怕是想法和做法都会不太一样。” 段鸮回答。 “哦,这话倒也没错,就如同昨日那样,段先生身为仵作,明明应该最清楚‘米肉’是什么东西,却故意回答我个错的,在常人面前,您都会下意识选择将自己的想法隐藏,一般人怕是都猜不透段先生心里的想法。” “……” 这一开口就把段鸮昨天的所做作为给揭穿的话,富察尔济此刻说起来倒是一副并不意外的样子。 ‘米肉’,即吃米长大的肉,是为人肉。 那张四问秘卷中的刘生夜窥窗内,所见的正是店主杀人取肉,入锅烹煮。 这一个发生在本朝圣祖爷时期的真实事件。 段鸮作为一介仵作,应该是很清楚的。 但他既不想对一般人表露自己的真实面目,也对富察尔济这样一个同样在黑暗中见识过太多罪犯邪恶的同类有些防备,所以他才选了丙。 但很奇妙,就在昨天那一眼,他们似乎都已经看穿了彼此似乎是同一种人。 ——生来就隐藏在黑暗中用一生去抓捕凶手的一种人。 “富察侦探是觉得兰春莲不是凶手?” “是。” 富察尔济说。 “为何,可连证人现在都说他所见那女子就是兰春莲?” 段鸮面无表情地问他。 “旁人所见,只是庙中女子,不是兰春莲,一个女子不等同于兰春莲,就如同一个男子也不等同于段仵作一样,凭双眼认定,谁是杀人凶手是世间第一可笑的笑话。” 这一席话,富察尔济说的极为果断,话语间似乎还暗藏着一些旁的令人琢磨不清的意思在。 “这世上生活着许多寻常人,他们活于人世,并不知太多险恶,但也有很小的一部分如鬼天生冷血,杀人如麻也甘之若饴,他们杀人不为仇怨,或许只是喜欢杀人,这种人蛰伏在常人中,很少会暴露自己的行迹,杀人作恶在他们看来是平生最爱做的事,这种人就是老天爷眼中的……” “天生凶犯。” “所以,这不是简单的凶杀,而是一场有预谋和犯罪迹象的连环杀人案,瑞邛只是第一个死者,下一个怕是已经在那罪犯的眼中了。” 第二回 (中) 因这一番谈话,之后两人看来是得一块想法子侦破此案了。 他们俩一个是侦探,一个是仵作。 虽然过去素不相识,但既然在这来到松阳县的头一天,就碰上这同一桩凶杀案,势必是要共同参与其中了。 富察尔济似乎认定这是场有预谋的凶杀案,那个在石头菩萨庙杀人的凶手很有可能在几日内再次作案,这个观点倒是十分罕见。 毕竟替官府办案这回事在一般人看来,顶多只是搜集物证,寻访证人,但这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却有着他自己的一套奇特迥异的方法。 四问法——这办法在此之前段鸮还真是闻所未闻。 但据说这正是那位富察侦探生平自创的‘甲乙丙丁’四问破案法,这四问并非其他,只四个关于案子的原始提问,即: 甲,杀人者是杀人者吗? 乙,被害者是被害者吗? 丙,杀人者杀死被害者的工具和方法是什么? 丁,杀人者杀死被害者的动机又是什么? 由这最简单,最通俗的四问作为案情考量出发,寻访凶案之后的诸多疑点,世间谋杀凶案皆能寻得真凶,套入眼前这一切来也是完全可以理通顺的。 刚好,放了鸽子的札克善这时也到了。 原来,他早起时出门竟忘了带钱袋,走到半路才被官府同僚指出,只得和个马大哈似的匆忙回家去拿。 现听说他们俩这么早竟碰到一块,还已经在茶楼喝过茶聊完一轮案情还挺惊讶。 札克善不知道此结交非彼结交。 两个天生八字不合的人碰到一块,其实也算是结交彼此一种的方式——富察侦探和段鸮目前差不多就属于后者。 “富察尔济,所以你为何又突然过来了哈哈,是因为我告诉你段先生很厉害,验尸很有一手么?” 这话也解释了有个人怎么又会来的缘故。 原来是札克善后来说了段鸮的事,某位富察侦探对此似乎懒得搭理身边这挤眉弄眼的家伙,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喝着茶来了句。 “我关心的只是尸体身上的物证,其他的事都和我无关。”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8节 “行,行,您总有话说,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整天段先生来段先生去也挺怪怪的,像我这种粗人吧,也不是什么读书人,不懂什么字啊号的,段先生你有什么小字之类的么。” 札克善又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我没有什么字号,你要是不介意,就直接称呼我段鸮吧。” 段鸮回道。 “啊!真的?!” “嗯,随你。” “哈哈,段鸮,甚好甚好!” 这种最平常的,有交情的人之间称呼问题,段鸮本也不是很在意。 札克善却很高兴,颇有种自己本得了个侦探朋友,还又多了个仵作朋友,这下是不用愁被马县令打板子的庆幸来了。 这之后,三人在茶楼里一块用过一杯清茶,就打算先聊些案子上正经事。 正好今天也是第一次正面一起走访案情,所以段鸮顺带也在这茶楼中把昨夜的部分验尸结果给他们看了一下。 面前的深色的老梨花桌面上,多余茶具已被先行移到一旁。 段鸮用杯中清水倒下,并用布巾仔细擦了两遍下自己的手心手背,才去拿袖中带来的那包东西,并用指尖挑着一下掀开。 在最当中分别摆着一打验尸卷宗。 一盒蘸过尸体胃液,上面粘着些黄黑之物的银针,另有那从尸体贲门找出来的榴花耳饰与那虫咬的伤口皮肤。 这其中,段鸮所记录下来卷宗的主要是瑞邛的外伤和内伤情况。 外伤的话,即那一道脖子上的致命伤,和那一处无名的虫咬伤口。 但据札克善目前给出的说法是,官府那边的凶器还没有找到,看来要搞懂这道致命伤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怕是还需要另一番寻找。 关于那处黑色圆点状的虫咬伤口。 段鸮后来在义庄已通过那一小块淡黄色皮屑,和那毛囊中仔细夹出来的一根黑色倒刺大致推测出这是一种蜱虫所咬。 “蜱虫?” 那手端详着那白布上的黑色虫刺,人正好坐他对面听他陈述的富察尔济闻言也反问了一句。 此时正值暑末,松阳县地处山中。 暑热未散,又滋生许多毒虫。 蜱虫是南方一带常见的一种虫子,一旦在林子里被叮咬上,用手拉拽,便会将虫刺留在皮肤之中,这虫刺怕就是如此留在瑞邛身上的。 “嗯,蜱虫这种虫子多见于夏季的山中草木上,人畜一旦被咬,势必在皮肤上留下外伤,你们以前听说过,松阳一带的山上有蜱虫出没吗?” “诶,这倒是奇怪了,这东西好似真是没有啊,樵夫往常在山上走,要是菩萨庙一带有蜱虫伤人,早该找衙门去寻药告知了。” 口中说着,札克善也是面露不解。 “所以,这蜱虫也未必是山上草木里的,也许是染上蜱虫的人畜身上已经带上的,或许就是凶手自己身上带来的。” 段鸮帮忙得出这一结论。 因这蜱虫之伤,怕是连凶手自己都不清楚当晚在瑞邛留下了证据,所以循着这条暗处的线索,或许能将现在的这些证据集中在一个身染蜱虫的人或牲畜身上。 至于那尸体内伤情况,就是这昨天晚上,段鸮又通宵把瑞邛尸体的分解时得出的那部分了。 可札克善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一眼注意到那一大包着黑黑混混的脏东西,就‘哎哟’一声躲远点,喉咙里直犯恶心。 幸而茶楼上下除了一个下去的小二和两三个茶客周围也没人。 这边的动静也才没引起更多他人侧目。 倒是某种程度上早已经见惯了这种东西的富察尔济随手接过段鸮递过去的东西看了眼,又凑在鼻子边上闻了闻才评价道。 “这些胃里的东西到他死时还没嚼碎,应该是囫囵吞下没多久,他就被那个人给杀了。” 富察尔济这样说道,想想又面露思索缓缓敲了下桌子,在脑子里搜寻着线索如此现场推测道, “他和那人该是认识的。” “如先前证人所说,在四日前的申时,证人目睹瑞邛上了山,他那一夜没在书院中吃饭,所以比自己寻常要走的快很多,可他是个身形羸弱的童生,平常上山要花更多时间,走这么快本就不符合一个童生的体力,想来是他为了急忙赴约。” “哦,所以那夜其实是山中破庙有人在等他,然后两个人一起用了这些酒和菜?” 被这即便已经清洗胃液处理过,却依旧刺鼻的恶臭熏得头晕,一旁面面相觑的札克善捂着鼻子瓦声询问。 “差不多,在这一个时辰中,他走的很累,人在行走疲惫之下,肠胃会比往常蠕动快些,也就是往常我们所说的没胃口,他一上山后,就与那人见面,又在庙中用了这些酒菜。” “证人说自己见着个女子。” “但按照兰春莲的供词她也在山上,可她却又说自己没根本见到什么别的女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怕是如此,此外,这验尸结果还有两点,我尚且没有想通。” 段鸮又道。 “哪,哪两点?” “一,在他的胃里有一只榴花耳饰,这东西怕是凶手的,只不知为何会在瑞邛的胃里;二,瑞邛有定期修建皮肤毛发的习惯,包括他的□□,他的亵裤和下/身沾着些干了好久的精/水,怕是那一夜他还与人行/过/房/事。” 凡事都习惯于事无巨细,在死者身体上证据更是每一件记得很牢的段鸮也不忘这样缓缓补充道。 这些零散的案情线索,就是他目前从那具已经死去的尸体上找来的。 后续他会将这些东西全部移交给官府,但眼下告知给富察尔济和札克善,他也算是尽了自己作为仵作的本分了。 “额,行/房房房/事?” 大白天突然聊到这么个有伤风化的话题顿时臊得脸都红了,札克善怕是被人听见,只捂着嘴思索了下又疑惑地小声道, “可这不对啊,兰春莲是个五不女,她那身子怎么可能和瑞邛偷偷行/房事呢,但那证人又说看见她了,这会是什么缘故造成的呢?” 札克善问。 “有两个可能。” 富察尔济这样说道。 “一,兰春莲说了谎,但你也说了,她是五不女,本不可能和人私通,她和瑞邛行不了房,二,便是那女子并非兰春莲,就是瑞邛自己相识的女子,证人误将其认作兰春莲,这也就造成了两方证据上的误打误撞。” 这怕就是目前这石头菩萨杀人案中最有可能的解释了。 原来,那夜瑞邛竟不是去庙中烧香去的,而是去见另一个女子,只是这童生也不曾想在庙中用过酒菜后,尚未得佳人入怀,就已经一命呜呼。 只是这杀人真凶,眼下逍遥法外,怕是还要仔细取证一番才好。 这一早上,三人根据案情又说了一些别的。 因他们三个原是应该案子的事要先一起去衙门那边的。 但富察尔济这人现在又非说现在也不着急去衙门,应该再出城去第一案发现场多看一眼。 “破案是忌讳一切破坏现场物证的外物,比如刮风,比如下雨,比如外头这一个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乡亲父老的脚印,但第一案发现场也是进而揣测凶手行凶的地点,不去看你怎么推断出那一夜杀人的情形?” 富察侦探这么说着,似乎说的也有理。 幸好大早上出城还算方便,他们三个找了辆过路的马车一道上去人随后下来就开始以步衡量那一夜瑞邛上山的情景。 这其中,段鸮还是头一次见人用纸笔路尺丈量路径,来精确计算他人上山时间的。 但富察尔济却计算的非常准,甚至能将误差都在脑子里完整地算出来。 这让一旁望着也不作声的段鸮一时倒有些好奇起这侦探葫芦里到底卖着些什么药来,更有些因这个人的举动而暗自思索了一下。 此后,三人一块上山。 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 云青色的雾气笼罩于山中。 白气弥漫,似这天地间的一抹和万物生灵相通的神魂之所。 段鸮坐在颠簸的马车边一声不吭地望着外头,见那白气掩盖着远处的菩萨庙,思绪也是跟着一道渐渐飘远。 辰时三刻 石头菩萨庙 外部围着一群官府临时搭着的木头围栏,避免其他不明真相的人闯入破庙中。 这第一次案发现场的亲临走访,富察尔济和段鸮正一块推门步入这山中破庙之中。 只听“吱呀”一声,两扇掉了漆的庙门被推开,落砖的屋顶上随开门的动静落下的灰尘不多,料想是这两日既有凶案发生,又有官差来收过尸的原因。 因天色还早,有些薄还雾罩在这破庙周围。 官府昨天就将这周遭全部围了起来,也是札克善愿意带他们来,才可以跨过周围这松阳县衙门围起来的白布。 三人进来后便在庙中来回走动,共同寻找些线索。 此刻,看这头顶的梁上木材多是虫蛀过的,庙中气味也是恶臭难闻, 不远处,正对那香案的一方青砖地上,用一白漆将死者原先躺着的地方圈了出来。 那地方积水严重,尸身正是泡在里面多日才会腐烂陈那样,瑞邛死时正对着这菩萨佛像,左手指僵指向那佛像,双脚平放朝内。 富察尔济一走进来便看到了在堂前混乱的脚印。 他当下一人站在正当中就这么低头看着。 那只灰色眼珠却是将眼前寺庙中那些已经被雨水,香灰毁坏的几乎看不出来原本面目的模糊脚印扫得一清二楚。 这并不是他生来就有本事。 虽眼睛见不得光,每每到骄阳处他就得小心躲着点光,但只要是到了这晦涩暗处,常人所看不清楚的一些细枝末节的证据,他就能看得更清楚些。 因一只眼睛废了,另一只眼睛的用处就也更大。 多年来他办案时总比常人多注意些细节,如这石砖地上的脚印,如这屋檐上的一处水珠,如山中四季流水之形,都是他所会平常注意到的。 可此刻他眼中所见,却第一次令又蹲下来些仔细辨认那些沾着香灰的脚印的富察尔济也有些思索。 因为前日官差来办案,向来庙中左侧这一排靠近尸体杂乱无章的官靴脚印便是衙门中人的。 此外,旁边还有些香灰沾上的,是兰春莲,因地面沾水,所以脚印没被擦拭干净,反而因此留在了庙中。 但在这以外,却是只有些杂乱的男子脚印,再找不到另一个女子来过石头菩萨庙的踪迹了。 偏这时,札克善这个人高马大的在后头紧张兮兮跟着进来了。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9节 可一边走进来,还一边拿刀提防地望了眼这曾经发生杀人凶案四周。 当看到那寺庙当中,那具石头表面都烂掉了,所以表情显得也阴森许多的菩萨佛像,这明显吓了一跳的傻大个还是站在底下,不免发憷地双手合十做了个老天保佑的手势。 “……菩萨保佑保佑,保佑我札克善早日娶妻生子,光宗耀祖。” 这话倒是嘀咕的有趣。 “喂,菩萨可是给女人送子的,你现在这是打算拜一拜也给自己求个子么,札克善。” 本打算直接蹲下取证的富察尔济见他在那边拜的起劲,便突然出声地在后面懒洋洋提醒他了这么一句。 没开口的段鸮在旁边听着也可疑地翘了下嘴角,札克善一听就面色涨红,结结巴巴才瞪着眼睛嚷嚷着来了句。 “喂喂,谁说的,我可听人说这天底下菩萨也不是全是女子,就比方说着观音吧,谁说她定是女子啦……” 札克善这一句话,不知为何令富察尔济和段鸮一起顿了下。 当下两人一起脸色一变快速抬头,却见那石头菩萨面露慈悲,好似女相,亦男亦女,一时竟是迷惑了世人的双眼。 ——这下,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证人说自己看到和瑞邛在一起的是个女人。 兰春莲非说自己在申时一刻所见的却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的背影了。 因为瑞邛的情人根本不是个女子,而是个在四日申时着女人衣服在此地和他私会,杀人的男子。 石头菩萨庙夜杀人案,原是如此。 第二回 (下) 因这石头菩萨和尸检二证加在一起,就可以将兰春莲原本身上所有的杀人嫌疑洗清。 为了能救下了那民女的一条性命。 札克善这一遭得知这来龙去脉,便赶紧下山准备去往衙门,又打算寻他的上司马县令从牢狱中放人去了。 可听说他们要一道去官府,某个先前就推说一次的人却只说不去了,甚至在半道上,就又一次招呼不打地直接走人了。 “喂!富察尔济,你当真不和我们去官府看看兰春莲,还有拿瑞邛的户籍宗案么?” 可那一撩帘子就下马车,连旁人都不看一眼就走的人挥挥手却如此背身来了这么句。 “我又不是捕快,兰春莲到底如何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富察尔济说道。 “况且,你回官府还用得着我指引么,外面太阳太大,等有关于那真凶的线索再来找我,我先走了。” 他这拿上身边一干物证,就这么走了倒让人摸不着头脑。 段鸮对此也没说什么。 半响望着那怪里怪气的家伙已快速在县城街头上消失的背影,倒是又一次令他觉得对方着实是个怪人。 不过他本来就不常和人主动结交。 既然二者本不投缘,多结交一分便是多一分麻烦,倒不如各自一边敬而远之,还是先和札克善回衙门把兰春莲一事先解决才好。 因为这个内心想法,段鸮就也没管太多闲事,先和札克善这么下山去往衙门了。 说起来,松阳县衙门,这地方还是他头一次来。 此地处城西,小县衙本就占地不大,门前还堆着些红鼓两面,虎头牌,水火棍。 凡民告民,可直接堂下击鼓,堂前有衙役几人,正用过早食候在门口,头上戴着红翎尖帽,身上穿着与捕快又有些不同。 此刻,见札克善人一回衙门里。 那三三两两,抱着水火棍坐在地上吃早饭的小衙役起身忘来,捕快只挥手示意他们不用跟来。 札克善算是松阳县捕快的二把手,无需和堂前小衙役特别通报就可以直接进来,还直接跃进来就伸手招呼朝内堂招呼了里头那人一下。 “诶,刘捕快!刘捕快,您今早在可正好!我有事要寻你!” 他这挥手一呼,衙门口那正在弯腰用食盆里的肉喂狗的另一名捕快也抬起来望向这边。 衙门口,那人面前的是条短尾黑狗。 正低头吃着两块生肉,那黑狗生的健壮凶猛,毛发浓密,哈着鲜红的舌头,和那捕快打扮的男子也是好生亲近的样子。 本朝衙门内多养狗,一是为了防范,二也是为了查案,这也是寻常所见的一幕。 段鸮虽是第一次见这人,却也能猜到这大致就是此前所说的刘岑。 见这札克善上一级的捕快刘岑长相甚是威武,一双虎胆眼,胡须颇重,和札克善相比不显粗狂,却也是个实打实的北方汉子身形。 他身长八尺有余,身着一身灰蓝色截衫,一角掖在腰带里,被突然跑来的札克善就这么叫住,却也说话倒是客气,脾性极好。 “哎哟,札克善?怎了?今早你不是去取兰春莲杀人的物证去了吗?另外,这位是……?” 这一开口,便首先问了句旁边的人一句。 刘岑和段鸮对视了眼,段鸮和他不认识就也没开口说话,倒是札克善这个马大哈见状连忙介绍道。 “哦哦,我都给忘了说了,这就是那位新来的段仵作,段鸮。” “初来乍到,见过刘岑捕快。” 见他真是刘岑,段鸮这般拱手说道。 “啊,原来是段仵作,倒是我们有失远迎了,昨天赵福子他们已经同我说了,下次可让札克善一道请你喝酒……” 那刘岑见状也这样和他寒暄道。 “诶,诶!这喝酒的事可先不急,我现在还有些旁事要找马县令,您可否帮我进去叫下他!” 这话,刘岑问的似是有些讶异。 “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们现在已找到了证据,兰春莲并非杀死瑞邛的凶手,那石头菩萨庙杀人的凶手还另有其人!” “……什么?你这话可当真,札克善?” 对方这捕快也是一愣住了。 “千真万确,连物证我们都已经带来了!瑞邛当晚所见根本就不是女人,因为兰春莲根本就不会和瑞邛行/房,证人和她见得是一人,那根本就是个假扮成菩萨的男人!” 札克善口中这话,可把被这事弄得措手不及的刘岑弄得又是一惊。 这次这石头菩萨案原本已经拿住了凶手兰春莲。 现又说要凶手不是五不女,还要为她翻案,事情可就有些蹊跷了,而当即也顾不上说上些别的,就先压下札克善的话赶忙这么来了句。 “你,你们俩且等等,我去禀告马县令,去去就来。” “好好好,麻烦你了!” 有了刘岑这边的帮忙通传,这后面的其他诸多事情就容易多了。 午时一刻,县衙大牢。 阴暗的囚牢之中,这一次,段鸮连同札克善,却是又一次亲眼见到了那兰春莲本人。 这梳着辫子的民女一身孝服,眼圈通红眼中含着泪。 本以为这次是百口莫辩,彻底要蒙冤入刑了,没想多日来的牢狱之灾却是就这样眼看着要被洗刷了。 “多,多谢……青天大老爷替民女申冤,多谢青天大老爷替民女申冤,民女当真是无辜的……呜呜——” 这话,跪在堂下的兰春莲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眼泪。 往常除升堂都不怎么在人前出现,只瘦条条,没多少精神的马县令身着一身灰色官服,抬手捋了捋胡须接了札克善匆忙递上来的物证一扫。 再一听说那一晚杀人瑞邛的凶手极有可能是一个男子,这保守古板的县官老爷也是瞠目结舌,面露惊愕。 “——男男,男子?所以说那夜亲手杀了瑞邛的并非女人?!” “是的,大人,这物证均证明那晚证人所见并非兰春莲,而是一名乔装的男人,正是那人在山中一刀划开了瑞邛的脖子,将其抛尸荒野,而他就是真正的石头菩萨。” 因本朝,还从未有听闻这等男子乔装女子,将另一男子夜半离奇杀死在庙中的悬案。 这事之奇,着实也令人匪夷所思起来。 关于那深夜石头菩萨庙杀人的凶手究竟是什么人,这杀人动机又到底是什么,怕是官府这边还得继续在‘比’之内追查清楚了。 “大人,我看着这如今的情形怕是要彻查一番,若不是兰春莲那晚杀了瑞邛,那凶手定是还在松阳县一带出没,恐怕不妥。” 作为衙门带刀捕快,理该这时出言,刘岑在一旁谨慎建议道。 “那,那该……如何是好呢这,这凶手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那不如让我和刘捕快,将瑞邛身边有关系的男子先排查一圈?” 札克善也连忙这般同马县令道。 “好,好,你们俩去吧,还有那五不女既已证明是无辜的,就先将她从牢中放出去,但也需尽快把此案查清楚,此等凶犯……绝不能在我松阳县久留,否则怕是连上头和知府大人那头都要降罪于我啊!” 这么说着,面露忧虑,生怕此案不破要惹得知府震怒的马县令拍拍桌子便也一锤定音了。 这之后几日,这案子也有了新的进展。 段鸮那天所给出的那些尸检物证,事后衙门众人已经都一一传看了。 虽然仵作一行本是搜集死人物证的。 但像段鸮这样,能把这至关重要的证据抽丝剥茧令死人真的重新开口说话也是少见。 旁人一时只觉得奇,连带着对这从严州府带着个儿子初来乍到,顶着张疤痕脸的仵作也是刮目相看了不少。 对此,一个人早已习惯独来独往的段鸮倒也没什么感觉。 只在当天他送完物证就从衙门走了,后续再四处抓那石头菩萨案的真凶一事他也未插手。 因一举推翻了最初凶手是个女子的假设,那么就只能另从男人的方向去找了。 可瑞邛是个童生,日一天到晚住在书院里,若说他身边见得最多的男子,怕是就是那松阳书院里的一众童生了。 经官府那边初步排查,有两个同在书院备考的童生倒是进入了官府的视线。 这两个童生,一个叫张炳,一个叫王聘。 前者和瑞邛似有仇,听说在书院里曾因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过。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0节 但那一夜,他据说并不在松阳,而是去了临县和本一块要参加秋围的友人喝酒去了,一干友人便可为他作证。 另一个那名叫王聘的童生。 曾有传言,他和瑞邛一直交往甚密,关系颇佳,常见两人有私下来往,可当官府去找他时,却发现他家中也已四五日不见人影了。 “你们是他的同窗,可知,王聘人现在在哪儿?” “不,不知,官爷,前日里他就突然不见了,瑞邛死的那天他人也不在书院……怕,怕是这几天根本就没回来过,我们也见不着他……” 联系前因后果,王聘在案发之前就离奇失踪,此事怕是和瑞邛的死有莫大关联。 案情似乎离告破只差一步了。 这期间,因为王聘尚未归案,衙门那边关于石头菩萨一案原定的破案日子就也多宽限了两日。 但兰春莲被释放的事,城中都已得知,还因此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关于这石头菩萨案的疑凶王聘到底躲在何处就也成了所有人心头一谜。 六月十三。 乃是瑞邛死后生祭。 按照松阳县本地的习惯,他那位年岁颇大的姑母要亲自来义庄帮着为其操持身后事,端些肉圆鸡鸭,烧些好酒好菜,额外还要就这彻底封棺一事给些银两。 当日,老妇准时扣门来了。 段鸮在义庄见到她时,她已准备好了给侄子的新衣,纸钱和生祭的饭食,因还需最后清理下尸身,第二天清晨才可入土下葬。 可这些原是死者入土为安前常见的事,却因老妇当时这口中有一句话,却令一旁的段鸮不知为何停了一下。 “这可有洗头用的油皂否?” “有,您要油皂有何用?” 段鸮问道。 “是这般,我这侄儿是个读书人,最重孝道,一双父母去的早,往常这一头辫子拆洗都是小心,掉一根头发他都自觉对不住父母,这一身身体发肤更是从不肯伤得自己,他如今死的这般不风光地死了,我这做姑母总要为其好好洗一次这头发,才好送他下葬。” 因这一句话,段鸮这一日为棺中的瑞邛换完下葬前的,又送走那老妇就一人独坐了一会儿。 也是因这个缘故,他这之后思索了片刻,又让段元宝好好在家,一个人出去了一趟。 但正好段鸮就这么走到这松阳街上时,却让他听到了一段从一处酒楼上头传来的声音。 那是一段街头随处可见的说书。 往常说的多是些三侠五义,民间志怪,在本朝实属多见。 可今天在那小酒楼上头,却有一案几摆在食客当中。 上有一长方形的惊堂木,一个装着一块碎银的还有一胡须花白,两眼似鱼眼睛般浑浊的马褂老书生。 三五张摆满了鱼皮花生,各色酒菜的方桌摆满楼上楼下,底下翘脚行走的走卒也在竖着耳朵一道听着上头那老头嘴里说的故事。 “各位爷,老叟姓陈,今天给各位说一出本朝年间的故事,说起这当世之才,便要说起世宗一朝的最后一位殿前进士——段玉衡。 “他乃鲁地名士段庆山的独子,祖上曾出过前朝大学士。” “到圣祖爷那时,还被封四品道台,在本朝,这汉臣做奴才的要爬上这官场高位本就很难,如何爬到头来也难出头,这段家就是这家族没落的文人之一。” “一门清高,,鲁地自古便出大儒世家,段家都是当世的大文人,因先祖曾留下誓言,自子孙入朝便要为清官,万不可成酷吏,做贪官。” “偏偏到了他这一代,此人却一头扎进了官场,从此朝堂沉浮一去不回。” “他入朝十年,十年未回兖州,世宗十年,他离京去往河北修复河道之时,过家门而入,他那老母亲只站在兖州府祖屋前这般怒斥道……段玉衡,你若真的踏出这一步,我这个做母亲的此生便再不认你。” “可这段玉衡却真言出必行,逼得他那老母亲痛哭,酷吏!酷吏!你还当我是你母亲么……段家满门出了你这不孝子孙,你当真好狠的心肠啊……在你眼里,哪还有他人,还有父母,你只一心要做你的官……” “说这段玉衡,真可谓好一个满腹圣贤书,心中好刻毒的真丈夫——” 这说书先生的声音,引得底下看客们一阵满堂彩。 一身布衣,仰头听着的段鸮站在底下,原地停了会儿,之后却也当做什么,没听见地走了。 可就在段鸮继续朝前走,又不知不觉就这么凭着直觉走到一个地方前,在一处熟悉的茶楼底下,他却突然见不远处有一个人。 段鸮起初也没认出这人。 因为这家伙此刻这身打扮是个人怕是都认不太出来。 任凭谁看见这么个倒在一堆乞丐窝底下,衣衫褴褛的‘秃头’‘偏瘫’加‘麻风’都有多远躲多远,但谁让他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这记性不错。 所以……他就这么一眼认出这个人到底是谁了。 “你在做什么?” 段鸮眯了眯眼睛,似是有些不解。 “如你所见。” 某位‘乞丐’不修边幅地倒在茶楼底下,醉醺醺地掀开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同段鸮对视了眼打了个呵欠回道。 “我在假扮一个乞丐要饭。” 段鸮:“……” 突然也有点像假装没看见这个乞丐一般不理这人直接走人。 可没等段鸮说些别的,富察尔济这个整整三天找不到人的混蛋侦探像是终于醒了,又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这般对他道。 “要不要上去喝杯茶,这次换我请。” “……” “不要又说不喝,这样我会很没面子,到底去不去,老段?” 段鸮:“……” ——?谁是老段? 第三回 (上) 富察尔济这种人口中所谓的请喝茶,想来也定不会是茶楼上那种一边品着香茗氤氲,一边畅谈诗词歌赋文人风雅。 眼前的他一身乞丐古怪打扮,也不知这两日躲在何处到底在做什么。 要说想进人家茶楼,这门口小二也不一万个不肯的。 所以想当然的,他和段鸮这在此地撞见,又想聊聊的话就只能另找个别的去处了。 “你去澡堂子洗过澡吗?” 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能随口问出来的问题,一时令段鸮再次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刚刚要在路上理睬他了。 “没有,怎么了。” 段鸮面无表情地眯眼回答。 “哦,那不如喝茶前,去洗个澡?” “……” 此洗澡,是彼洗澡么? 段鸮心中起初是真觉得应该不会是。 因为以他们俩这半个陌生人的交情,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这么随便就做出此等言行,跑去澡堂那种地方的。 可富察尔济顶着这衣衫褴褛的乞丐无赖的样子,又一点不介意地领着他在松阳县的胡同串子里绕来绕去,等行到一处门口画着只烧水铜炉,和一块招牌前停下。 ——结果,他们俩就真一块找了个澡堂子泡澡了。 陈三大汤池,是一家早晚开在松阳县城路边上烧水揽客的铜炉澡堂子。 老板大名就叫做陈三,是个着布褂小帽的老头,身上带一褡裢,见外头有客进去往往都是笑脸相迎,再作揖唤一句,二位爷里面请进。 门口一面墙上挂小澡牌若干。 花十几文钱,就能进内汤泡个澡。 另有经验老道的刮痧搓背和绞脸的师傅在隔壁屋里歇着,随时可放下茶碗过来。这绞脸是供给未出阁女子的,刮痧搓背这种段鸮也没有兴趣。 可虽说这两三个朋友结伴来澡堂子这事,唐宋时澡堂子已是民间四处可寻。 听说在过去,这便是个底层百姓自己琢磨出来的营生,传至本朝也是早已多见,一般人文士之流往往早起黄昏用过过茶,便相约过来泡个澡再出门寻些消遣的习惯。 段鸮清楚这事,但这也不能说明他很想和身旁这人来约着一块泡澡。 “陈三,里头可有人在?” “哟,您今天又来了,还带了朋友?无人无人,几个汤池子都空着呢,茶水也都备着呢。” 这对话就发生在段鸮眼前。 陈三看样子是已认识富察尔济,这两日对方还经常来,这才彼此觉得分外眼熟。 富察尔济见状道了句谢,之后就也没说什么,回头便看向段鸮来了句。 “走吧,我来请,别客气。” 某人这么说着,从看着也没几多少银两的兜里摸出十几文来丢在门口的盘子上,又熟门熟路地拿上那方布帘旁的一块写着玉泉汤的小牌子就进去了。 从头到尾,他这副古怪而又做派都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可他们俩都是大男人,要真在这种事上计较什么倒也没趣,所以段鸮见状也没说什么,也取了块牌子就撩帘一起先进去了。 不过这大白天过来泡澡堂子,要说清净倒是挺清净。 这澡堂不比那头那些茶楼人多口杂,两个人一走进来,一瞬间就能屏蔽了外间的一切嘈杂干扰。 这热气熏得人浑身冒汗的澡池子里没什么人。 一方冒着白气的热汤,一个木勺用以舀水,另有些几条丝瓜络供人使用,旁边有两个实心木头架子,放着一大壶过会儿出去得额外付钱的便宜茶水。 脱了那身在外头时脏臭衣服的富察尔济肩膀宽厚,身量是一名成年男子的厚实精壮,活龙鲜健。 进去前,他先将里头的白色亵衣随手脱下,另找了件旁的衣服穿上,再出来时,就见自行脱了外衣内裳的段鸮已经在里面在泡着了。 因为不熟,又说好了是他掏钱,段鸮就也不和他客气了。 他们俩本就年纪相仿,又是常在外头四处走的人,身形自然是不会太过羸弱单薄。 段鸮结实精瘦的腰腹胸膛同样沾着几滴水,褪下衣裳却也不见丝毫病气,反而胳膊肩膀生的较之富察尔济这家伙也是不差分毫。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1节 头顶那口铜锅中水还在从一根细竹管理不停往下浇。 外头是那陈三在烧水倒水的声音,来往有些哗啦哗啦的回声。 二人各自占据一边,也没搭话。 只浸在这烫的人直冒汗,却也着实泡着令人觉得挺痛快的水中沉思不语,半天,还是一旁的段鸮见某人仰头抹了把脸上的水,才主动起了个话头同他聊了几句, “你可知,明天瑞邛的尸体就要由官府和姑母安排封棺下葬了?” “嗯?知道。” 听到这话,富察尔济这般回道,想想斟了杯茶给自己,又一副思索该如何寻些合适说辞的口气道, “据他真正死亡已七日了,按日子也理应下葬了,况且官府不是也已经认定那在书院内消失了的王聘就是凶手了么?” “……侦探先生这两日躲着不见人,觉得那王聘就是凶手?” 段鸮抱手挑挑眉问道。 “哦,怎么又是这一句耳熟的话,难倒这次段仵作是又想套我的话么?” 生着一双古怪而灰色眼睛的富察尔济这般问着话时,其实是有心想看看段鸮会有什么的反应。 “我没有这么无聊。” 料想他说这话在试探自己,说完,段鸮也这么看他。 “我关心的只是尸体身上的物证,其他的事都和我无关。” 这话,不久之前某人也才说过,段鸮现在原封不动地回敬他,自然是顺理成章。 “哦,那段仵作也应该清楚,我办案靠的是推理,不是瞎猜,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我也不会贸贸然地暴露给官府那头,变得节外生枝。” 这一席话,富察尔济说的明白,段鸮也瞬间懂了他是什么意思。 因为札克善是官府中人,虽说找他肯定是最方便的,但若说谁能在这起案子中最没有嫌疑又时机恰好的,恐怕也只有在来到这时瑞邛已经死了的段鸮。 而果不其然,两人八字不太和的人这么一来一去,很不投缘地嘴上抬了两句杠,清楚除了这正经事,他们俩也撞不到一块的二人才说道起真正的事来。 原来,这两日,富察尔济确是在躲着故意不见人的。 松阳县本不大,如这小小的澡堂子就是一躲人的好去处,但显然段鸮是不会相信有人无缘无故地跑来这儿装什么乞丐跑什么澡的。 他会这么做,只因为他现在只想找一个人。 而富察尔济心中要找的,就是外头官府现也在找的那个,那比瑞邛还要早消失几日的王聘。 王聘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在这之前,富察尔济也不认识他,就只从官府和札克善那边随便听说过几句这人的生平。 说这人是个比瑞邛还要古板沉默些的书生。 年纪在二十四五,长得也是个平常不起眼的男子,他和瑞邛是同窗,除此之外却甚少和外人来往,往常也是除了书院,连与同是童生的同窗们都不太主动说话。 他早已无父无母,身边也无其他亲眷。 因此这突然在书院失踪一事,若不是事后又惹上瑞邛的这一桩人命官司,以他往日里也经常找不到的人做派,要说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发现他去哪儿了。 但若说他身上还有个什么令人值得注意的地方。 那就是这王聘的家境其实不是个穷学子,而是家中颇有些金银祖产,听说祖上几代都是做生意的,颇有些殷实的家业。 他祖辈在松阳做海鱼生意,因那年租船出海,去往沿海,却彻底迷在了风浪中,这才会落得全家老小只留下了王聘这一根独苗。 可这传闻里家财,王聘一个木讷书生,却也不经常拿出来显摆,于吃穿上也总是抠抠索索的,旁人只道是王家留下来的钱财都被他给悄悄挥霍了,他日常才会过的如此清贫。 王聘与瑞邛关系走的近,但凡有些金钱往来,王聘都是乐意帮瑞邛这个朋友的。 如今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了,瑞邛又离奇惨死了。 要说要在这短短三日找到一个已经消失了那么多天的人,肯定是不容易的。 但富察尔济这人说来也是奇了。 因为他似乎有很多朋友,往常他在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探案斋内,就经常替些乞丐妓/女,街边无赖熬些皮肤病和伤风病的药汤,这些药汤不太值钱,但帮帮人总是够的。 乞丐,妓/女,这些人耳朵里能听到,一来二去的,这么多年下来,这松阳县的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就皆是这人的朋友了。 正好他手头有个熟人,名叫桂东林,字东塘的。 家住松阳城西,往常做的是给人缝补算账的伙计,其实是个带着圆片墨镜的无赖,往常在当铺后头常年吃茶赌钱,很是熟悉这一带赌坊妓/院的事。 前几天,富察尔济就来找他想想问王聘的事,而这人恰巧也这么告诉了他一桩和王聘瑞邛身上事情有关的秘闻—— …… 三日前。 松阳县一处小赌坊楼下的水烟楼后头。 专程找了个时间大白天过来,又找了桂东林一人出来的富察尔济正坐在暗处请这人鬼鬼祟祟地喝茶。 他们算起来已是老熟人了。 桂东林每每替他拿钱办事,都会把知道的鲜为人知的小道消息。 眼下,富察尔济专程穿成这样跑来城西寻他,这人知道他定是来向自己打听这事也笑的奇怪。 因往常常在妓/女身上寻些乐子,此刻这人在桌子前俯身凑来些,又将自己这副瘦巴巴的有些下流姿态的德行,就凑过来和富察尔济耳边碎碎开口道, “呵呵,富察尔济,这你可找对人了,你可知,这瑞邛看着是个风光童生,其实是那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其实是那檀香木烂马桶,可惜了材料么,王聘和他做朋友那才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哦?此话何解?” 富察尔济也面无表情地用自己那双一阴一阳的眼睛平淡问道。 “那一日,我在赌坊外头吃完了一顿酒正要去找些乐子,见这叫瑞邛的正被几人围在一条巷子里打,他往常就爱来赌坊里耍几把,因他是个读书人,我一早眼熟他。” “他这几月里手气忒差,赌了一把又一把,还每每有办法拿钱来还债,我只听说他有个岁数颇大的姑母,还未娶老婆,却不懂他到底总有些钱来还债,料想他该有个姘头养着他。” “他那姘头要说对他,是真够情分的,听他日常在外吹嘘,是事事都哄着他,还给他银两吃穿说要供他高中,可这瑞邛背地里却常与人说,那人是个龌龊物,他心中恶心的很,也总不爱提。” 支着手,语调鬼祟的桂东林这么和富察尔济面对面继续往下说道。 “可就那一日,他又欠了债没钱还,正好就被赌坊的几个爷给抓个正着,还被打了鼻青脸肿,我当时只听这人跪在地上哭嚎道,‘爷,爷,小的现在没钱,你可千万别将此事闹大,等过几日我就有钱了,等我得了那价值连城的石头菩萨,我定将所有债务都一次性还于你们!’” “当真?” 富察尔济凑上前连忙问道。 “千真万确,那瑞邛当日就是和那帮讨债的这么说的。” “这事是几日发生的?” “大约……就在他死的两天前。” 桂东林也这么回他。 石头菩萨。 这事到这里,却是一下子令人想起那破庙中的那尊古怪的石像来了。 瑞邛当时为何会对那些这么说,着实让人有些好奇。 于是此刻回到眼前的一幕来,已经回到这陈三汤池中的富察尔济也将这几日自己假扮做乞丐,在街边时所见的这些事都告诉了段鸮。 “所以,瑞邛的死本就是另有原因。” 段鸮说道。 “之前我见他尸体的毛发剃过,又和男子有行/房迹象,但我今日刚见过他姑母,本朝自入关,就对男子胡须发式有着装要求,如若有逾越,是入不得官场的,瑞邛本就要考秋围,这等规矩他不会不清楚,所以他身上这毛发倒是有些奇怪。” 段鸮这么说着又继续往下道。 “他既想考功名,私下又有这癖好,我倒真不知他到底和那个凶手是和关系了。” 也是这两人正好共同说到这话题时,泡在眼前这汤池里仰着头闭着眼,一只手搁在一旁的富察尔济又提到了一句道,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澡堂?” “……” “王聘往常每隔三日就要来一次,陈三也是认识他的,这陈三大汤池开在街头,往常人来人往,什么人都能进来,王聘若是真是瑞邛的情人,又怎么可能跑到这种地方来?” “所以,那凶手不会是王聘,瑞邛那个一直养着他的情人也不会是他。” 这下,两个人的破案思路倒是出乎意料地一致了。 那就是在这石头菩萨一案,也就是当晚的事发现场中,一定还有一个除瑞邛,王聘以外的当事人,这个人至始至终将自己躲在黑暗处,不仅将众人的视线一路引到了别处,怕是还有些别的些目的。 “就如我那天所说,每一个杀人者的杀人动机都是很清楚明白的,就算是一时冲动杀人,也一定是事出有因的。” “通过这凶手的一系列言行,其实便可知,这是一个自卑且压抑的人,或许有先天不足,或许干脆便是个天阉。” “他家中该有个年岁大他许多的姐姐,或者一个严厉管教的母亲之类的人,少年时他懦弱,受家中女眷影响在着装上便有了不寻常的癖好,直至成人也无法彻底戒掉。” “只有悄悄穿上女子的衣服,他方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他认定自己是一个女子,一旦有外物试图揭穿他的真面目,他便要伺机杀人。” “他和瑞邛,原本该是认识的。” “那一晚,他们约在山中相见,定是为了他口中那‘石头菩萨’,‘石头菩萨’是什么,怕是只有他们两人才清楚,现在瑞邛已经死了,那么,在这世上,便就只有那凶手自己才懂了。” 富察尔济的分析,只从这人的作案动机和心理方面出发,但这下,这石头菩萨案子的思路倒是突然清晰了不少。 “所以,要不要来打个赌?” 富察尔济又突然问。 “哦,赌什么?” “哦,不如就赌我和段先生谁能先抓出那杀了人的石头菩萨的,并揭穿他的真面目,可好?” 富察尔济这般说道。 这说话间,段鸮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两人皆没急着开口,等段鸮抬手拿过一杯放在一边的茶,又见已被勾起胜负心的他方才这般缓缓回答这人道, “好,那就来赌一把。” 第三回 (中)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2节 因为那一时兴起和富察尔济打了那个赌,这一日,段鸮从外头回去时,已经有些晚了。 等他到了家,推开门。 段元宝在义庄已经自行吃了晚饭,还一个人睡着了。 这孩子这么多年,被他养的很是懂事,从不用人为此费心,也是如此,偶尔想起他的真实身世,段鸮有时才觉得有些思索。 在外人看来,多以为他是从前死了发妻之类,才一人四处带着个孩子。 但真要是说起段鸮和段元宝之间的实际关系,却是因为多年前的一桩他恰好撞见的惨案。 那时,段鸮人还不在严州。 或许是在平阳,或许是在大同。 总之,那一年他还一人漂泊在外,是个实打实的孤家寡人。 段鸮这个人因为过往经历原因,不算是个十足良善的人。 相反他身上还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旁人说他冷血也罢,说他刻毒也罢,总之这半生,他都没为任何人动过什么情,或是留下过念想。 他看似对人客气。 其实谁都敬而远之地防着,因从不和人主动结交,加上他身上那个五年前之后,就乱七八糟落下的‘怪病’,日子就过的很糟。 可有一日,段鸮经过一处当地的地方时,却碰巧让他捡着了这个孩子和一具无名尸体。 那是个被一窝人挖了身体大半的心肝脏器,已经没了生息的女子,段鸮去时,那时候才懵懂年幼的段元宝就是被这女子最后小心的藏身在那破败的山洞里。 那小小像只猫似的一个孩子被藏在草垛里,脏兮兮的,一头一脸都是溅上去,已经半干了的黑血。 段鸮在那一团凌乱脏臭的草垛里发现他时。 他已经在原处呆着快有两天两夜了,手脚冰凉,饿的动也动不得的。 他虽还小也不懂事,却也知道是有群歹人下手杀了身旁那个女人。 所以一见段鸮发现了自己,他起初是吓得发抖,但看到是个大人,却也不是那群穷凶极恶的歹人,这目睹这一切,却也一句话都没说的孩子却在那之后小声地落下泪来。 他是段鸮捡来的。 段鸮不喜欢孩子,可是这不仅是个孩子,却也是条人命。 当时在他身边,除了那具不知为何出现在哪儿的女尸,就一直有一枚陈旧的,挂在他脖子里的罗汉钱。 段元宝年幼,又亲眼目睹杀人县城现场收到了惊吓。 完全忘了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何人,那女尸又到底是如何死的。 罗汉钱,乃圣祖年间所铸,早已流通于世,每枚钱币上面一般都会刻有四字,康熙通宝。 通宝,即元宝,所以他这名字才会叫段元宝。 那枚到现在还用一根红绳挂在段元宝脖子里的康熙通宝,是最后能证明他过往身世和那个女人死因的证据。 有朝一日,到了旧案重提之时,这枚奇怪的罗汉钱或许就是唯一找到那凶手的物证。 因为这个缘故,段鸮这么些年来就也把一直他带在身边,还以父子相称,虽说日常,他们俩有时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照顾着谁。 但总之,一晃眼,段元宝也这么长到这么大了。 然而眼下除了这松阳县,段鸮一个人带着他也暂时不会去别处。 关于他自己身上的那些‘谜底’还没解开。 在有些事情没彻底解决之前,他也断不可能说回到自己原先的地方去。 毕竟,他到底还是个黑暗见不光的‘怪物’,总不能回那地方去,还赶在这个节骨眼继续惹上麻烦。 也是这时,段鸮才想起了白日里,在茶楼底下恰好听到的那段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 如果不是他已经很久没去想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了,乍一听他还真是没想起来。 有一瞬间他是心里有一丝起伏的,原以为早就不在意的那些事,如今想来,却也是道抹不开的旧疤。 他想到了自己少年时,他还在兖州。 只要一点点病痛就能令他变得无比软弱,可后来那么多的事之后,他却也在这年月里忘却了太多,变得麻木不仁,视他人生死于草芥。 “母亲……母亲……我要那个!” 街上,那回忆中直嚷着要糖的孩子已和他母亲一起渐渐地走远了。 段鸮默默看着,也再不言语,就这么一人离开了。 “……段玉衡,你若真的踏出这一步,我这个做母亲的此生便再不认你。” “母亲。” “别叫我母亲,段玉衡……” “酷吏!酷吏!你还当我是你母亲么……是你害死了我我段家满门……呜呜……段玉衡,你好狠的心肠啊……在你眼里,哪还有他人,你只一心要做你的官……” 那些心底藏着的乱糟糟的,曾逼得他一步步堕入黑暗无法自拔的话,再次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 段鸮再回过神来,他已推门一个人走进了漆黑的义庄里。 “爹。” 此刻,半步之外,在睡梦中,他都在趴在桌子上带着点惦记地唤着段鸮的名字。 桌上的一碗凉透了的饭食贫寒的很,段元宝也吃的精光,从不给人多留麻烦。 在那一旁,另放着个碗,明显是留给段鸮。 上头盖着个破旧的竹篓,里面装着的被罩着,隐隐约约透出股熟悉的,却也十分异常的……味道。 那‘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他很清楚是什么。 今晚因为有些事而心情不佳的男人见状眯了眯眼睛,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就知道这小子居然帮他记着自己的那个‘怪病’了。 等心情混乱而阴郁地垂眸不做声,又俯身轻轻抱起他。 段鸮刚要这么一步步先带着他去里屋睡觉,小家伙就和奶猫似的不动了,就这么挨在男人的小声问了句道, “爹,你去哪儿了?” “有事出去了一趟,现在已经办完了。” 段鸮回答。 “那你饿不饿?” 听说他事办完了,也回来了,小娃娃就不闹了,乖得像没有声息似的。 段鸮见状,难得像个当爹的人般坐下。 接着也不急着去送他睡觉了,‘嗯’了一声就去先拿开了桌子上的竹篓。 也是他这么抬手一揭开,那一只瓷碗里到底装着的是什么,也就在烛火中一目了然。 入目所及,那是半条青鱼,却是生的。 被割下来的血合肉被搁在一只碗里,还有一些来不及擦掉的血水凝结在白色碗底,令人看着心里就直犯恶心。 可常人看了这生肉只会觉得难以下咽。 对于这世上的有些人来说,却是这难得的。 当下,段鸮一个人坐在义庄里,半夜慢条斯理地吃那条札克善前几日送的青鱼的声音有点毛骨悚然。 在世人眼里他这样怕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怪物和疯子了。 但他这难以和外人说清楚的‘毛病’一直伴着他多年。 过程中,段鸮需要去压抑自己心底对生肉的嗜好,可无论是吃什么药,这心上的疾病都不可能说这么简单地医好。 这病久久折磨着他,这才让他只能逃离那个地方,寻找自我解脱的办法,也是如此,那天看到’米肉‘二字他也才会下意识规避不谈。 眼下,他苍白的嘴角有一滴红红的血淌下,手上也全是如此。 他闭着眼睛拿舌尖餍足地舔干净,心里起/伏,暴/躁,饥/渴的情绪才压下去,那面无表情带着丝邪念的咽下样子也看着很吓人。 “害怕么,害怕就先去睡。” 眯眼看着段元宝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和那生肉,段鸮这般问他。 “不怕。” “……” “因为爹不是个坏人,所以我不怕。” 段元宝说着也坚定地摇摇头。 此时,刚好月上三更。 屋外黑漆漆的,无人应答。 只有那一口棺木和被安置好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暗处。 明日,就是瑞邛的那具放在义庄的尸体要被抬走。 彻底封棺下葬之时。 这石头菩萨庙一案的破案‘比’限,算一算的话,正好也就……刚好剩下最后二日。 …… 第二日,天没亮,段鸮就又起早又出了趟门。 他从家里走出来时,天色尚且有点凉。 昨晚家里的那一片参与的血肉狼藉已经被他处理的很干净了,连一丝多余的血味都没留。 他还要在松阳县呆一段时间,所以关于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身患异食之癖的患者的事,怕是还是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因为在本朝,此类疾病依照律法一律是以疯病处置的。 世宗九年,四川当时也曾发生了一起疯人杀死多人的案件。 刑部自那之后便命令患疯病的患者,都需要上报官府并交给亲属严加看管。 随后制定了相应的惩罚措施,患病的人交给亲属看管,如果看管不严,导致病人因疯自杀或伤人,他的亲人和邻居都要杖责八十,地方官员等要罚俸三个月。 段鸮知道自己得的根本不是疯病。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3节 但是他也不想让旁人知道,他是一个应该被衙门好生关起来,像疯子一样看管对待的病人。 这一次他不是去衙门,而是想亲自找另一个在案子里的当事人取一些重要物证。 此前札克善就和他提到过,张炳,王聘和瑞邛乃是这次案子中三个当事人,但张炳一直对另外二人一死一失踪的事避而不谈。 加上他有不在场证明,就也令人足以相信他不是凶手。 他一直来拒绝来官府做口供,几次三番都是拂袖离去,搞得官府那头也是对这个童生很没辙,而也是这个缘故,倒让段鸮想亲口问问他一件事。 十四日。 明德书院谈书会。 每月会在松阳县的大儒主持下开设一次,这一天张炳也会来,因为前日连发生了两次命案,书院内今日只摆了几桌,又请了些举子们一起来畅谈书画文章。 过程中,那个叫张斌也着了身瓦色的书院服坐在底下。 但他心思却有些飘忽,连带着听到一旁其他同窗在那儿说话也不太专心。 因为先生出的题是,历年秋围最出名的一道经史题。 这其中有两个童生似是争论起来。 一个说当朝该效仿世宗初年设立诸王议政,否则如如某些前朝酷吏之流的怕是要层出不穷,另一个则说军机处还在不需此等事物。 这一番争执间,坐下的张炳也被叫到了。 他闻言一愣,有些恍惚站起来却是半天一句话都没憋出来,也是这个当口,一个声音倒是在上头突然出现额。 “海东青案。” “——!” 张炳闻声一低头,就见自己这谈书会底下有一张最里头的桌子,那桌子上是个面色阴郁苍白,瘦削病态的男子。 他根本不认得这这人。 看着这一身落魄打扮想来也是个日子不得志的书生。 但见这人面孔上虽生着道疤痕,让一般人厌恶不敢接近,但嘴角又似有抹带着深不可测,接着满座之人只听他放下茶杯缓缓道来道。 “圣祖年间,十四爷海东青一案,世宗皇帝此后说不结党,重在吏治,朋党勾结,无非鹰犬走狗,这放到新朝,竟也有些人谈论此事,倒是新奇。” 这一语惊的众人纷纷噤若寒蝉。 这结党大罪,他们这等小命可担不起,就是那不怕死的才敢胡言乱语乱议这等朝堂之事,也是这个当口,这故意出声吓唬了这一帮学生的段鸮蘸了些杯子里的水在桌子上写下书单,又缓缓来了句道, “既然是经史题,倒不如多读些通史之论,第一本《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底下有八卷,另有《篆文大字典六书分类》,还有一册乃《郑开阳杂卷》。” 他这人记性极好。 修书之事条条款款,常人总难做到这人这样,怕是他不是在背书,而是真的腹有诗书,博古通今,是有大才之人,以将书本记于脑海中脱口而出才能做到这般。 松阳县的书生们多是些童生,也没有及第,见这生的其貌不扬的男人怕是个真才学,真大家,各个都面露佩服惊诧,亦不敢轻易妄言了。 尤其他这一手在桌子上蘸水而写的字,端的是铁划银沟。 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电。 观其划,其形,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气象万千,真倒是世人尽学兰亭面, 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栏。 他不似个书生,倒更像个了不得的真名师。 因为这可和书生不同,只有涉足过那方朝堂的才能有这样的威势来,是真真见过大风大浪,也敢提笔谈国事,上奏章的风骨气魄。 “这位兄,不,是先生……先生!请留步!” 段鸮这真人一露相,自然有人就自己找上门了。 那书院里的谈书会一落幕。 那个叫张炳的童生就急急忙忙跑下来连叫了他三声先生,倒是今天本就是来找他的段鸮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只拱手客气地来了句,张兄不必如此客气。 张炳见段鸮竟然认识自己,有点愕然。 也是这一来二去间,这童生方才知道对方竟是因为那桩命案来找自己的,他当下也是面露怪异起来。 “张炳,我知道瑞邛的死与你无关,但我也只想替衙门问一件事。” “……什,什么事?先生请问?” 张炳很是谨慎地皱眉回答。 “你可见过,这个榴花耳饰?” 那只从瑞邛胃里取出的榴花铜饰,脸色一变的张炳一眼就认出了,因为有先前解围的事在,这先前几次三番似是有所隐瞒的书生也终于是对他有所袒露了。 这一天,段鸮可算是拿到了张炳口中的口供。 他晚上回到义庄,再次在自己的验尸卷宗上写下了一些东西,等待明日棺材入土之时,他便可亲自验证一些事情,也是这个时候,段元宝才问了他一句。 “爹,为什么你这么熟?” “你把那几本书翻开,看看最后面是谁的名字。” 段鸮看上去倒也不不以为意。 “……” 段元宝乖乖听话,低头翻看,却见后页有三个字,赫然就是他爹那个不常用的大名。 “这是你爹我亲自编的书,我不熟谁熟,这帮人年年考我出的题,还在背地里骂我,胆子倒是很大。” 段元宝:“……” 第三回 (下) 既然已经拿到了张炳那边的口供,段鸮私底下也有了一些破案的思路了。 虽然离这案子的最终真相怕是还有一些出入。 那躲在背后的真凶的面目至今也还尚且模糊着,但他心中,却也有了一点关于这起案子到底因何而起的眉目来。 恰逢当日,县城中天色有点阴。 看这黑压压的乌云一团挤在头顶的样子,怕是晚间要下些小雨才是。 这场估计晚上才要彻底下来的雨,和段鸮第一次来松阳县,前一夜下的那场有点像。 那一场雨水,毁灭了石头菩萨庙中大部分的杀人物证。 这才让这一整件案子始终有些扑朔迷离,所以早上起来时,望着纸糊的窗户外那阴沉沉的天,他也多看了两眼。 从前,还在京城的时候,段鸮曾一度看过一位名叫前朝杂学家陈四台写的书。 那是一本提及和治疗人心之病的书。 段鸮会看这本书,是因为他始终相信,一个人心中所得的病不全是疯病,即便无法用药物治疗,但是一概而论,施加刑罚才是真正的对患者的不负责任。 那本书中记录着有一段诡异却也真实的记载。 说有一个唐时的将军因为从前在上战场时,见多了尸横遍野,杀戮流血,最终在班师回朝后竟患上了一种古怪的病。 每每梦魇,他总会梦到自己手中有许多根本洗不干净的血。 所以这将军便需要每天在家中洗数遍手,数遍澡方能平息内心的恐惧。 这个症状一开始还只是一天洗三两次,但伴随着情况的恶劣,将军每日必须用水要洗三十四遍,直到手都出血他依旧觉得身上有血腥味。 书中所记载的关于这个人结局是,这位唐时的将军最终在家中用铁刷子发疯擦烂了自己身体,在浴桶流血而死,也因此,这个病症就给了段鸮很深刻的印象。 这世上的大部分因心病而最终产生的特殊案件。 原是有来龙去脉的,一个身上本身就带着诸多个人习惯的心病者多喜欢在差不多的情况下做同一件事。 比如极度黑暗封闭的环境下,又比如说打雷或者是下雨。 这是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某个法门。 因为这些事往往曾经一度给他们带来过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这才会诱发这一系列因心病而产生的犯罪事件。 也因下午还有些旁的事要做。 所以早上用过早饭,段鸮一个人去衙门一早处理为死者封棺之时,也碰巧听门口的赵福子和张元朗他们说起这事来。 彼时,两个小衙役正一块坐在门槛上分吃一把炒黄豆。 黄豆这东西香是香,但吃多了涨肚。 原是不能当做正经饭食的,但赵福子和张元朗年岁还小,就爱嘴上嚼些咯嘣香脆的东西,便也拿个小兜子,揽在手上嘻嘻哈哈逗弄彼此,交换吃着。 段鸮来时,他俩叫了声他,当下,男人便在衙门门前停下来,和这两个小衙役说了两句,又看了眼这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炒黄豆。 “你们手上这炒黄豆是哪来的?” 段鸮低头问道。 “嘿,段爷,咱们告诉了你,你可千万别和旁人讲。” 赵福子笑嘻嘻地拱手求饶道。 “行,你们倒是说说看。” 这两日也和他们处的颇为熟络,段鸮也笑笑。 “这是我和元朗那日上山时白捡的,就那天凶案发生前的两天时候。” “白捡的?” 一听说在凶案发生前两日就心里一凌。 但面对着旁人,手掩在衣袖中的段鸮还是没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只顺着眼前这话题往下问道。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可否告诉我是哪儿捡的?” “对,当时满满一整袋发霉黄豆扔在庙后面的无名山坡底下呢,我们俩见袋子的口子瘪瘪的,像是倒了不少在地上,但干净的黄豆还剩下大半,就给扛下来了,回来一炒,还可香呢。” “……” “听说在南边有不少房屋寺庙,还有寺庙里的泥土像都不是实心泥土造的,而是那烂掉了的黄豆子和糯米汁裹着泥浆填的,每到雨天,拿这实心黄豆修葺的事多得是,我们猜想着,这包当做废土填土的黄豆既然都被丢了,那不如让我们捡来炒炒吃了。” 这一句话说者无意。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4节 听者却有心。 一时如多日来的阴霾之中投下一道惊雷,将某些东西的来龙去脉一时托出。 这些话,段鸮听着,却没言语。 但冥冥之中,他也总算是想清楚了某些一直徘徊在心中关于那一夜菩萨庙中的存留的疑问。 这一日,走之前,他还是问赵福子张元朗二人要了把那炒干了的黄豆,又取出一块袖子里常年带着尸检之用的白布包好,这才谢过二人抬脚走了。 这是一件看似极小的事。 这一天松阳县依旧风平浪静,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但到这天夜里,段鸮正要回义庄时,却让他碰巧遇见了一件危机,一件自他来到松阳后差点就险些因此丧命的危机—— 十七日。 雨夜。 松阳街头。 细雨淋湿了一片屋檐,周围房沿上有‘噼噼啪啪’的击打声。 除了深夜里才会出来的夜香伯推着车,要去城外地下水的地方清理这两日沟渠,另有一个肩膀生的高大魁梧的,却着女子衣裙修鞋的撑伞人也行走在暗处。 此刻,离城中宵禁还有一段时间,这被伞沿遮挡住半张脸的黑影明显清楚这一点,所以也走的颇急。 路上无人注意到‘她’这打扮有些古怪,身形也是有异。 加上‘她’的面孔模糊,似沾着水汽,所以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但在‘她’的手上却拽着个长布兜,像是里头揣着些什么,外头还紧紧缠着数道柏油布,所以密不可封,连一丝东西都漏不出来。 “哟,姑娘,夜深了,你一个女子还出门雨要下大了,快些回去吧。” 那前头推着车往前的夜香伯目睹这一切,对‘她’远远地这般呵了一句。 他口中的‘女子’闻言也不说话,低头也不露出自己伞下的脸,就这么快步拿上手里的那个长布兜走竟巷子深处去了。 “这是谁家的,倒是古怪?” 拎着木桶的夜香伯见状更觉得奇了,只看着那背影自语了两句却也不说话了。 也是那黑影走远了,落单的‘她’才停下了些。 ‘她’的面孔在脚下的水点子上依稀被投印出,世人不知‘她’既他,而非那被最初诬陷的五不女。 因为,他才是这真正的石头菩萨。 下雨。 这原本就是‘她’心底最害怕和难以忘怀的一件事。 多年前,但凡是每一个漆黑无边的雨夜。 那时尚且还年幼的‘她’,就要被一个妇人关在家里羞辱,或是不得出门,时常还要用烧火棍殴打着他,口中怒骂着一些话。 那妇人是他的姐姐,生的肥胖蛮横。 还比他大上许多岁,每每在家叫嚷起来粗野刺耳。 原先是嫁了个屠户的,后来那没心肝的屠户却在外头找了个娼/妇快活将她赶出去了,他这姐姐也就回门做了这没人要的弃妇。 因嫉恨那屠夫抛弃,她每日在家吃酒发癫。只要吃的不开心了,就撸起袖子掌他几个嘴巴,再罚他一个男人脱了裤子,叩头钻她一个女人的裙子。 他这裤/裆/里的东西那时还没长大。 便总要挨那狠毒女人的踢打,后来就这么半吓半打地,因此落下一辈子抹不去的病根。 但凡下雨,他还要脱掉裤子跪下来耻辱钻那女人的裙子,再忍受那一次次耳边的辱骂。 那裙子底下一点点爬过去的事,成了他一辈子憎恨,暴怒,厌恶自己的记忆。 一直到他彻底成年,却也根本难以忘记。 他不敢让旁人知晓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曾经一次次要低头钻过那个女人的裙子,所以久而久之,他自己就也不敢正视自己是个男子的事。 他患上了一种难以根除的病——他喜欢上了搜集他姐姐当年留下来的裙子。 每每只有穿在身上,他那因恐惧,憎恨而被一次次激怒的神魂才得以恢复□□上的平静。 男人的身份,心底让自己成为一个女人,便不会有当年那份羞辱,恐惧和愤恨。 可松阳县到底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所以他才需要一次次伪装着自己,将身上男子的外衣披上,内里却如同一个敏感爱美的女人般活着。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能好好隐瞒这个秘密的,有朝一日还能彻底过上不需被外人盯着的日子的,可谁让,谁让……那一夜的那件事就这样发生了—— 这般想着,于一片漆黑中阴狠地攥了攥手掌,心下也又因那夜在石头菩萨庙中的事而涌起了一丝汹涌刻骨的恨意。 这几日县衙四处在找人,‘她’的伪装却也快藏不住。 当下,这撑伞站在暗巷子里的‘女子’黑影站在暗处远远见一人正朝自己走来,也是和那被他一路跟到这儿,终于落单了的人一对上了眼,对方也发现了他。 “……” “……” 两两对视时,巷子那一头站着的人起初也没有看清楚对方到底是谁。 但瞥见那‘女人’古怪地站着不动,一个人撑着伞,手上还带着白日里从衙门带走的物证的段鸮还是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挺住脚步又不说话了。 因为他已经看清楚了那‘女人’手里的那个用布包着的长布兜。 凭着他的眼力,他一眼认出那像是一把碎骨刀,这种刀往常都是在肉铺比较多见,怕是没一般大力气的人都拿不动。 这般恐怖的,用来杀人碎尸的凶器,一般寻常男子都未必拿的动。 这个高大魁梧的凶犯能一只手就这样拿的起来,便说明这人至少懂些身手上的功夫,还有本事能轻易用这把刀砍掉段鸮的头和手脚。 也是这关头,见‘她’一声不吭步步逼近自己。 段鸮一声不吭地却也默默地后退了几步,但不等他想寻些机会逃走,这连环杀人案的变态罪犯就一个扑过来,又举刀朝段鸮面门砍了过来! “——!” 黑暗中,为了躲过眼前这一刀,段鸮被这正对面突然袭击他的黑衣人撞得不得已挥开自己手中那把伞,还一下被对方推了出去。 可他不是全无反手之力的书生,相反,他自己也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 所以,他才很清楚在这生死关头若是等死才是真的愚蠢。 而闻着被那碎骨刀割破半边衣裳的所流淌下来的血味,心里也一阵暴躁涌上,像个被同样刺激到感官的疯子般,他便挥起旁边的倒在墙边的一排竹竿。 这些倒在雨中的竹竿,原是些堆在一旁的残杆木头。 所以这一击,力道非常大,只把那被他刺个正着的‘石头菩萨’捂着手臂嚎叫了一声。 见状,段鸮手里捞起的竹棍还在往下滴血。 但当他拖着自己还在流血的身体,又面无表情地俯瞰着眼前的那个‘石头菩萨’,抹了把被血喷溅的脸露出了些许异样的神情。 等将双眼缓缓眯起,那道红色的像是蜈蚣一样的疤痕越发将他的面孔衬托的惨白而阴郁,也使他怪怪地对着黑暗那人看了一下。 “呵……呵……” 这一眼,如两头发了疯的困兽般被堵在这下着大雨的巷子里的,以命相博的二人都没说话。 但紧接着,两个人身上还是因此都被泼了雨水,还在黑暗中被迫厮打了起来。 可这大半夜的,原是临近宵禁。 官府巡逻也不能跑到这无人的暗巷中来,这‘石头菩萨’怕是就是看准了这点,所以才来这里伺机想要了他的命。 加上屋檐底下本就湿滑。 尽管段鸮和那凶手最初没分出高下,但因为他多年前沾染的那一身病痛。 那到底占了一分上风的凶手还抓住机会,是恶狠狠挥起手中的那把滴血的断骨刀,就又一次向他的脖子劈过来—— 雷电惊起,满身雨水。 脸色煞白的段鸮被撞到巷子深处的墙壁时,眼看就要被那一刀砍中了。 却在这时,有个身手同样不错的人从他身后出现,又一下拉着他躲过那把断骨刀,将他揽在了身后,同时一脚飞起,和那举着刀的凶手就这么对上了。 这救了他的人面孔上带着个面具。 那是个极怪的面具,旁人大半夜看了都得吓了一跳。 最关键的是,这面具和这杀人者倒有几分相像。 亦或半男半女,涂脂抹粉,怪异异常。 这一幕,令那雨中本准备继续行凶的凶手整个人一震,随即意识到有旁人赶到,‘她’这才猛地后退一步,又起身手快速跑了。 此时再继续追,也是没用。 因为道路尽头一片漆黑。 这凶手怕是早早算准了义庄周围无人,才敢来行凶了。 段鸮见状捂着自己胸膛上的血淋淋的刀疤就抵着墙作势要倒下来,却被那个方才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个人给伸手扶了一下。 这一下,扶的是段鸮的肩。 但他这人提防心重,往后一退就给躲开来。 那个身形和他相仿的人见状一顿,随即干脆收回手也不说什么了,只摘下那个奇怪的丑面具就抱手来了句。 “喂,你还站不站的起来?”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 那人的手很暖和,拉着人的时候顺带方才险些要被夺走的物证给接住了,大雨中,那人又低头看了眼段鸮,也是这一眼,这两个人可算看清楚了彼此是谁。 ——竟又是那个富察尔济。 第四回 (上) 三更半夜,满身鲜血。 胸口那一道被砍的极深的刀疤还血肉模糊的,段鸮这副样子就是去医馆敲门说要疗伤,怕是也要把人大夫给活活吓死。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5节 他当下还能勉强在原地站住。 但这胸前被凶犯狠狠刺了一刀的失血状态下却也支撑不了多远了。 可或许是因为早有准备,或许是一早就知道下雨势必会引出什么,段鸮竟也没有对他出现表达什么意外。 也是这情形下,方才这及时出现,搭救了他的家伙见他脸色惨白的样子也不多言,伸出一只手就这么来了句道, “走吧。” 富察尔济说这话时,口气还挺直接干脆。 他这人原就是个长得昂藏七尺,强势端正,称得上一句英俊潇洒的男人。 和段鸮那种从前久居高位,所以惯有的成年男子气度不同,他这容貌气质也有种说不出的英武之气,只要不做出那般荒唐无忌的举止,便有种令人不容拒绝的架势来。 今夜,他原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但谁让他和段鸮一样恰好,猜到了这个凶手每次都一模一样过往的犯罪轨迹。 下雨。 一般人可能很难相信一个冷血无情的连环杀手,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会是下雨。 官府那边在松阳缉拿他多日都未将他的真面目揭穿,想来他该是个极善于隐藏自己真实面目的人。 也是这一场变故,不仅是说令那‘石头菩萨’第一次正面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中,也确凿地验证了关于这个犯人确实是个喜爱异装之癖的男子的事实。 多年来,他从未暴露过自己一丝一毫,伪装成一个常人在那人看来是极日常的事。 这样的一个人,怕是才是真正难缠,凶险的犯罪者。 因为他的作案动机完全由他个人变态的心理状态主宰,这样极端的报复心理趋势下,他对周遭所有人都是怀着浓烈的报复欲。 尤其联系之前的诸多搜集到的零散证据,这凶案到此却是蒙上了一层终于要真相大白之色。 富察尔济和段鸮当下都明白这人于作案上警惕性极重。 如若没有十足把握,一旦令他再次逃脱,下一次怕是还要有类似的凶案发生。 所以能用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将他再次引出,便是最好的抓住他最后一丝把柄的办法。 ——可富察尔济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个人竟然真的会用这种方式引出那变态凶手来。 这行为让他觉得有点疯狂。 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是个无可救药,或者说彻彻底底的疯子。 以至于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也许‘石头菩萨’会再次出没后,他还是改变了原本的想法赶到了这里,又救下了这个人。 “去何处。” 衣服都湿了,只挨着身后的墙面,段鸮捂着伤口直皱眉,见那凶手还给又一次跑了,只这般回道, “还能去何处,先把你身上这伤给处理下,难倒就让你在这儿把血活活流干了么。” “我还事在身。” 打从心底压根不相信任何人的段鸮一口就给回绝了。 “哦,什么事?” 富察尔济说着还反问了一句。 “……” “放心,害不了你,我又不是刚刚那个变态,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这种话,这人说的也真是够厚颜无耻了。 段鸮顿时有点无言以对。 心想着,要不是那突然出现杀人的‘石头菩萨’如今已经跑了,以这人这副满嘴胡说,也不怕死的样子倒是更适合被那乔装成女人的变态杀人狂砍上两刀。 但左右,他现在这样也不能立刻回义庄去。 所以一身是血的只能被这人一把从雨水中拉起来,又像驮死人似的就给一路带回了他那个破破烂烂的探案斋。 因为段鸮的身形并不瘦弱,所以一个大男人要这么硬生生抬起另一个人还真是有点麻烦。 也是这个错身间,一只肩膀已被这混蛋像扛大包似的给抬起来的段鸮才注意到他的靴子上都是一路从别处赶过来的泥水。 他这样子,段鸮一看就知道今晚并不顺路。 怕是中途又料到了什么才会匆忙堵在这里,并正好目睹了那凶犯又一次出现并试图杀人的经过,可这别人救人都是惩恶扬善,大义凛然,这人一张口就是这么句话。 “啧,真沉,早知道我还是去通知官府和札克善过来救人了。” “……你可以现在就把我丢下。” 睁开眼睛斜了他一眼的段鸮一脸面无表情。 “哈,这怎么好,我可是个大好人,惩恶扬善,大义凛然,救人于水火也是功德一件。” 听这厚脸皮的人竟还在那儿和他胡扯,身受重伤的段鸮也不回答他,显然也已经受够了和这人来来去去互相抬杠了。 他们俩谁都瞧谁不顺眼,今夜这一场意外怕是又一次节外生枝了。 路上,外头这雨下的更愈发了。 富察尔济这家伙带着他果不其然就是回他自己那个地盘。 几日不见,这地方还是和先前段鸮第一次见一样像个‘鬼屋’,连底下那乱七八糟的兵器行加上古怪摆设都一点没变。 两个大半夜浑身上下都是血的家伙‘碰’地一脚踢开门走进来。 身后卷挟着风拍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幸而黑漆漆的屋内点着蜡烛,这才令屋子里的火光不至于被外头的风雨给一下子冲灭。 这个过程中,咬着牙捂着伤口的段鸮其实还能自己走的。 所以到了地方放下人之后,富察尔济这家伙先给他找了去处呆着,又去楼上寻了些药箱和包扎的东西才下来。 入目所及,这地上摊放着一堆乱糟糟的外衣杂物。 诸如他一个男子的也就算了,竟还混杂着一两件女人的肚/兜手帕,真是十足荒唐/下/流,在一旁另有倒了一地的酒缸和些邋里邋遢的杂物搞得是一团糟。 可因这胸膛上皮肉绽开的外伤怕是要先止血。 倚靠在一旁,嘴唇全无血色的段鸮也自行一把扯下衣襟露出了大半胸膛,又脸色惨白地抬手将伤口皱眉捂着,才用刀子弄了点包扎布下来。 “你这儿,还有别的伤药吗?” 因为伤口还有点没缓过劲,段鸮气息有点弱地闭眼问道。 他的额头上有些冷汗,嘴唇泛白。 但表情却很镇定,一双眼睛也是不见有一丝慌神,也是这般失血状态下,倒让人不由得多看了急眼这人原本丑的令人从没有兴趣正视的脸。 这么看,段鸮其实长得并不丑。 相反,还是个一眼便过目难忘,一身气概不似常人一如远山江河,只面无表情垂眸望着烛火便令人侧目的男子。 除却那一道红色的毁了他脸的疤痕。 他生着一张于常人而言不俗的成年男子面容。 鼻梁生的挺直,生的瘦而高,唇色有点淡,眉峰却又透着些冷肃,眼梢沾染着上位者的嶙峋,嘴唇生的薄。 那一双总被人说是刻毒的眼皮上挑着,天生还生着一双心机城府极深的眸子,气度,心胸,筹谋才是此人身上最妙之处。 要是没有这道古怪又难看的疤,他本该是个容貌生的极出色,也有吸引力的男人。 也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富察尔济回过视线,又见他痛成这样,还拒绝着使用一般伤药的古怪样子才问了句道, “这药你不能用么,你要别的干什么?” “我有病,不能用太多放了草乌散和曼陀罗花等为了止血而麻痹伤口的药,这些会影响人精神状态的药我都不能随便用。” 段鸮回答。 “……” 这话,倒是让富察尔济有点没想到了。 他忍不住回头仔细上上下打量了圈外表一切挺正常,甚至比一般人还要情绪沉着稳定太多的段鸮,半晌还是没问太多,又先去帮他找了些的别的没掺和草屋散的药来。 也是这一通兵荒马乱的,这一个救人的一个被救的才彻底在这儿安顿了下来。 “喂,接着。” 因为这止血药多是掺了些麻痹止痛作用的,也是一番好找,富察尔济才有从一旁丢了几瓶药给他。 人半倒在地上的段鸮用手接过又赶紧迅速止血。 四五个塞子被拔开的药瓶子倒在两人的脚边,他擦拭那痛的要命的血口边缘,并将边缘血管堵住的手很稳。 常人碰上今晚这种事早已自乱阵脚。 但也许是早已见惯了了生死之事,段鸮这一系列举止才显得无比冷静熟练。 见状,对处理这类外伤似乎也熟门熟路的富察尔济取了阁楼上缝针过来,又在蜡烛火苗的边缘上扫了下,这才递给他自己又任由他处理伤口。 对此,段鸮也不想麻烦任何人,借了他一块地方就把自己这外伤给收拾了一下。 也是差不多快一个时辰后,到受到那凶犯袭击的段鸮再把伤口处理好,他这才确定自己今晚好歹是在那‘石头菩萨’脱险了。 只是这挨了一刀,却也不能说完全得不偿失。 也是如此,今晚出现时,用那张半男半女的面具吓走了方才那人的富察尔济也和段鸮一块做了最后一次关于凶手的推演。 过程中,已经包扎完伤口,看上去已并无大碍的段鸮作为方才第一目击者。 该是唯一能够给出关于那个真凶体貌,并验证之前所有关于这个罪犯的人格测写的最佳证人。 今夜其实也正是破案的最后时机。 因为明天就是瑞邛尸体下葬之时,‘比’限一过,怕是这真凶真要自此逍遥法外了。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段鸮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目睹到了富察尔济这个人实际上擅长的破案办法是什么。 “段仵作,听说过心理侧写吗?” 富察尔济这么抱着手淡淡问他。 “没有。” 段鸮眯了眯眼睛。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6节 “心理侧写,源于唐时,以心辨理,心决定脑中所想,进而影响行为,是以行为论断勾勒出那个杀人凶犯的样貌,并推断他的心理状态,分析他的性格,生活环境,职业和成长背景等,从而指引破案的一种方法。” “孩童,成人,女子,每个人的行为论断都可从这种办法出发,那个‘石头菩萨’也正是如此。” “这个人很自卑,也很易怒,他对自己的样子在内心始终是有极大的抵触的,所以我带的那个面具才会令他想起自己不堪的样子。” “他以为自己的伪装很完美,却已经暴露了最大的避短,那就是他本身存在的心理疾病,这便是他犯罪之后最大的罪证。”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毫无破绽的凶手,这就如同在一张原本完好的白纸上泼洒脏污,即便手法巧妙,也势必会留有墨痕。” “是真凶,就一定会在他的所作所为上留有自身杀人的证据。” “这些追丝马迹,就是来日公堂之上的罪证。” 这尚且还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坐着以这种方式交流。 两个人都是极聪明冷静的人,说一句活于这世间,惯于看破人心也不为过。 富察尔济惯于推理。 段鸮则明显擅长观察。 如若不是有今晚的事,这场关于破案的较量本该还要持续些时日。 夜色中,整个探案斋内只有两把勉强能做人的黄花梨椅子,所以他们二人必须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的则是一张布满物证的矮桌。 桌上有一盏绘着梅花灯笼。 底下垫着些杂学书籍,分割开二人的视线,也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彼此身上的气息都和平常不太一样的二人才突然一起开口道, “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凶手。” “我心中也有了一个凶手。” 烛火之下,面对着这摆满了深夜的探案斋桌上的物证以及口供,两个人异口同声道出了这样一句话。 富察尔济和段鸮抬眼对视了一眼。 却是明白对方心中那人也正是自己心中所想。 这场关于这场凶杀案的无名比试到此,他们没有分出输赢,但是关于这个凶手是谁,他们却已经共同得出了正确的答案。 因为他们已经明白,那松阳石头菩萨杀人奇案的那真凶,正是—— 第四回 (中) 第二日,天才刚亮。 街上打更刚回家歇下的功夫,富察尔济和段鸮就一块去官府了。 昨天夜里,段鸮一夜都没回去,到清晨,段元宝竟然也没着急他爹跑去哪儿了,想来他们这对父子倒也真是奇了。 不过去官府这事,上次,某人就是中途跑了。 这次,他却是不想去,也一定得去了。 段鸮见这个人只不过是去个官府,还非要如此鬼祟有点莫名其妙,但富察侦探却避讳莫深,还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哦,因为我平生最敬而远之就是官场中人,段仵作有意见么?” 这话,作为一个地道的不能再地道的官场中人,段鸮也没说什么,但好端端一个没有违法乱纪的人,偏偏对官府这么躲着,怕不是件太多正常的事。 不过这是这个人自己的事。 本也和他无关,所以暂时决定合作的两人也就暂时压下这一笔,先忙活正经事去了。 也是这鸡叫三声,城门铜上锣鼓响起来之时。 那衙门的带刀捕快札克善就领着手下的小衙役们出现在了衙门,恰好,富察尔济和段鸮这边正来到官府寻他,札克善其实也是刚好从义庄那一处来了。 初登门时,见段鸮人不在。 外头门也没锁上,本想提上瑞邛的棺木去山上下葬的札克善在义庄里外几间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人,心中也有点奇怪。 他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想着段鸮一早怕是有什么事才先出门了,结果转头才要出来,他却刚好见那这段日子早已熟悉的身影来了。 “诶!富察尔济!段鸮,我刚去义庄还没人应,想说你人去哪——你,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了?” 乍一见人出现,札克善这马大哈便风风火火跑过来,招手叫了一声。 可平常没大没小,与人称兄道弟惯了。 札克善这作势要上去一拍他,却被段鸮这不同于往日的样子给惊了一下。 要说他今天这打扮看着和以往也没什么区别。 但他到底在京城呆了十年,只是就这样光站着不开口说话,那架势也还是怪吓人的。 札克善一时见他抬起头,这面无表情,却浑身带着丝冷肃地盯着人的样子有点发憷。 也是见札克善被好像被吓到了,这会儿倒也没心思解释那么多的段鸮才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卷宗笔录,又语气缓下来点,缓缓回了句。 “我没事,遇上点小麻烦。” 他并没有主动提昨夜的事,只在外头先自行多加了件衣服盖住了伤口,样子也像是活熬了一宿似的。 “哦,好好,没事就好,是这样啊,我这正要找你们俩呢!这不是‘比’限到了么!马县令那边都等着了,就想着说让证人,衙役,仵作还有一众人证物证都到齐再开堂了,然后再通知各府,定要将那失踪的凶手王聘捉拿归案。” 因有点没反应过来,所以札克善讲话还是有些磕绊。 但知他们肯定是有事才来官府,就也没多想地赶忙接了一句。 今天是那石头菩萨庙凶杀案正式开堂受审的日子,‘比’限已到,札克善作为捕快,需把目前所有手头的罪证交予官府,再下达一个定案。 以目前所搜集到所有的证据来说,最可能的真凶便是那失踪多日的童生王聘了。 所以昨日,衙门这边已经把手中这份凶杀案的案情定案修好,又准备着今早在堂上移交给马县令了。 这次的这桩案情之奇,之怪,乃松阳乃至松江府历年来都少有。 关于那王聘究竟人在何处,至今是个悬案。 但既然案子已经进行到了这里,怕是要先给死者一个公道,再将此事定案了。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原本以为这案子到此怕是也查不出更多东西了,众人却在下一刻就听一旁的富察尔济来了句。 “你们不用想办法找王聘了。” 旁边的那个姓富察的突然开口。 “啊?为什么,富察尔济?” 札克善也愣住了。 “因为王聘已经死了,真正的凶手根本不是他。” 段鸮在一旁就这么补了一句。 “你,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段鸮,王聘也死了?” “对。” 两人异口同声。 “——!” 两人这话,一时惊着了衙门里的札克善和这帮小捕快。 站在后面围着看热闹的衙役们纷纷交头接耳,像是觉得富察尔济和段鸮这怕是疯了,才会凭空说那八成是杀死瑞邛真凶的王聘也已经死了。 但这二人却像是很有明确把握似的,也没解释太多。 只先问札克善借了刘岑捕快养的的那条短尾黑狗说是等下还有用处,富察尔济又径直向他提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 “札克善,你知道往常城中有过修缮和补瓦经验的瓦匠大多住哪儿么?” 抱手约是在思索什么,站在一旁的富察尔济这般开口言语中有些问询盘查的意思。 他手中没有纸笔,但脑海中的思绪却明显在快速活动着。 “瓦匠?” 札克善一脸惊愕地反问道, “对,告诉我们城中的泥瓦匠中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段鸮问道。 “可松阳的瓦匠满打满算也有十多个啊,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找的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瓦匠啊?” “很简单,这个人,很不起眼。” “一般不会有什么人去主动注意到他,他和这个案子从头到尾没主动扯上过关系,但年纪大约就在二十四五。” 富察尔济在一旁帮忙提醒道。 “他今年应还是未成婚,往常还和家中另一个亲眷一块住,石头菩萨一打雷下雨,他便会时不时去派去修庙。” “他的长相,就只是平常规矩的一张脸。” “但身量魁梧,力气很大,比别人干活卖力,却总不爱和人说话,是个私下极为腼腆老实的人,他从不和人主动发生争执,有些银钱都会小心私藏,但每每却还会挨些欺负,时常也就忍气吞声。” “最关键的是,他的耳朵生的非常大,是一眼看上去就比常人要大很多的耳朵,就像……一个菩萨。” 富察尔济这口中缓缓形容出来的这个人非常地奇妙。 但说来也怪,明明在此前凶案发生时,谁也没有对于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陌生人的印象。 在这一刻,经过他这种仿佛已经见到那人真面目的形容。在场的众衙役们还是一个个绞尽脑汁地想了起来。 也是这时,往常在刘岑捕快手下干活的一个今年新入,家住在城东的小衙役伸手突然一拍手,又一旁惊呼着来了一句道, “有啊!札克善捕快!真的!这是真的!本县的泥瓦匠中,真的是有这么个差不多的人!这人不就是住在城东的那个关鹏关老/二么!” 这案子的转折到此倒是真神了,在场的人根本都全不认识这个名叫关鹏的人。 此前,他们查了那么久和瑞邛王聘之间有各种利益关系的人。 可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的无名瓦匠跑了出来,也是这个缘故,两只威武大眼一瞪的札克善当即拍案大吼道, “你没胡说?真的有这么个人?!”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7节 “对,真有此人!他和他那姐姐就住在城东那处,前两天我还见着他本人了呢!” 连忙点点头回答,那小捕快也是一脸惊讶不敢相信。 “不行,我可带您立刻去他姐姐家看看,他往常就不怎么出门,怕是此刻就在家中哪儿跑不掉呢!” 这话一出,官府里的人可是顿时坐不住了。 富察尔济和段鸮既是帮了忙,自然也被领着七八个衙役的札克善一块叫上去往那城东寻那小捕快口中所说的瓦匠关鹏。 今日,刚好是农历十五。 月中,松阳县和其他各县会请人做法事,请些姑子来烧香,白日里街上会有跳鲍老,卖粉团的经过,敲敲打打的怕是会惊扰人。 街上,正在演一出铡美案。 包公在案,严惩恶人,众人都在堂下看得击掌惊呼。 街道上,乌泱泱的官差一出动,自然是要一路呵退百姓的,寻常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在路旁一个劲地探头看着热闹。 札克善同富察尔济段鸮一道找上门去时,大白天的,那位于城东院落里的一户小门小户正合着门。 这是扇极偏的木门,远门背着阴。 旁边还有个用门口垒着两块砖石石板堵起来的狗洞,该是这家人也养着狗。 在这院子的旁边,还堆放好几袋子着些糊墙用的米浆和发霉黄豆。 那些存了许久的发霉黄豆,段鸮一看见就低头查看了一下气味,又拿出物证来对比了一下,见是和此前自己拿到的并不差别,心中也是了然。 这时,衙役们手里牵着的那条狗一到这地方就朝里叫了两声。 狗似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一路扒着门吠个不停。也是这个扣门找人的功夫,里头才出来了个妇人。 这面相挺蛮的妇人生的膘实体胖,梳着发髻,布褂子破旧,年岁看着颇长。 她手上抱着个篓子,篓子里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所做的络子荷包,而是一篓子牛草料,也是这功夫,门外站着的札克善才注意到这院子里养了一头小牛。 这替人杀牛养牛怕就是这家人的营生了。 本朝虽严格禁止私自杀牛,但是多有官府会将一些供作贡品的牛送往民间饲养。 这妇人往常帮官府养牛,一双手粗糙的很,家里另还有个男丁,在外头做些瓦匠伙计,养活两口人的日子也是还算不错。 可若这不是寻常人家,这一切就也不稀奇了。 因为段鸮清楚地记得,那瑞邛的身上最后沾上的除却一道由一把不知名的碎骨刀造成的伤口,另外一处伤口就是一处虫咬伤口。 杀牛用的牛刀。 牛身上才有的蜱虫,原是如此。 而此刻,开门的那妇人见是官差有些慌神,一问方知来找她家中的另一人时,她当即以为是屋里那人惹出事来,暴跳如雷地吊起了眼睛回头怒骂了一句。 “你个不中用的歪货!鸟货!还不快些出来!你在外头这是惹了什么事端要气死我这姐姐了!竟搞得官府的官差大老爷都找上门来了!日日躲在屋里做鬼!快点滚出来!” 这些从这好似从拔舌地狱爬出来的女人满嘴的粗野谩骂,乍一听真是扎耳朵,但转头,她却又显得颇为不想惹事地换了副脸和面前的札克善好言好语地干笑着来了句。 “官差老爷,您好说,这小子是在外头犯什么事了么,他原是个老实人,连杀牛这等事都见不得能帮我坐,是万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的……” 这话,听来真是讽刺。 可屋内那人被官府亲自找上门,竟也没立刻现身。 反而是过了半刻,才佝偻着背像个傀儡似的推门走了出来,他这一挪着步子像个木头板出现,门外站着的札克善,另有富察尔济和段鸮就这么对上了这人平庸而软弱的脸。 见这人生的平常,肩膀缩着,似是极为胆小。 耳垂很大,往下垂着,倒是真一点让人看不出有任何凶残的杀人凶手的气息。 他明明人高马大,可却全无一点正常男子气息,相反,富察尔济一眼就瞥见了他那修剪的极为规整干净,还涂过脂膏的手和指甲。 这样一双手不该属于一个泥瓦匠。 就如同一个男子,本不该是一个菩萨一般。 “你就是关鹏?” “……” “你可认识瑞邛和王聘?昨夜子时你又在何处?” 札克善又冷下脸问。 可这两个问题,那被官府找上门来的关鹏却一个字没有回。 倒像是已经耳聋了一般,木讷地站在原处,任凭旁人怎么叫他也是不理。 见此,一旁的富察尔济和段鸮目睹一切也没有多言。 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因为已经找到了这里,札克善便一挥手就令人先拿住他,又去屋内彻彻底底地搜查了一番。 巳时一刻 松阳府衙门 那嫌疑犯,泥瓦匠关鹏已被札克善带到了官府。 他的脖子上带着镣铐枷锁。 因要开堂问话,瑞邛的姑母,还有最初的证人和兰春莲,另有张炳一道也被请了过来,而在这堂上,另还摆放着段鸮先前尸检后的物证。 其一,瑞邛尸身胃中腹水,那包遗落在山中的霉黄豆,及贲门的那一只榴花耳饰。 其二,就是那把方才从关鹏姐姐家中搜查得来的碎骨刀。 至于其三,就是那座在案发现场被瑞邛的手指一直指着的石头菩萨。 这尊原本放在庙里的石头菩萨,乃是富察尔济那家伙让札克善去找人抬下来的。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对待会儿公堂上作证有用处,也是如此,这尊破破烂烂的石头菩萨像才会突兀地出现在公堂。 而既然决定要一起开堂审理这桩案件了,天一亮,这松阳县衙外就又热闹上了。 因公堂不远处就是条走街,来往过路百姓不少。 距离那石头菩萨案一案发生已快八七日了,城中百姓都听说那凶手至今尚未落网,如今竟是出了这么一遭,大伙便也纷纷赶过来敢看。 这贩夫走卒,民妇举子多是些穿戴正经的,各自收拢着衣袖带些新奇兴味地围在衙门外一群探头探脑,却是想看看这石头菩萨案的真凶到底是谁。 今日,是马县令和他的师爷正经当差之日。 二人具是身着公服,又在外头一众百姓的注视下升堂起开。 堂上,只见三声威武,水火棍敲击地面之响,衙门公堂之地,瞬间肃穆的连根针都掉不下来。 也是这惊堂木‘啪’地一下拍下,众目睽睽之下,这第一案,石头菩萨案终是要开始,升堂审问了! 第四回 (下) 一个内心冷血残忍,能真正做到杀人不睁眼的罪犯该是如何一副长相呢? 在此之前,段鸮也曾在牢狱中见过形形色色十恶不赦,犯下命案的人。 他那时在京城,那帮刑部和内务府里关押着的诸多有过各种杀人前科的重犯,他见过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 这帮人多是劫道杀人的山匪马帮,样貌也就是一副作奸犯科的歹人长相。 但他们都和眼前这个名叫关鹏的男子有着区别。 因为第一眼,关鹏真的完全不似一个杀人凶手。 他身着一件灰色截衫,鞋面一尘不染,一条辫子搁在肩上,观一身行头是穷苦出身。 一双浓眉虎眼,嘴唇宽厚,人中长且有有些气弱,一双大耳朵更是将此人衬托的脾气极好。 他该是个很老实,很胆小,甚至有些温良的常人,他的姐姐,他的四邻平常都道他是个极好的人。 虽说不是本事极大,却也从不作明恶。 正如富察尔济之前所说的那样,他的表层伪装堪称完美,就是一个胆小还有些怕事的常人,小心翼翼地学了这一门手艺,于这松阳县内该是个随处可见的寻常百姓。 可也正是这样一个平常到根本不起眼的人。 竟有本事用一把杀牛用的碎骨刀将一条人命轻易夺走,甚至还能设下连环计,反将官府一军把整个衙门众人都耍的团团转。 “堂下犯人,可知自己究竟所犯何罪?” 因公堂之上,要走个升堂的流程,马县令在上头就拍了下惊堂木。 松阳县此前并未出过此等大案,所以面对着穷凶极恶之徒,这县令老爷也想在这一方百姓的目睹下好好挫挫折凶犯的锐气。 可众目睽睽下,那被札克善已经用镣铐锁上的关鹏跪在堂下,表情却是木讷呆滞的很。 他的面部嘴角都不带一丝起伏的。 就算是身处于公堂,却也没有丝毫自己是个一个罪犯所带来过多的恐惧慌张。 “……诶,奇了怪了,这人难不成还是个哑巴么?” 估计有点奇怪关鹏怎么老不开口,底下看着马县令升堂的札克善还嘀咕了一句。 可某人却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他不是不会说话,也不是胆小,而是你们眼前所看到的,这不是他的真实性格。” “啊?真实性格?可这么一个人,还能有两副模样不成?” 札克善顿时觉得更奇怪了。 “人心都有两面性,分真实和内心,一面是对他人的,一面是留给自己的,他到现在还没有承认自己就是杀人凶手,不是因为他在害怕,一个会这么冷静杀人的人不可能会害怕公堂,而是他的真实性格还没有被刺激出来。” 嘴里又开始说些令人半听不懂的话了,富察尔济这般说着,倒让一旁没吭声的段鸮听进耳朵里了。 因为他知道,这人说的其实一点没错。 人皆有两面。 如一般正常人,能够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恶劣影响,但如关鹏这样的人,却会在面对一件事上,产生人格上的分裂。 他作恶时和平常时的性格截然不同。 越是面对外部的环境越不可能轻易表露,所以关鹏这个状态才会看上去那么格格不入,甚至是十分诡异。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8节 他这样的情态,令眼珠子不动只望着这一幕,却不想开口的段鸮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身上。 一时间,他那有些许轻微变化的表情却是回避了旁人。 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一路被押着也追到了堂下的王关氏才哭嚷着拍地跪下就大喊了起来,打破了堂上的一席话。 “大人!大人!冤枉啊,这事情定是有冤啊,这一把刀,一只蜱虫怎么算的证据,我这弟弟怎可能杀人呢,他原是个胆小怕事的歪货,是定兴不起一点风浪的,一定,一定是有人要陷害于我弟弟,这帮杀千刀的,怎可诬陷好人呢……” 这话,这王关氏先前也嚷了一路了。 她这做派一看就惯会当街撒泼的民妇,三言两语夺了别人的话头,还转口就反咬一口只为维护自己的亲人。 她似乎坚信身旁的关鹏定不会行凶杀人。 站在一旁的段鸮看这妇人这般爱弟心切,却又一嘴一个歪货也是不作声,也是这时,方才来衙门的路上就一直只做旁观,没怎么开口的富察尔济才突然伸了下手。 “马县令,草民有一言。” 他这从旁边一插话,马县令才注意这人竟也在这儿。 他原本正和段鸮一起在旁边旁听。 段鸮是仵作,按照衙门规矩是能随便出入公堂的,但这人却依靠着脸皮厚,硬是也跟他一起站在这儿。 也是那边,马县令被乍一打断,一侧头也发现这人竟也堂而皇之跑来官府内堂了。 “富,富察尔济!这是公堂又不是酒楼,你随随便便在本官说话时插嘴干什么,想说什么,有话快说!” 被马县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呵斥了他一句。 因为富察尔济来松阳县也有数个年头了,虽平常大伙只把这打着侦探旗号的人当个神棍骗子看待,但今天这事却是实打实算他一份功劳的。 “草民不敢,草民也只是想把物证都摊开,再由段仵作和我一起来询问下关鹏关于案子的事。” “毕竟,当着这么多松阳百姓的面,也不好就这么随便判断一个无辜的人就是杀人真凶,凡事需要讲证据,您说对吗?” 富察尔济这抱着手的样子倒是挺会见机行事的。 也不说自己想干什么,只把段鸮先拖下水了,听到这话一旁回过神来的段鸮撇了这人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就拒绝道, “你谁,我认识你么。” “你我这可都是泡过澡,救过命的交情了,你又何必这么绝人于千里之外呢。” 这人一点不见外地开口道。 “富察先生添油加醋的本事倒是不错。” 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段鸮眯了眯眼睛。 “哎,都怪段兄实在太过撩人,令在下心旷神怡,忘乎所以,以致于开始胡言乱语。” 段鸮:“……” 这话,可真是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了。 见状,这人非但不脸红。 反而一副脸皮厚的要命,也不怕事后两个人又一言不合打起来的样子就真赶鸭子上架了。 可他们俩这不对盘暗自挤兑着,方才险些乱了阵脚的马县令却是正中下怀,忙令师爷传唤人先上来再说。 “好,好,是该你们俩来说,来,富察尔济,段鸮,赶紧上来!就由你们赶紧来给本官讲讲,此案,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这话,马县令问的心急。 既是在公堂之上,段鸮也不会说草率行事,和他争口舌之快,而是供手虚行了个礼,回了句是,又还挺规矩地和某人一块从一旁走了出来。 因这方寸的公堂不大。 二人这么一走出来。 自是引得周围不少百姓侧目注视,还未认罪的关鹏就在一旁跪着不动,富察尔济当着众人的面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就这么开始陈述起了案情。 这期间,他和段鸮虽然关系不熟,算起来也只是初次合作。 但他们二人本就是于心机谋算上极有本事的人,所以这一唱一和地,就把这公堂的气氛给弄得正式了起来。 “段仵作,你是以你仵作的身份保证,凶手就是堂下这名叫关鹏的男子的是么?” 富察尔济问他。 “是。” 段鸮回答。 “哦,那为何段仵作会觉得凶手其实就是这个关鹏呢?” “那把在他家中的碎骨刀,刀口和伤口吻合,他家中那牛身上有蜱虫,所以人身上也带着。” 段鸮又开口道。 “可是那一夜,为什么两个证人都说没能看清楚凶手到底是谁呢,而且证词还明显冲突呢?” “他是个瓦匠,最擅长爬人房梁,石头菩萨庙屋顶常年破损,总是招雷,一个瓦匠要想从屋顶中随意进出,我想,他有办法能做到这一点。” 这一席话,说的底下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因方才,两名捕快已将从他家中搜到的那把杀牛用的碎骨刀也一并呈上。 这刀柄已有些刮痕的碎骨刀虽看着和往常其他刀具没什么太大区别,却那刀口,刚好和瑞邛身上的那道致命伤完全吻合。 杀人放血,碎骨扒皮。 正是这把能将牛捅死的长刀,要了那一夜童生的命。 这一点,结合瑞邛身体上的被蜱虫咬伤,以及关鹏是个瓦匠一事,基本就可认定这人便是石头菩萨案的真凶了。 毕竟,先前死活都抓不住他。 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大伙都忽略了那一晚下雨,石头菩萨庙多年失修,泥瓦匠原就是正当理由上门去修缮的。 一开始说见着兰春莲的那个证人所见的,应该就是当时身着女子衣服的关鹏。 可事后,兰春莲又说在申时没看见人。 很有可能,就是关鹏本人当时人正躲在庙中。 他是瓦匠,所以才能如此熟练地上到房梁躲避,兰春莲不知梁上有人,只当是自己看错了,谁想杀人真凶竟就在庙中顶上俯视着她。 ——这景象,光是在脑子里想想就令人胆寒。 而众所周知,此案,原是发生在七日前,童生瑞邛离奇惨死的尸体在山中的石头菩萨庙被人发现。 当时,死者瑞邛已经死了有三日。 段鸮之后的尸检情况也验证了他死亡时间已到达三日这一点。 命案发生之初,所有人都曾一度以为是住在石头菩萨庙的民女兰春莲和瑞邛有私,这才使得凶案发生。 可事后,这个观点却因瑞邛死前留下的暗示被推翻了。 因为尸检显示瑞邛曾与人行/房,而兰春莲并不能做到,所以事后,衙门才将视线重新转移到了王聘身上。 由于这个案子作案方法其实很简单。 杀人者用的办法也只是最简单粗暴的一刀杀人方式。 但这唯一的一个疑问,可能就是王聘为什么会消失,他和关鹏因何结怨,而他此刻又在何处。 也是这会儿,富察尔济才将自己之前从赌坊所搜集到的瑞邛烂赌一事,和与人说到自己即将得以大财的事道了出来。 “书院的童生张炳,也就是堂下的证人之一,和此前赌坊的打手都可证明瑞邛生前有好赌的喜好,因他爱赌,还惯爱小偷小摸,之前张斌才在书院和他动过一次手。” “在瑞邛死前,他曾在赌坊与人说,他很快,便要得到一尊石头菩萨赢得有一笔大财了,他本是个穷书生,如何来的所谓‘大财’?这倒是令人深思。” “不过两日,一直和他结交,从前家中还颇有家财的王聘就这样消失,随后,瑞邛也是身死在庙中,这一切结合在一块,各位不妨想一下,最开始,瑞邛真的是因为参佛才去庙中的吗?此前供他吃穿的那个人为何会和他约在那庙中,还不想被人知道?” “……” “因为,这背后的事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瑞邛原是和堂下这人一道想虏了王聘谋他家财的,可谁料钱财尚未到手,那童生瑞邛自己却也背后挨了一刀,成了那刀下的亡魂,这二人,一个因贪财谋他人钱财,一个是存杀人之心,害两条生命,原是对血色鸳鸯,歹毒异常,也是心肠狠辣,才会做出这等庙中虐杀他人谋财害命之事!” 富察尔济这突然脱口而出的指控,终于是令那一声不吭的关鹏起了一点反应。 这蹊跷诡异比坊间说书还要离奇的案情发展急转直下,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就连堂上的马县令都被这一出计中计给惊着了。 作为这当事人本人,瑞邛那木讷麻木的脸抽搐了几下,却还是低着头古怪地不作声。 富察尔济见状知他以为自己在诈他。 便也一晒,随之这家伙才大步走到堂上,又不慌不忙指着方才那一早就被抬上的石头菩萨像如是开口道。 “关鹏,我知道你此刻定还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抓住,但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当真以为,以你这谨小慎微的性格,这世上没有人能猜到你把王聘的尸体藏在哪儿了吗?” “那就让这位段仵作来好好告诉你,你碰巧丢在山上的黄豆,和瑞邛死前从你耳朵上咬下的那只榴花耳饰,早已暴露你的所作所为。” 这话音落下,早等在一旁的段鸮却也没说什么,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就缓缓走到公堂中央,又取了把工具就像是敲一门薄墙似的敲开了那石头菩萨。 说来也怪,这‘石头菩萨’原该是坚硬的石料做的,很难敲开。 谁料这一拍下去,却是表面如同碎裂的四面似的轻易裂开了细细密密的纹路。 也是这脆弱无比的石屑一往下掉,已搞得愣住了的旁人才看出这包在这黄豆和米浆组成的石头壳子底下哪里是一座菩萨。 这分明,就是一个身体手脚已被水泥浇注,面目都呈现被砍下之时样貌的人头! 这恐怖惊悚的一幕,令满座大惊,吓得大叫。 那死者的人头五官俱全,死不瞑目,被敲开后只直直地用一双空洞洞的眼珠子看向所人。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就是失踪多日的王聘。 尸体分家,唯有人头在此。 杀人者到底又是谁也就一目了然了,亲眼目睹这残忍至极的一幕,札克善连带一众堂下人都是面色难看,就连先前还言之凿凿的王关氏都吓得抱头大叫了起来。 也是这时,连那此前都一句话都不肯承认的关鹏也是终于开口了。 “……对,是我,这人就是我杀的。” “你这,这鸟/货,你这是在胡说什么!这杀人的话是能胡说的么!” 一听这话,王关氏眼圈红急红了,只拿手要打他。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9节 可关鹏见状却面无表情。 又一如此前木讷少言的样子挨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两下打,这才一脸麻木却也有几分女子凄惨哀怨地望向面前的富察尔济和段鸮道, “呵……呵,侦探先生和仵作老爷,你们都是正常人,自然是不明白,像我这样的怪物要在这世上活着到底有多难……” “我原是根本不想杀他的,我怎么会杀他呢,可谁让他让我发觉了,他原来也在背地里叫我怪物……” “我自小身子就被打坏了,做男人我做的好难受,所以我只是个披着男人壳子,想找个人明白我这份苦楚的女人……我想告诉别人,其实我真的想做女人,这个秘密,我唯独告诉了他一个人……” “他要钱财,我给他,杀人,我也陪他,可到头来……他原来也叫我怪物,那夜好大的雨,我的脑袋里也只乱作一团,那尊石头菩萨当时就在他的身后,可他却还在使劲指着那菩萨奚落讽刺我,还说要离开我……” “我好恨,真的好恨。” “恨不得杀光外面那些一个个拿眼色瞧不起我的人。” “然后,我就举刀也杀了他。” “只一刀,我就听到这天杀的狗人像一头牛一样重重到地了,呵……呵,那胸口被砍得漏气,肺里扑哧一下,喷了我一头一脸的血,我就跪在他面前,给他擦,一遍遍地擦,但是他只是死不瞑目地拿手指着我……瞪着我……还把我耳朵上专门为了带他带的那只榴花耳饰给咬下来咽了下去……” “榴花耳饰……那本是他送我的……那是他送我的……” 榴花耳饰。 说到这四个字,已是不再言语。 石榴,原是暗指两人那不足为外人道之的关系的,夫妻结合方生朵朵石榴花。 但富察尔济和段鸮却是明白,瑞邛死后胃里生生咽下的那只榴花耳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关鹏,你可知律法?” 听他说了这么多,富察尔济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堂下跪着等候发落的杀人行凶的关鹏不言不语,却是在等着他说上些什么。 “你可知为何历朝历代但凡是朝廷一定都要修缮和设置律法?” “因为凡有命案罪恶发生,便要有法可依。” “任何时候,任何一个寻常百姓,都不该以杀人抒心中怨气,为情,为財,都是一样的,这天下需要正义,但不需要以报复为名的犯罪,这世间需要秩序,但不需要凌驾于律法的裁决,维护这世道正义和秩序的便只有这大清律法。” “没有人有资格越过律法去做一个刽子手,因为杀人从来只是杀人,根本没有旁的借口。” 第五回 (上) 因这杀人真凶关鹏当堂认罪,并已经按下了画押书,石头菩萨杀人案到此也终于是能正式结案了。 他将以谋杀两条人命之罪,暂时被收押在松阳县大牢里。 三日后,等人移交松江府那头,再进行二次会审另行定罪。 关于量刑一事,因涉及恶意杀人和谋财二罪,以知县马大人这边的情况暂时不适合直接做定夺。 眼下,这松阳县瓦匠关鹏连害两条人命,算得上一起大案。 自是要先告知松江府,另由知府佳珲那边上报京城再做定夺的,知府大人不日就会派专人过来,听说格外重视,并会将此事修书上报。 因本朝自世宗初年,便有一个惯例。 凡地方大案,情形极其恶劣者。 需先收监至各府,再将根据上方指示进行定夺,而在六部之上,另还有一个专负责此类的,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尚虞备用处。 尚虞备用处,既不是寻常查案的官府,也非六部之一。 自多年之前建成便独掌大权,算是朝堂之外在,刑名立案中行事十分霸道狂妄,从没有人敢轻易惹得的一处神秘所在了。 它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就是当朝帝王。 至于再下面一点的那个位置,就是那个就是尚虞备用处属官这个位置了。 这个能以一言轻易判天下人生死,审悬案的位置,据说在此之前,已经三四年都是空着了。 以前在位的那个能命令备用处所有人听令于自己的属官是谁。 段鸮也不清楚,只听说是个颇厉害传奇的人物。 这个人说实在的,不能算是个官,可他身上原有着一切比一般官员还要大的实权。 但这个人自打他卸任消失后,就从不总在京城中出现,而是从此据说销声匿迹,正因为如此,关于当年尚虞备用处属官背后这个人,就连段鸮也未见过其真面目。 至于王聘被虏走杀死的那些家财,后续未等关鹏自己在牢中主动进行招供,已将案情物证大部分移交的段鸮就给官府和札克善这边指了条线索。 因为算是到最后,段鸮才想到了这一点。 但不得不说,此案之曲折离奇也是他平生所见少有,如今,旁人已无法揣测瑞邛最后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但人既已死,这桩命案也是告破了。 只是这关鹏最后的一语,却也道破了许多常人之事。 人活于世,总受不了外界万般眼光眼色,在意的人久久难以挣脱,像被人用绳索勒住脖子一般折磨,可要想披着一个男人的皮活成女人的样子,从不是错。 人之个体,本就太过复杂。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一旦牵扯上诱因颇多的心理疾病后,更将一切因此产生的心理犯罪都笼罩上了一层需仔细往下探究才能分辨的谜雾。 如关鹏这样的异/装/癖者,在这世间一定还有不少类似的人。 他们究竟何时会爆发,又是否会因此成为下一个关鹏,完全不得而知,可害人性命,终究是要伏法,无论其中有何原因,都是如此。 也是在这么思索着,那一日人站在衙门外,把那只榴花耳饰最后也一起放进物证袋的段鸮才会这般开口道。 “胃。” “胃?什么胃?” 乍一听这话,札克善一脸不解。 “牛的胃,瑞邛当时死前吞进胃里的耳饰,其实同样也暗示了这一点。” “王聘家从前的家财多年都不见他拿出来用,案发后,他的尸体被水泥浇灌在石头菩萨当中,你们可曾想过那菩萨里头原先装了什么?” “人吞金,牛吞金,金银在人胃,也就是指在牛胃,牛因有四个胃,但凡吃下难以消化的东西便会隔一段时间,通过反咀回到口腔中,这是牛羊身上都常见的一点。” “你们之前搜了关鹏的家,却没有找到任何财物,想来那金银珠宝就是在那牛胃里藏着,你们现在就去给他姐姐家那头牛吃些粗一点的草料,看看一俩个时辰后,那牛的胃里会不会吐出来点东西来。” 这话一语成谶。 札克善听到后眼睛一亮,带人赶紧就又去了趟王关氏家的那个牛棚,这一次,他照着段鸮所说的找拾了些草料就喂给了那牛。 不过一个时辰,那牛的前膝就真的跪下来不动。 一圈官差团团围着注视的情况下。 只见那棚子里的牛喉咙里中似有胃液反刍,牙齿咀嚼之声,到旁边的衙役带着布套用胳膊伸进去那黏糊糊的东西一摸。 果不其然,一大包被油布包着的金银珠宝这才给一把掏了出来。 众人见状惊呼,这才知晓关鹏和瑞邛最初杀人所劫下来的钱财到底所在何处。 这十年都没见过一回的稀罕事,不过两日便传的街知巷闻。 松阳县的茶楼酒坊一时间到处都在流传石头菩萨一案是如何离奇曲折,又是多么令人叹为观止。 段鸮对此,倒也没说什么。 这之后,札克善又来谢过一次他上次的帮助,还额外想请他吃了一次饭。 可这一次,不再是最初的那种油水都没有的阳春面,而是正正经经的一顿丰盛官差宴。 在那今夜去了不少人,必定将热闹非凡的聚贤酒楼之上。 马县令已私下拿银子出来赏了大家一桌好酒菜,松阳县衙门的其他破案拿了奖赏的衙役,另有上次见过的捕快总领刘岑也都去了。 可明明是这种大伙刚好庆功的时候,段鸮听说的时候,相反却一口就给拒绝了。 “段鸮,今晚可是马县令请客,你真的不去吗?” “嗯,我晚上只在义庄呆着。” 一点不介意被别人当成一个古怪孤僻的义庄怪人,段鸮回的倒也干脆。 他本就个私下比较不爱和人结交的人,能避免那种地方自然是要避免的。 可札克善一听这话就更头疼了,见他宁可呆在这暗无天日的义庄也不肯去,只插着腰摇摇头就开始嘀咕道, “诶,我说,你怎么也和富察尔济一个样啊,这明明是个好事,马县令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专程想犒劳你们的,可他却也和我说,他不想去,还宁可整天躲在他自己那人不认,鬼不鬼的破地方喝酒睡大觉……” “……” 这话,札克善说的颇为费解。 似乎不理解这两个人明明一见面就争锋相对,关系也很糟糕,但为何在拒人于千里之外上,倒像两个认识多年的知己一般,如此‘投缘’。 段鸮听到这话,对于他把自己和那个谁相提并论的事却也不予置评。 但关于富察尔济这个人。 其实他自己也依稀记得,倒也有一件事没了结干净。 这事还是要说回最初他从严州来松阳县时,那个没替别人完成的忙,那个托他帮忙,还曾为了答谢段鸮许诺日后会给他报酬的老翁给的东西还在他身上。 在此之前,段鸮一直没找到机会把这个东西再拿出来。 也是因此,段鸮才说想找个机会和某人出来彻底把此事了结一下。 可一连几天,就连札克善都找不到他人到底又躲在哪儿荒唐去了。 也是那天公堂之后,又过了两日,官府主动找上他们俩之时,又说有急事让他们来一趟,他才又想起来这事。 十八日,松阳的雨算是停了。 当收到札克善那头突然的消息,说马县令要找他们的段鸮出现在官府的时候,另有一个人也总算是出现了。 他们俩算起来,已经整整四五天没撞到过了。 但二人本来也就不熟,也不算是什么朋友,所以即便都在松阳,好像也没必要有什么再牵扯在一块的必要。 富察尔济看上去还是和平时一样。 一身皂衣,不修边幅,活像像是从酒肆赌坊和人通宵作乐了一番,穷的响叮当地一身行头,还没精打采懒洋洋地坐着,活脱脱一副市井流氓的样子。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20节 一看见他来,昨晚像是喝多了的对方才睁开眼睛撇了他一眼,随即很潦草敷衍地躲开眼睛也没吭声。 刚好这时,衙门的赵福子帮忙帮忙送了茶水上来,也是在这干巴巴的诡异气氛中,两个人才说了一句话。 富察尔济:你喝茶么。” 段鸮:“不喝。” 富察尔济:“……” 段鸮:“……”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 两个越发无话可说的人一时间面无表情地坐在官府,各个脸上都顶着一脸不耐烦。 也是见他们终于来了,说是马县令有事找他们俩的札克善才出来了,当被这两个人一起问起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今天要找他们俩过来官府时。 札克善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明显是有些欲言又止的。 倒是随后被请到内堂之后,眼看给他俩各呈上一份文书后,马县令这才出现,并当着他们俩的面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富察尔济,段鸮,本官今日找你们来,是有一事要问你们,你们手上是否如今各有半张属于刘通天和严氏的地契?” 刘通天,就是段鸮原本到松阳县时寻找的那个已经死了的棺材铺主人。 至于严氏,则就是找段鸮最开始帮忙的那个老翁的名字。 “对,怎么了?” 所以听到这话,富察尔济就也反问了一句。 “那你们可知,这张完整地契当日曾在官府记名过,上头还押着一份松阳县官府亲自印了官印在上头的官契?” 这事,别说富察尔济了。 就连段鸮都闻所未闻,当即两个人终于意识到事态有点不对,又表情怪怪地眯了眯眼睛。 因为两方地契由官府帮忙认定原是多见,但从没有说,还有说需要让现有官契所有人来官府问话的规矩的。 可马县令倒也不慌不忙,说着还将卷宗翻开看了他们俩一眼就如此缓缓道来道, “三日前,我从严州那头接了衙役们送来的消息,说严氏因为等不及回信已在家中病发死了,他死前说,他那张官契在谁手上,那这半张官契从此就属于谁,段仵作先前在严州当差,答应了严氏这一事,那么这半张地契便从此归你了。” “可按照刘通天和严氏生前留下的地契条约,这间房子,也就是富察尔济名下的这个楼,实际上的归属人需是亲人父母或是……” “或是什么?” 抱手站在底下,好像有点宿醉未醒的富察尔济有点莫名其妙地皱眉问。 “或是,成了亲的。” 这马县令摇头晃脑地伸出手指晃了晃,还给他们俩正经解说大清律法。 “这叫做共有财产,你们俩现在手中拿到的各自半张契约,就是你们俩的共有财产。” “所以,按照我朝律法中所说,这就是指,如今拿着刘通天,还有严氏生前那半张契约的你们已是同意结了契,这段关系,虽你们之前不知情,但律法在此,不可违背,违者当属知法犯法,是要坐大牢的。” “那么,以此类推,自此刻开始,富察尔济和段鸮这两个名字便也已经是结了契,拥有名下共同财产的关系,所以我今日才特此相邀告知,当真是恭喜二位了啊。” 富察尔济:“……” 段鸮:“……” 第五回 (中) 莫名其妙地,就这么和一个相识不过十二天的男人被官府认定要成亲了。 这种事,放在这天下怕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富察尔济和段鸮第一反应,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但肩膀一顿又一块看向马县令之后,意识到怕是事有蹊跷这两个人的脸色也顿时变了。 “这不可能!” 都不太相信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怎么就和对方结契了。 二人一起冷下脸差点站起来,显然是一点不认同这事,毕竟这成亲一事,哪有当事人自己都不知情,就这么突然发生的。 “怎么不可能?” 端坐在一旁的马县听到这话瞪圆眼睛。 还像是有点不高兴被人反过来质疑自己就拍拍自己手边的桌案道, “你们俩自己看这卷宗,本官这还有严州府那边的书信,和从前官府留存的官契档案,你们两个的大名还在上面呢,这要不是我好心告知,你们怕不是还不清楚自己已经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了——” ‘璧人’。 这么个好端端的词,此刻听来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已经被这事搞得有点失了往日镇定的富察尔济和段鸮各自都想说些什么反驳这句话。 但奈何眼前这情况太混乱糟糕。 他们俩也只能先压下火气,冷着脸,一人就这么快速夺过半张就坐在官府的堂前看起了这东西。 眼前,这半张地契和他们手上各自持有的那张确实是一模一样,加之上头已经模糊了边缘的红色官印不容有错,想来,是真的出自从前的松阳县衙门。 可往下越看,他们俩这眼皮子就越跳的厉害。 因为,如果说方才他们还根本不信这件在眼前发生的荒唐事是真的。 但当那各自半张官契落在他们手上后,只粗略地瞄了一眼,本就精通本朝律法的二人便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原来,这事还真如同马县令所说,恰恰就出在那官契上硕大的共有财产四个字上。 因刘通天和严氏早年都曾在这块地上花过银两,为避免来日二人谁发迹了,便忘本私吞将土地占为己有,这两个人早年便去官府定下这桩契约。 初定下时,只是为了方便二人当时做买卖,后严氏回了严州老家不干死人行当了,就又带走了半张地契,这事变成了一桩遗留下来的问题。 可这张陈旧且边缘都有些破损的官契,原是圣祖四十九年在松阳县定下的。 圣祖四十九年,大清律的初本尚未完全定下,那时候官府认定的官契条款只包含父母子女,却不含夫妻之间,但偏偏这桩律法在世宗十年,又被重新修缮过一次。 那一次彻彻底底的修缮,着重将共同财产一事,放在了民间之前少有提及的原配夫妻和妾室关系上。 契约还是原来的修房契约,但实际修订后的条款却已经翻天覆地了。 如若这二人不是父母子女的关系,那么便只能以夫妻身份共同认定这桩官契。 从父,从母,从子。 多了一字,从夫,虽只是多了一个字,但这从夫二字却也实打实砸到了他们俩的脑袋上。 因为本朝多有男子结契兄弟之事。 结契也属从夫,虽彼此都无法繁衍子嗣,但于共同财产拥有上却是不差分毫的。 这也就造成了严氏生前委托给段鸮的这不明不白的半张地契,就这么因一字之差,变成了他和富察尔济的一张变相证明彼此成亲的证据。 他们若是和官府直接说自己根本不想承认这段莫须有的关系,就是违了大清律法。 只有现在就履行这契约拜堂,直到官契上的时间结束。 富察尔济和段鸮才能如愿分开,二人另行嫁娶之说,方可将这份契约原地撕毁,那时刘通天和严氏留下的各自半张坑人契约才算是了结。 这到底是什么人才弄出来的害人不浅的律法。 这一刻,两个表情冷到直掉渣的人不约而同地涌上这等心头的想法。 他们俩本来就都不是性格好好相与的人,碰上这种事自然是一肚子火气都快压不住了。 但无奈,马县令一言,驷马难追。 两人就是再有意见,想当面理论这事。 遇事本就特别怕麻烦,今天只是例行通知一下的马县令也不准备接待了,直接捋了捋胡子大手一挥便撂下一句话道, “行了,富察侦探,段仵作,我这好话可都说在这儿了,你们二人皆是聪明人,所以这官契上的日子也看清楚了。” “从圣祖四十九年开始,到明年真正契约结束正好还有一整年时间。” “这一年里,这张契约于你们二人都是合情合法的,你们自己想想何时来我这儿把事情了结一下,我也好和严州府回话,三天为限,不然我就大牢伺候,其余个人私事,本官也管不着了!” 这话说完,根本没准备接受这事的富察尔济和段鸮就被马县令给一起请了出来。 这事到此简直荒唐无比。 任凭富察尔济和段鸮怎么去想,都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一遭失足在松阳县碰上了这等荒谬之事。 段鸮当即想走人,但富察尔济却比他还想赶快走人,硬是要先他一步,就也要出这衙门内堂。 两个人和两堵墙似的堵怼在这内堂大门口,谁也不想主动挪一步,还给直接吵上了。 “让开。” 放在以前,断不可能和这人好好说话,放十年前都没有这么好脾气过的段鸮开口道。 “门在这儿,你自己不会走旁边?” 一脸理直气壮的富察尔济抱着手看向一旁,这人也根本不想让他半步的样子。 这下一秒就要当场快打起来的口气,要说这二人会是对璧人,怕是璧人都要当场落泪了。 偏偏内堂外头,札克善也已经在等他们俩了。 三人面面相觑之间,见这两个人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这捕快也是一脸同情,又有点和事老般地摸摸鼻子举手安慰道, “咳,那个我说,你们俩先……先别着急啊。” “这事是这样啊,马县令也是形势所逼,主要是这严州府催的急,又事关三朝律法一事马虎不得,要不我请你们两个吃顿饭?咱们坐下再想想办法?” 这话好歹像是句人说的了。 惹上这么一件麻烦的段鸮就是再觉得和有些人没什么好说的。 但另外半张契约还在他手上,这件事就如同马县令所说,怕是真的要一个周全的办法才能脱身了。 尤其他本就是还有要事在身,如若不是之前循着三四年间的线索来到此地,又因石头菩萨案和这个人碰上,其实他本可以直接又一次走人的。 可眼下这么一弄,就是段鸮想走也走不成了,如若走了,就是故意带罪逃跑,松阳县衙门还得通缉他们二人。 也是这么一搞,三个人只能又一次在松阳县先找了间茶楼就坐下了。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21节 只是这一次聊得不是什么案情,而是真真正正的私事了。 这其中,两位被迫拴在一起的‘璧人’因为要避嫌,都一脸抵触反感地离彼此格外远远的。 旁边小二过去还以为这两位客官怕不是有仇,才和见着瘟疫似的完全不想和对面那个人有眼神接触。 这两个人,一个是吊儿郎当,一个是不怒自威。 札克善坐在夹在中间,给他们俩倒茶的时候都觉得脑袋都烦的疼了,只想躲到桌子底下去避难。 他有心想说劝劝他们俩,但这话说实话收效甚微。 因为富察尔济和段鸮其实平时对谁都挺还好,也算说得通道理,但唯独对上彼此,这两人就又开始了。 段鸮:“如果一开始,我找上门去的时候,就把严氏的地契给了有些人,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富察尔济:“哦,所以这事弄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是么,我说,有些人真是忘性大啊,之前破案的时候是谁好心搭救的,转头现在这事,就全是我的不是了是吗?” 段鸮:“所以呢,富察先生觉得不是你的错?” 富察尔济:“那显然不是,而且,我反倒觉得我这亏还吃大了。” 段鸮:“你吃亏?” 富察尔济:“段仵作,你这都有儿子了,我这辈子活到现在还没娶过亲呢,就遇上这种事,你说咱俩这到底算说吃亏,这种事还用别人说么,这不是一目了然?” 这两人这摆在台面上一翻脸,气氛明显更充斥着火/药/味了。 脑袋瓜子都快被吵开了的札克善看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怕是没完了,情急之下也急眼了,直接发挥自己人高马大的优势就粗着嗓子吼了一句道, “好了!你们俩吵够了没有!” 这么一拍桌子,那两个人不吵了。 茶楼里的人纷纷朝这儿看过来,心想着这桌三个怪人到底是在闹哪出。 也因为他们被自己一吼反而不说话,而是继续用眼神杀死对方了,绝望无比的札克善捕快才头疼地趴在桌子上。 “我说……你们先别内讧啊,这件事,仔细想想,其实你们两个呢都是受害者,我觉得,你们其实不必把对方当成仇敌,万一,万一这事还有什么办法呢是吧?!” “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这一次,富察侦探和段仵作又一次异口同声了。 他们俩其实都有点不耐烦。 既为这荒唐无比的官契,也为这人生又一次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块掉进坑里爬不上来的糟心局面。 也是被这么一追问,札克善捕快那平时从没有正经派上过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又眼睛一瞪就来了一句道, “不,不对,我,我倒是还有一计!” “……” “既然官契已经摆在这儿了,你们二人也都没有家室,本就只是短短一年的光景,假意敷衍官府那边,事后了结就算了,不如,不如在这一年,你们两个就真拜堂成亲吧!” “你说什么?” 段鸮表情顿时更微妙了。 “就,就假拜一次堂啊,反正你们俩都没老婆对吧,凑活一年之后,以后当做无事发生不就好了,这假成亲总比因为这种事被罚蹲大牢,成了带罪之身好吧,富察尔济,你说我这主意对吧!” 札克善听上去这馊的不能再嗖的主意,让这么听着富察尔济和段鸮二人当下都顿了一下。 要不是以为这还是本朝。 以这突飞猛进的进展,当真令人不敢相信他们俩才认识了十二天。 尤其肉眼可见,他们都很嫌弃彼此,更别提有什么情谊了。 恨不得把这糟心事赶紧揭开,但仔细一想,这事居然就是两个人眼前唯一能解决彼此困局的机会了。 假拜堂。 和这个人? 这一刻,这一直以来都背景神秘,总对人拒于千里之外的两个人都有点不作声了。 他们当下都没有立刻表态。 但作为官差,冒着一块蹲大牢这么大的风险,给他们好心出了这么个主意的札克善事后也没多言。 只说离马县令的要求还有三天时间,不妨二人再回去想想。 反正这松阳县也就这么大,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离开前,富察尔济和段鸮也都没和对方说话。 但谁都知道,这三天时间怕也过的很快,这件事想想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于是这一天夜里,到富察尔济和段鸮再因为此事各回各家暗自思索时,就也分别发生以下两场对话—— 这两场对话,他们彼此都不知情,但事关这‘终身大事’,不仔细考虑考虑好像也有点诡异。这其中一边,自然是段鸮和段元宝了。 虽然这种大人的事,也没什么好告诉小孩子的。 但段鸮也是这辈子头一次碰上这种事,却也有几分莫名其妙的荒唐之感,结果,段元宝这小子倒还挺沉稳。 “要是我和你说我可能要和一个人成亲,你会有意见么?” 虽然有点突兀,但这天夜里,段鸮在义庄还是突然提了这一句。 “爹,你是认真的么。” “认真的,怎么了。” 段鸮眯着眼睛问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爹你以前都没提过这件事,有点意外,不过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这话,倒让段鸮有点没想到,结果下一句,段元宝这小子又开口补充了一句道, “那个人有钱么?咱们以后能天天都吃鱼吗?” 段鸮:“……” 段仵作和他儿子之间的沟通到此为止好像还可以。 虽然关于天天吃鱼这件事还有待商量,但另一边,富察尔济回到自己的地方,却是被一个已等在暗处的人早已等着他了。 ‘这个人’,在此之前已和他多年没见了。 富察尔济平常总不爱理人,却也会和他私下见一次。 这么多年,他在松阳县从没有什么朋友亲人,只因为他和这人曾经一样都有着一样的职责。 而这一次,恰逢先前石头菩萨一案了结,这人便千里迢迢从属地来找他一次,也是坐在烛火下听说这事,那身形隐在黑暗中,却也看得出是个满身雍容华贵的男子也忍不住拍桌笑了起来。 “哈哈!老天!谁能想到你兜兜转转,竟然栽在了这么一件荒唐事上,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真是个这辈子都不会考虑这等事情的活和尚了,这事要是传回京城,定要让一群人都大跌眼睛,咱们堂堂国——” “闭嘴。” 在那人说出那后头两个字之前就已经打断了他。 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更懒得提起以前的事的富察尔济撑着头懒洋洋,也有点无语地回道。 “不过,你是真的决定要和那个丑仵作假成亲?” “我现在只是个一穷二白的侦探,不成亲就要直接被抓去蹲大牢了,你说除此之外,我现在……还有别的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望天喃喃了一句,富察尔济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次怕是疯了。 “哈哈,没有了,不过你这辈子的头一次成亲竟是如此,我可真没想到,那就祝你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一桩姻缘当真是天赐的了,哈哈哈哈。” 富察尔济:“……” 第五回 (下) 既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第二日,这两个身负官契之约的人就又私下出来见了个面。 他们俩本都是男子,又不是那种拘于小节的人,如今事出有因,别无他法,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要找出些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午时一刻。 人来人往的茶楼之下,正有些来往乡邻在底下走动。 面前是一盏清茶,倒着散着热气,此外,对面那人却是还没到。 一个人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底下的段鸮今天还是往常那副打扮。 那都已经穿了多少年的芥子领布面衣服,和一双布鞋一看就清贫朴素的很,在他手上依旧是一串带了多年的佛珠。 除此之外,就连件像样的配饰都没有了。 他这么多年给官府做仵作的差事。 一月那点微薄俸银也只够养活自己和儿子,加上他这脸上的伤,本不便在人前走动,要想在这松阳县供得起些吃穿怕是难事一件。 可眼下,他却也在心中琢磨着一件事。 昨晚,他已经在家仔细把这事的头绪给整理了一下。 若说真的这么轻易就把这种事当做儿戏去办了,也不像是他的性格,但怪只怪,他身上还有桩旧事牵连着。 和一个人成一次假亲,不算什么。 这亲成的是否划算且有价值,才是段大人这个人长久以来事事谋算的处事作风。 顺天府一案,时隔多年依旧是他心头一刀。 这件事一日不了,他就没办法摆脱现在的近况回到京城去,可身后那些杂事又诸多,想来也不那么容易躲藏。 原本如果没有这一遭,段鸮怕是也不会想起这件事来。 可上次一案,富察尔济却也在破案上是个奇才。 如今,一旦和这人成了假亲,却也能借其一臂之力,一年后一拍两散,正好便是五年至期,其实便能省去他不少一人隐藏于民间的麻烦。 按大清律例来说,文武官员但凡成婚,一不能娶乐人为妻妾,否则杖六十,并离异,若官员子女为之,一并如此。 二,官员不应娶辖区民女为妻妾。凡府州县亲民者,娶民女,则杖八十,三,良民与贱/民不得通婚,良指军民商灶四类百姓,与贱籍成婚者一律合离。 这三条,他和富察尔济身上的条件都算是基本规避了。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22节 此外,他们虽一个汉人一个满人,但这其中也无皇亲国戚,却也不影响任何事,尤其这闽地街契之事早已多见,倒也不算难办。 毕竟,都说了是假的了。 借彼此一臂之力留在松阳,一边想办法查清旧案,一边继续寻找当年的线索却也对他来说不是件坏事。 可段仵作的算盘是打的不错,却不知道那个姓富察的究竟又是怎么想的。 也是这个功夫,某人倒是慢悠悠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过来了。 大白天的,依旧是那么鬼鬼祟祟地避着光恨不得走角落里才会出现。 那一只酷似蜡嘴鸟的眼睛雾蒙蒙的,却也透露出看穿人心般的冰冷平淡。 富察尔济就像个谜。 正如他身上的所有奇怪的事情,总让人猜不透一样。 着实令人想不通他到底从什么地方来,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富察尔济和段鸮今天原本就是私下出来见面的,便也没什么讲究,他们俩原没有那么多话好说,坐在一起就是聊正经事。 他人上来时,刚好见段鸮坐在那儿。 两个人抬头之间照例对视着打了个照面,倒是比上次那争锋相对的架势缓和了点。 “段先生,早。” “富察侦探,早。” 因为已经算是是赶鸭子上架了,今天这二人说话倒是难得客气了点,只是这两个人就算客气了点,那说话的口气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假。 他们都并不喜欢彼此。 敬而远之这一句,从来也不是虚的,因为都是心性凉薄之人,就也不可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可就如札克善所说,因那刘通天和严氏当初地契上的一字之差。 使得他们现在身负大清律法的约束,要是不选择结契,怕是真要因为这种荒唐的原因变成两个戴罪之身。 可这成亲本乃人生头一等大事,所以,即便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到了真要出来又得开那个口时。 说句难听的,这两个人变都有又闷又骚/起来。 因两个人都带着些试探的意味,更不愿将自己的筹码就这样一次抛出,颇有种在这周旋玩智斗的意思。 他们都只求,能寻个折中之法,把这麻烦给赶紧解决掉。 这么想着,一只手撑着头揉了揉太阳穴,其实昨夜也想了挺久的富察尔济便也又抬头打量了眼对面这仵作。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并不算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段鸮在他看来,长得也并不丑。 只是他觉得对方不丑,也不算讨厌是一回事,要和这个人假成亲却也是另一回事。 他性格素来放诞无忌,过去现在都是那种,从不愿被拘束的狂妄脾气。 可偏偏对面这人却是个实打实的笑面虎,总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说一句奸诈筹谋之人也不为过。 可谁让他现在也只是个—— 想到这儿,不由得回忆起昨夜自己那‘朋友’离去时说的那番还有一年方可回到原位话,富察尔济便也在暗自琢磨了一下。 刚好这时,远处只传来两三下炮仗声。 两个人一低头,便见一老汉在巷子口举着串长长的炮仗点火,还有不少寻常百姓在家门口探出头看热闹,只想着这怕是哪家在办喜事。 这么一算,今日正好是法华诞辰。 按祖宗皇历上的说法适合落户定亲,所以城西有户小门户家的姑娘便在家门口放炮,等着相看好的人家来家里下聘。 新郎官家里看着颇为殷实,贴着红纸的猪头糟卤一样不缺,还有成缸的白酒黄酒被夫家人搬进院里来。 姑娘高兴,家里也高兴。 街上怪热闹的,从屋顶上炸开的炮竹花洒了一地,也是这样,这喜庆的气氛才波及到了街上。 那是寻常百姓的欢喜。 如花美眷,恩爱一生,偏偏他们这样的人,怕是沾不上这等福气了。 “实不相瞒,段仵作,我家中并无祖产,从小到大四处漂泊,还有这眼睛,加起来实属穷人一个。” “上头有一家姐,早已嫁人,底下还有个弟弟,现因为隔着远,又各自差事便和我也时常不见,除此之外,我家人均已不在,所以成亲这事我自己便能做定夺。” “我身无长物,唯一谋生之法便是给人查案,往常人就多有不在松阳,往后却也不知会去向何处,若无段仵作不嫌弃,你我二人约定结契后,你便可到探案斋来住下。” 一起向底下那旁人办喜事的一幕打量间,富察尔济就这么开了口。 他这一席话说的简单,却也算给足了二人之间互为男子的尊重。 “虽一切是假,但只给彼此一个名分,一年之后,官契结束,一切事了也就好聚好散,可好?” “一切我全无意见,我父母也早已不在人世,这事自己便可定下,我还带着一子,除此之外便是孑然一身,但既是假成亲,还需约法三章,富察侦探看如何?”段鸮也这么开口道,“嗯,怎么约法?又是哪三章?” 富察尔济挑挑眉问道。 “第一,你我虽以从夫相称,但外事互不干涉,同屋不必同房,凡事有何意见不必统一,第二,俸禄金银不归彼此财产,除户籍之事外分的越干净越好,个人福祸之事更和对方无关,第三,假契约此事除了马县令和札克善,不必透露给其他人,免得节外生枝。” 这极为清楚利落地三条,把一切潜在的可能发生的麻烦都给撇清了。 狐狸就是狐狸,永远都能把自己的利益挂在嘴上。 富察尔济听闻也觉得每一条都合适,因为这些也正是他心中所想,所以想了想他便回话道, “好,我全无意见,只听段仵作一言吧。”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一句话,各自举杯斟茶以敬彼此,就这么做下约定了。 因为他们也用不着男女之间的婚聘六礼,媒妁之言,只需去官府记名改籍,将二人姓名从此改到一处,便可将这事办完。 在外人眼中,他们就算是一块结契了。 也是这个缘故,虽知晓这一切只是为了应付此事,二人却也走了个形式。 廿三那日,马县令亲批的那张文书就下来了。 在此之前,这位县令老爷还被这两人给反摆了一道,因这官契还在官府,二人便以既已结契,现任县令老爷也需得为这修缮契约赔偿一事反将了马县令一军。 马县令气的暴跳如雷,但拿这俩人也没辙,只给他们批了文书,还额外让札克善塞了东西让他们俩以后都闭嘴,结契了就结了,别再来折腾他。 这一日,落霞之时,他们二人从官府盖好文书出来,刚好是傍晚。 因今天就算是洞房之夜,虽这几日一切仓促了些,但男子和男子之间要成这事本也不会太过铺张,这放在晚上的一场成亲之喜就也悄悄地行了礼。 前人《温公书仪》中曾有言,古者妇人与丈夫为礼则侠拜。 乡里旧俗,男女相拜,女子先一拜,男子拜女一拜,女子又一拜。盖由男子以再拜为礼,女子以四拜为礼故也。 古无婿妇交拜之仪,今世俗相见交拜,拜致恭,亦事理之宜,不可废也。 这些于他们俩,却都成了无用的虚礼。 拜堂之时,他们俩也没多说什么,一块朝着堂前摆的三支表示父母亡故的香上一起利落地叩了头,便当做这仪式过去了。 桌上唯一的一盏红烛滴下蜡油的时候,两个人终于能端坐着。 气氛不好不坏,只能说有点根本不熟。 这是富察尔济这辈子第一次成亲。 也是段鸮的第一次。 可他们却都无太多兴致,甚至有点觉得成亲,真的是天底下最无聊透顶的一件事。 此前,札克善作为衙门里少数知晓内情的,就已经非常有人情味地送了红果白酒过来。 其余人均不知道这二人竟然已经就此成婚,这事也就这么被隐瞒了下来,到夜里,这辈子都是头一次成亲的二人就此在探案斋住下。 段元宝今晚一个人先留在义庄,把这事完全交给了他爹自己应对。 他们二人独自应对这洞房花烛,也是这连身喜服都没穿,只草草敷衍了事的像两个对成亲这种事毫无兴趣的俗人般就把这一切给混了过去。 一切都在二人计划之内。 除了到这洞房一步之时,虽他们俩都不太乐意,但这为人的基本礼仪却还是要走个过场的,于是乎,这辈子头一次做新郎的富察侦探便也提议了一句。 “……就一晚,咱俩凑活睡一次一张床,以后你就都一直睡楼下吧。” 这话,眯了眯眼睛也没做声的段鸮并无意见。 但到了真要宽衣解带躺下,作为从夫一起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之时,这两个半辈子都独来独往的人又有点气氛古怪了。 ——总不能第一次和人拜堂,就这么输给这个人。 两个生性骄傲自负,却也都有点吃饱了没事干的似乎不愿暴露自己心底的想法。 虽然他们没有肌肤之亲,但这一遭之后,却是把两人的姓名牢牢绑在了一起。 头顶是挂着红布的床帐和灯火,一切却又有点名不符其不实。 也是这两个人谁也没有吭声的时候。 床帐两边缓缓放下。 月上夜空,影影绰绰,遮挡了一切旁人的阴影和心上的朦胧。 这亲便是成了。 这一夜,他们睡得似乎都不太好。 因为不习惯身旁躺着的有个人,即便是约定好,段鸮中途却也闭着眼睛只浅眠着过了半宿。 第二日,段鸮早早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时,身旁那人已经不在了,富察尔济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没注意。 不过按照官契之说,他以后也会一起搬来,两个人一起居住,义庄那边衙门拍的屋子如今看来已经是不用住了,那么以后,他便要带着段元宝和富察尔济共处一室了。 他们如今已经是成了亲,虽然除了一个名头却也无任何其余牵扯,可这也是真的 可令段鸮没想到的是,这一天和某人的名字绑上的日子,他却也遇上了一桩令他顿时忙起来的奇事。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23节 因为一早还没出门,他便接到了一份急信,那是一份由衙役大清早帮忙从松阳驿站送来的信,另配着一张尸检画像。 这份信来自处州府,乃是一位叫做张吉的捕快亲手所书。 至于那尸检画像上的一幕,则有些背后生凉,因为那竟是一具浑身/赤/裸被分尸,唯独脚上留着红睡鞋,染着两寸凤仙花汁水长指甲的女尸。 至于底下还有一行鲜红蹊跷的小字。 “……处州府张吉,红睡鞋女尸案,富察侦探和段仵作亲启?” 第六回 (上) 这封来自处州府的信, 之后段鸮还是给拆开看了下。 信里这个名叫张吉的人, 自称是官府的一名衙役总领, 他原是处州知府苏定海大人名下当差, 多年来一直负责当地刑名探案方面的事务。 因入行多年, 那张吉本也是个经验老道,少有失手的老捕快。 年轻时,听说还破过几起了不得的知名大案, 但谁想就在俩月前,他这几十年的捕快生涯中却遇上了桩十年间都相当罕见的奇案。 原本, 张吉也并不认识他们二人, 如今会突然想到说要给富察尔济和段鸮这边写这封信。 也是因为,他之前恰好听说了松江府发生的那起石头菩萨案。 那关鹏在松阳因为一种名为心理侧写的办法而神奇落网一事, 各府各县都已将此事传的神乎其神。 他听闻二人的大名,又似乎极擅长此类特殊杀人案件,所以就想因此救助他们二人。 从眼前这封字迹能看得出匆忙潦草的书信中。 段鸮可看出这是一桩分尸案, 后头附上那一具大致描述了其死状的女尸画像, 就是那一月前发现的第一个受害者。 ——红睡鞋女尸案, 卷宗底下那行印着官印的红色小字清晰可见。 据说, 衙役当初将其她从河底污泥处打捞上来时。 这具尸体表面已经高度腐烂, 难以辨认她究竟是谁。 因死时,她的脚上就穿着一双小巧的红睡鞋,手指上还留着二寸长的凤仙花汁水红指甲,处州官府就将其称作这个名字。 在信中,张吉是这样说的, 在处州的这起杀人案件中,目前被害的死者在不到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累积到了四个人。 那后来另外惨死在别处的三个被害者和第一个遇害的死者一样都是年轻女子。 她们彼此都不认识,从前也并无任何瓜葛。 因往常凶案发生,就算凶手杀人,也少有将他人分尸这等残忍方法的,所以这桩案子乍一看就和一般凶杀有很大的不同。 处州府百姓家中各名女子因此人人自危,只盼早日能将这名杀人真凶捉拿归案。 在这封信的最后,那已整整做了二三十年官差的张吉捕快也说了。 若是他们俩愿意过来相助,将这起案子最终告破,处州府自会接待。 加上原本官府就在巨额悬赏缉凶,所以无论案子是否能最终告破,只求侦探先生和仵作能亲自前来看一眼,他必将终生铭记二人大恩。 这一封与其说是求助,更像是根本已经全无办法,才迫不得已才找上他们的信,来的实在是突然。 但这在信中所提及的连环杀人者的行为举止,如此听来也确实有些蹊跷,所以这件案子也是引起了段鸮的注意。 只是既又有案子发生,便意味着不能继续歇着了,所以转头,段鸮也把这事给告知了某人。 也是听说这大老远的,处州那头竟也有案子找上门来,大清早就又不见人影,随后才冒出来的富察尔济也难得起了点兴趣。 “处州,红鞋分尸案?” 彼时,富察尔济正懒洋洋地枕着手臂躺在探案斋阁楼上的那张书案前。 段鸮就坐在他的对面,两个人暂时也都没吭声,在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面破旧的屏风,至于某人则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根本没个正形端详着手中这封信。 此前,段鸮并未深入了解过富察尔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他和这人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临时同居人,他才发现富察尔济平常私底下居然比他想象的还奇怪。 晚上不点灯,白天不开窗。 探案斋的四面内室都没有开窗户,屋里有点暗,只在屋里勉强点着一只用来时常分辨时间的香。 尤其,对方这整日里不修边幅到连他那张本来英俊端正的脸,都显得像个没精神的废人一般的模样,实在就不像个正常人。 幸好,他们俩前几天,就把这日后要至少同一屋檐下住上一整年的阁楼给收拾了出来。 又各自划了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出来,因为刘通天和严氏留下的地契本就是属于他们二人的,所以段鸮实际上目前也拥有这间探案斋的一部分居住权。 眼下,这一整间探案斋便是他们二人分开来使用的。 他们俩之前就已经约定好,如无必要,绝对不会碰彼此的东西,也不会管彼此到底想干什么。 富察尔济的东西如今还保持原位不动地在楼上。 所以楼上的博古架上也都放着他那堆破案缉凶的工具和书籍。 段鸮从今以后都住楼下,楼下就都是那堆验尸的工具和书籍,另还有一间四面敞亮的小屋子,是给段元宝这个小家伙的。 段元宝这小子从来很乖,自是不会给两个大人瞎添什么麻烦的。 也是因此,富察尔济虽然对父子二人的到来,从头到尾没发表任何看法,却也凭空接受了这多出来的两个大活人。 此刻,整天都古里古怪的某人正拿着那封信,抵在椅背上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也是这一幕被段鸮看在眼里,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的富察侦探才挪开那始终挡住自己脸的信,又和段鸮讨论了两句。 “分尸案?还死因奇特?什么死因?” “不清楚,这个张吉说亲自过去了才能说,衙门那边不能对旁人乱透露案情。” 秉持着两个人现在在聊公事的态度,段鸮也回答了他。 “都死了四个人,还不能仔细透露?这让人怎么帮忙。” “你要是不想去,可以拒绝。” “去,干嘛不去,越是这种像藏着什么秘密的案子才越让人好奇,尤其这种常人破不了,这不是正好多了个了解下这天下到底还有什么奇案的机会么。” 总要和别人唱反调的富察侦探偏偏又这么开口道。 “不过,说起来,他为什么会……指名道姓地专门找我跟你过去?” 这个问题,富察尔济看上去是真没搞懂。 可方才段鸮出门去衙门时,却遇见了札克善,也是刚好打听了下处州府那边的事情后,捕快头子才回答了他。 “哈哈!你都不知道么,段鸮!你和富察尔济的事迹已经传遍各州各府啦,松阳一带的说书先生已将此事编成话本,别说是处州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是你们一块破了那石头菩萨案,那这富察侦探和段仵作自然是要被一起相提并论,时时提起的啦哈哈……” 段鸮:“……” 这来的突然的消息,听上去真是一点都不令人兴高采烈。 段仵作心中不由一沉,心想着到底是什么人散播了这种奇怪的谣言,还一路从松阳传到处州去了,这不是吃饱了撑着了么。 所以此刻,面对富察尔济的问题,其实明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拒绝和这人扯上关系的段仵作还是果断地开了口。 段鸮:“我不清楚,不过下次你可以要求别人把你和札克善的名字写在一起。” 富察尔济:“喂,我和札克善写在一起干嘛,为什么不是你和他写在一起。” 段鸮:“我和他写在一起也没关系,不用和有些人写在一起就行。” 富察尔济:“哦,所以段仵作现在这是大清早就想故意和我吵架是么。” 明明才刚住到一块,这两个一开口就是在挤兑对方的家伙是一点都不想和彼此客气了。 可怜的札克善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沦为被这两个家伙互相找茬的无辜受害者,还在几里外的衙门打了好几个喷嚏。 不过吵归吵,既然这次是正经事找上门了。 事后,关于是否应这处州捕快张吉的求助,去一趟处州府调查红睡鞋女尸案的这件事两个人还是统一了下意见。 富察尔济说了,他去,只要是有特殊的案子,他肯定会去,段鸮一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也没什么意外的。 不过这处州府离松阳也不算多远,两人真要去也就两三日的功夫。 所以为了避免路上反复舟车劳顿,段鸮这一次也就将段元宝暂时送到衙门札克善那里,这才和他的临时‘搭档’一起出门查案去了。 两日后。 段鸮打点好了义庄这边的一切,也就和富察尔济出发了。 他们去时,松阳县刚好是个大晴天。 在探案斋临时收拾了点行装,明明是外出去查一桩处州的凶杀大案,却比什么人都随便的侦探先生和仵作先生就这么从马县令那儿要了文书,又一道出发去往处州府了。 这一案,将是段鸮未来日子里再一个人回想时,都时常会想起的一起案子。 此刻,行舟路远,他和身旁这人,一人一箱便也就此出发。 前方之路未知,却是以通天之势劈开了二人之间的一条阳关之道。 山水迢迢,白云苍狗,天下皆已在脚下。 …… 因为这次去处州,选择走的是陆上。 在段鸮以往的印象里,处州地处浙江,一面临水,百姓多是经商纺布谋生,是座民风淳朴,少有事端发生的水乡。 据札克善之前告诉他的,那知府姓苏,叫苏定海,这名叫做苏定海知府大人的政绩在这一带名声颇为不错,处州也是这各州各府都闻名的一处地方。 富察尔济和段鸮也都不是那种做事拖拉的人。 所以找了辆往来马车,又算了算出门查案的经费,这两个干什么事都很干脆利落的人就上路了。 路上,这两人相比起旁人,就像两个公事公办惯了的搭档。 基本中途没做任何多余的停顿,连找驿站休息都是一副只有聊正事,才会想到彼此的样子。 段鸮觉得这样的方式不错。 两个人互不干涉,到时候想干什么就也不会互相碍事,所以他也就当做和有个人纯粹是搭档关系般相处着。 不过,因过往就总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 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要和另一个人一块查案的感觉。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24节 先前石头菩萨案那次,他和富察尔济算是对彼此有了一点基本的了解,可这一次,他却也不清楚他们是否能还如上回那样一切顺利。 好在,富察尔济和他的想法显然是一样的。 因各自都有着自己不想告知他人的过往和秘密,这二人这第二次搭档却也是照例互相防着,所以两人多是不主动交流些什么,而是尽可能能能规避就规避。 这样的两个人,当真是天底下都难找的一对怪人了。 也是等他们俩过了昭水,又到了处州府城门外。 那张吉捕快一早就在信中,说了处州衙门会接待他们,所以路上就已回信告知他们会来的二人到达本地的那日,衙门处却是来了一人。 这人一看就是个年轻的捕快,长得憨实朴素,生着一双大耳,模样瞧着就是个心正良善之人。 他自称姓马,叫马自修。 今年也不过而立之年,见他们俩初来乍到处州,态度却也十分客气恭敬。 他口中只说自己是张吉老捕快的半个徒弟,现也在处州府当差,今日张吉捕快因为还在衙门里有事未来,这两日等候两位已是多时了,现还备下了饭食,可尽情招待侦探和仵作先生。 这一声侦探先生和仵作先生叫的还挺亲切朴实。 也是这三人一道先入了城中找了个落脚的地方,这马自修普快另又寻了个茶楼领着二人在处州府转悠了一圈。 因是过来办案的,富察尔济和段鸮自然是懂分寸的。 尤其他们如今是民,对方才是官,到底给官府办事还是要讲些分寸。 马自修见状倒是还好,瞧着十分与人为善,也是一切都愿意和他们好好说道。 这样的人,原是让人挑不出错的。 但奈何,富察尔济这人一看就一万个不靠谱,所以两人在这个过程中都察觉到对方似乎是有些迟疑,这明面上与人交流,主动套话的事,自然是段鸮来做了。 “多谢马捕快,我们此番也是初来乍到,并不清楚处州府的情况,只是既然是来查案的,为何不先让我们看看案子的情况?在这之前,我们在信中曾听说,这是一桩奇案,只是,这案子到底奇在何处?” 问出这个问题时,段鸮是想先去看个现场或是尸体的。 他原是个行为处事极有气度风骨的人,一开口便能让人觉得他说话在理,得体,是个令人心生好感的人物。 马自修原是有些迟疑的,一听这话却也面泛难色。 富察尔济和段鸮见状似是看出了点什么问题,也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谁曾想,接下来,神情愁苦明显是有所顾虑的马自修就亲口告诉了他们一件事,也是这件事,让富察尔济和段鸮一下子在意了起来。 “所以您现在的意思,这处州府发生的红鞋女尸案乃是一桩……‘不可能犯罪’?”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入v~ 等下还有一章啾咪,谢谢所有支持v文的姑娘们,感恩~刚下班,下去继续打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流放无间 30瓶;浮泽 20瓶;乏味 11瓶;酸甜口味的虾仁 4瓶;枫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回 (中) 所谓‘不可能犯罪’, 通常就是指那些从一般常人表象和逻辑意义上不可能发生的特殊犯罪行为。 这个论述观点最早由京城的一位文人在世宗年时所著一书中提出。 据《明清凶案十略》中所记载。 自唐宋时, 刑名立案之事开始专设官府管理之时, 所谓‘不可能犯罪’便由官差们通常定义为大致由世俗案件中的五种形式。 一, 时间地点上的不可能发生, 如虚幻的半空中,过于狭小的密室。 二,足迹消失, 造成不可能有人作案的假象。 三,嫌疑人不可能作案, 多是有其他旁证证明这一点, 四,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五, 作案人不可能就此消失。 这五点,是多数本朝刑名探案事件中常见的一点。 许多一开始有其他旁证遮盖罪行的凶杀案中多有此类情形出现,但大多最后都是有其精准漏洞会被发现的。 但在这次处州府发生的的红睡鞋女尸案上, 这所谓‘不可能犯罪’在这个凶手身上却是完美地做到了。 “凶手在处州连杀四人, 难倒杀人时周围从来没有一点明显的关于此人身份的犯罪痕迹留下吗?” 听到这儿, 段鸮便也主动问起了马自修。 “没有, 根本一点就都找不到痕迹, 我们在那四具女子的尸体身上,还有案发现场多找了很久,却发现这个凶手从不留下脚印,手印,或者是关于自己的私人物品, 事后总将所有相关证据销毁的一干二净。” “那死者和凶手之间的详细关系可查过?” 富察尔济也在一旁插话问了一句。 可马自修闻言也是早已知道他们要这么问一般,无奈摇头地给了一句回答。 “查过,可四个死者之间并无任何关系,是四个陌生人,死亡时间又各自相差一段时间,每每平息,凶手就又出来作案,那么也就排除了是因为利益瓜葛而导致的谋财害命,或是为情报复。” “……” “而且他犯案的时间多也很奇怪,因他躲在处州作案,该是本地人,处州府当地原有有一位老仵作帮忙做过第一次尸检,当时验出的第一次犯案时间大致是上月的中元节夜里,大约在荒鸡之时。” “可上月中元节那日,处州府历来就是有一个特别的风俗。” “那就是城门会在天黑时关上,由一名城门守卫站在顶上看管,不许任何人再在宵禁时分进入,以免,中间进出唯有两名值夜守卫交班之时,这个时间大约为半刻,可从城门走出,又逃出顶上守卫的视线却最快也需要一刻。” “那一夜,据守卫说,即便是在半刻十分休息时,根本没人从里面出去过城门,这凶手怕是根本全无踪迹的鬼魂才能在这个时间段出城,还不被城楼上的守卫发现,并杀死了第一名被害者,这也是为何我们处州府始终无法侦破此案的一大原因。” “而且,侦探先生和仵作先生怕是有所不知。” “张吉师傅这次原本也是向二位隐瞒了一些事的,因为那第一个被发现的女尸本不是别人,正是我那师傅的独女,今年才不过十四的……张梅初。” 这突如其来的坦诚相告,倒是令人万没有提前想到。 一般此类案子,如若被害者惨死,一般关于她的生前重要信息是可以隐瞒不便告诉他人的。 一时间,听这马自修说了许多的富察尔济和段鸮都顿了一下,表情似是有点古怪。 可当下,他们却也见这处州捕快所言非假,说着还眼圈微红,蜷起双手低低仔细道了起来。 原来,当日红鞋女尸命案第一次发生的之时。 张吉作为处州府的老捕快,当时也第一时间去往现场。 谁知当他亲自揭开那死者面上的白布,又看到她面目全非的脸颊上那一颗小美人痣时。 当下,就这么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的老捕快这才发现,这从河底捞上来的红鞋女尸竟是自己那亲生女儿张梅初。 那张梅初姑娘,不过年方十四,和马自修原本也是兄妹相称,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半个妹子。 谁想正是生的如花般娇艳的年纪,竟凋零的如此凄惨。 她往常和母亲一道住在处州府下属的县里。 因张吉老捕快一人在府衙内办案,母女俩就在家织些布面卖,姑娘家性子腼腆害羞,就爱做些针线活,从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家里亲事都还没定下的良家女子。 上月十五日,中元节。 梅初姑娘的姑母和母亲原打算送她去姑子庙里烧香,三人傍晚再一道从庙里回家。 可谁料,半路上,本要提着庙里还原的果子同家人回去的梅初姑娘只说了一句,回头去寻一下落在香案底下的帕子,谁想就一去不返。 姑子庙的女居士们都说梅初姑娘匆匆回去,拿上自己落下的小帕子走了。 整整两天两夜,处州府上下都在帮这张家人找女儿。 她母亲和姑母也急的在县里四处团团转,还托人赶来告知老捕快张吉女儿消失了。 可谁料这两日之后,梅初被那凶手奸污,又残忍分尸后的尸体就从处州府外的那条河沟里被人捞了上来。 那早已香消玉殒两日的尸体当时摸上去冰冷的吓人。 张吉老捕头做了一辈子查案的捕快,到老竟是要面对着自己亲生女儿惨遭奸污虐待的尸体,自是一蹶不振。 可谁知,这起将张家一家人拖入深渊的凶杀却并没有因此结束。 此后一月,另有三具和梅初姑娘不同身份地位的女尸在处州府的另外两个县城分别出现,这才引得官府不得不重视起来。 这三人分别是,年方十六的处州布坊老板家次女,阮小怡。 处州府底下一县城师爷家的二房小妾,年方二十五已经育有一子的孙姨娘曹孙氏。 还有一个往常在胡同串子还有酒馆里给人弹琵琶卖艺,偶尔和人做些皮肉买卖的妓子马凤凰。 她们均是在靠近家附近,或者和其他女眷一次外出偶然落单时才不幸遇险,从此消失被杀的。 一月之间,处州各县连死四名女子,还都是死时穿着红睡鞋,染着凤仙花红指甲的女尸。 这事一出,便震惊整个处州府上下。 因这是一桩典型的连环杀人案,处州府过往也没有此类办案经验,这梅初姑娘离奇遇害的案子一开始就也因凶手证据不足而积压着。 一时间,诸如凶恶鬼魂索命,半夜出没,还专挑红睡鞋女子下手等无稽之谈,便开始在处州四处流传,而也是此刻再说起这凶案,那马自修这才缓缓到来道, “旁人都说,这红鞋女尸乃是鬼怪作祟,除了神出鬼没的一缕鬼魂,无人知道那些姑娘是如何惨死的,这鬼魂杀人,原是无法破案的,这才让我师傅连带着整个处州府都因此蒙羞喊冤啊——” 这一番前因后果,但凡是心中有一丝血性,有人性的人听来都会是心中会有触动的。 因这分尸案,往往多是发生有彼此之间深仇大恨时才会有的。 像这样毫无缘由地在一个月内连杀四人,还是彼此毫无关联的四个年轻女子,基本也就排除了原本是熟人关系或者说有利益冲突才造成的作案。 尤其,杀人行凶之事往往有其固定规律所寻。 一来分尸活人不是易事,就是段鸮这样的衙门仵作,要想将一具尸体,用一把刀完整地拆解干净至少也要花三四个时辰。 这人体的各个关节,单凭蛮力切割起来硬度根本不比牛羊之类的寻常牲畜。 要用寻常刀具切断,完美地将尸体分成一块块的根本不是容易的事,这个人需得力气非常大,还要熟悉这人身体各处器官骨骼位置,想来这个凶手也真的是个十分残忍冷血的人。 因这一出初步案件陈述已经是花了不少时间,到三人用过这顿饭食又离开,已是外头接近黄昏。 马自修亲自找了马车,说送他们去官府那头的宅邸歇息一宿,临走之前,还说明日一早就送段鸮去义庄,另可和富察尔济一起去看看四个案发现场。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25节 闻言,已经上了马车的段鸮转头客气地拱手道了谢。 车下,一身灰蓝色官服,鞭子束在脑后的马自修也是回了个礼道了,句仵作先生不用客气。 也是这段鸮一手放下帘子坐回马车里,又听着外头车夫一身鞭子驱赶着这车往前面街上走时,一旁已经抱手端坐着的富察尔济才坐在另一边撩帘看了眼外头。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他们俩此刻各占据了马车的一边没有开口,像是在思索着方才的事情。 入目所及,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坐在这摇摇晃晃带着些颠簸的马车前,可以看到才不过是日跌,就鲜少有民妇女子敢好好出门了,因为这连日的凶杀案,怕是波及甚广。 富察尔济方才一路上基本没怎么说话,也是这时,注意到段鸮从上马车开始就有些莫名沉默的样子,他也转头问了句。 “你怎么了?” 这话,富察侦探问的很直接。 他本就是个侦探,是个极善于察觉到别人情绪变化的人,所以即便身旁段鸮一句话都没说,他也隐约感觉这人今天有点不太对劲。 往常段鸮都是那种干什么都极有章法,说一句心机深沉也不为过的人。 常人不会像他这样。 可如果是因为听说那凶杀案之凄惨接连,所以才有所反应,以他这干惯了仵作这一行早已见多识广的样子怕也是不太可能。 所以,果不其然,从不会和人暴露自己真实情绪的段鸮只是十分平淡地睁开眼睛,又选择了避而不谈。 “嗯?没事。” 这话回的漫不经心,之后这只姓段的狐狸就也让人看不出一点问题的。 他不想说,富察尔济自然是不会继续往下追问的。 这是段鸮自己的事,本也用不着旁人去操心。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所以二人回去后,见马自修在这官邸之中给他们安排的两间房正好一左一右,终于不用挤在一块,也没有任何私人空间的两个家伙还在心底庆幸了一番。 也是匆忙和彼此交代完了一句。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o m-- 明早段鸮记得去处州义庄,富察尔济去看凶案现场,若是午时有空两个人再在处州府衙门见,到时候还可以去见见那个张吉这事后,他们也就各自分开了。 可等段鸮一个人推门缓缓进了自己的那间屋子,又反手就把门给很有自律意识地关上。 终于能好好坐下的他,身处于黑漆漆的这处州府官邸中的陌生环境下坐下,表情却是有些若有所思。 他的手有点凉,脸上的神情更多的是一种平淡和漠然,就像是早已看穿了世间种种,不再有任何喜怒。 就连一个人沉默而古怪的望着黑暗处,都是寂静无声的。 方才回来时,他一路都没有开口说话,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在听到不可能犯罪时,他就已经被勾起了一些往事。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尽管那之后,段鸮没有表露分毫。 但是任凭是谁,就连富察尔济那种人都已经能感觉到他的心情有些不太好了。 但他的心情确实有些不好。 或者说很糟,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才想起了那许久地被他压抑在心底的陈年往事。 记忆里,那是个很黑很黑,周围不见一丝光亮的屋子。 那时候还是个少年的他就被锁在里头,总看不见外头的光,他知道这是一个外头上着很多锁的密室,就在一个他平生最熟悉的地方。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可也是在这个地方,他才会见到一个人的真面目。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那个人,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恶鬼。 是他告诉了段鸮,这个世上关于恶的最初定义。 每次当这个人把少年时的他带到这儿,都会把他的眼睛蒙起来,对他说一些话,或是狠狠地鞭打他,再将他的手脚一遍遍折断再接起来。 因为那个地方,真的很黑也很可怕。 每次结束这样的‘酷刑’的他总是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呆着角落里度过很长的时间。 他很想出去看看外头的人都长什么样,但他的手脚动弹不得,更因为那稍有碰触就会发出的声响而像个惊弓之鸟一般活着。 “叮铃铃——” 那带起一连串反应锁链声音让他像条被拴在这儿的狗一样活着。 他母亲从不知道他的儿子会时不时地被关在这儿,她只当她的儿子依旧是那个聪慧如常的段家独子。 段鸮也从没有告诉过她。 直到那人彻底死去,他才摆脱了这样的日子,可从此之后,他也变成了一个那个人一模一样的人。 “段玉衡,你还记得当初那句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这世间人命皆不在你眼中,你比常人聪明,也比常人冷血,对于生这回事,时间过得越久,你只会越发觉得漠然。” “最开始,你会觉得旁人杀人并不是一件特别残忍的事,人如牛羊,你毫无波动,慢慢的,你自己也会喜欢上那种杀掉一个人的感觉。” “就如同你的父亲一样,表面看似是个风光无限的大儒,却也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吃人凶犯,你遗传了他身体中的全部骨血,自然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生怪物。”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你如今只是在一次次欺骗你自己,继续做一个常人,一个不被他人发现你心底真实想法的常人,可你骨子里却是个天生的犯人。” “终有一日,你会变成下一个对普通人犯下不可能罪行的凶手,早晚,你这样的人,也会……和我一样变成一个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罪犯。” “这,就是你此生的早已回不了头的……归宿。” 这话,却是伴着那一夜那个人最后在他耳边说下的每一个字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夜色中,一个人端坐的段鸮的手指苍白着地松着,只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却是闭眼不言语了。 在这世上,他早也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这一点,从未变过。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啾咪,明天开始每天都会尽量保持二更,谢谢今天追下去的妹子,太爱大家了,一定会好好更新的,啾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瞳夕(殷小绛) 2个;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雁鹤归 10瓶;阿臧 8瓶;喵啊、朝暮煮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回 (下) --竒@ 書#網¥q Ι & &δ u& # ω ā Ν g &. ℃ ǒ M-- “凡验妇人, 不可羞避。” “若妇人有胎孕不明致死者, 勒坐婆验腹内委实有无胎孕。如有孕, 心下至肚脐以手拍之, 坚如铁石, 无即软。 若无身孕,又无痕损,勒坐婆定验产门内, 恐有他物。” ——《洗冤录集》 这一夜,段鸮到底是一个人呆了好会儿, 才终于在这处州府官邸躺下睡下了。 上次结案时, 他胸口遗留的那道刀口很深的伤疤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好,一旦出门在外, 一沾水便疼的厉害,但段鸮也不想继续涂抹药物了。 因为有时候越是疼痛带来的不适,越能让他清醒, 他的脑子太多时候都需要一种保持紧绷状态, 这也是他素来养成的个人习惯。 可一合眼, 他的眼前就又不自觉浮现了先前脑子里回想起来的那件事。 之前他其实都已经不怎么去细想此事了, 但这番因为这红鞋女尸案来这处州后, 此刻又是夜深人静的,四下无人,也就让他回忆到这事。 家族遗传性精神病。 ——在历史上,关于此类疾病在药典中多有记载,最出名的一桩便是北齐高氏一门。 在历朝历代的史书包括医学著作中, 多有提到高氏,北齐素有禽兽王朝之称,其从□□凶狠淫乱,动不动就能干些禽兽不如的行为。 这其中,文宣帝高洋就是出了名的暴君,整日喜怒无常,还有严重的躁狂症和暴力倾向。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一旦发病,他可以当着满朝文武肢解他人尸体,把妃子的腿骨做成琵琶弹奏,深情款款的时候则披发抱着尸体大哭,情绪变化只在短时间里完成起伏。 前人善医者,早有论断认为北齐高氏所有成年男子,都可能患有一种名为精神分裂的遗传病症。 此类病症,是一种以心理,思维和情感行为认定的分裂现象。 它属于精神活动与环境的不协调为主要特征的一类最常见的精神病,也是重型精神病,至于在常人身上的表现大多数为偏执,常常伴有幻觉,多疑,被害妄想多见。 此病多在中青年时期起病。 表现为过度兴奋,言语失调,思维情感和行为不协调,一旦发病,就是彻底地沦为一个心理疾病患者。 他的父亲段庆山,就是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精神分裂病患。 从段鸮有印象起,他父亲多数时候,看上去是非常正常的,风度极佳,世家出身,待人接物皆是好的。 那时候在兖州府,段氏一族是出了名的。 可他父亲白日里在人前传颂儒学,还给州府百姓捐书讲学,门下学子无数,到了夜里就会是时不时伴着严重的焦虑和狂躁症发作。 他母亲对此什么都不知情。 只时而会感觉到夫君有时候在外压力过大,就会举止异于常人,却不料那时候段庆山已是病入膏肓。 他发泄自己心理疾病带来的痛苦的办法,多是折磨和虐待段鸮。 但凡发病时六亲不认,还伴有严重的暴力和施虐倾向。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每每这时,段鸮就必须要忍受自己生父带来的最残酷的折磨,那一根藏在段家住宅的铁锁锁了他十年,还每次要打的他皮开肉绽才能罢休。 更糟糕的是,段家前后四代,但凡男子,无一不是身患此类疾病,连他自己最后也是不能幸免。 正是这个缘故,他不能娶妻,更不能有子嗣。 因为一旦他如常人那般娶妻生子,那么他自己身上的痛苦便会继续带给下一代,直到将这种精神方面的问题一代代遗传下去。 他的异食之癖,就是在他少年时,就开始初步显露的。 因为他父亲遗传给他,和那时候对他不间断的身体虐待,也因为段家固有的精神疾病携带惯例。 习字读书,满腹才学,却也是一个如同不确定因素般的可怕疯子,段家一门各个聪明绝顶,却又大多因着分裂症而英年早逝。 要想寻找办法治疗根治此病,如今来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因为他也已经是成人,关于心性方面已经成了定居,也是如此,从少年时,段鸮就从未在人前轻易表露过自己。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26节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他读书,习字,学棋,还精通礼乐杂学,最后考上功名,位极人臣。 但是他内心深处却也很明白,终有一日,他也会不得不暴露出这样的家族疾病上的弊端,变成如他父亲那样的人。 思索到这儿,深夜一个人闭眼不动的段鸮也是不作声了。 若不是因为松阳这一次,他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人成亲。 幸好某人是个男子,他们俩也名不符其不实,这才少了许多麻烦。 但他虽多年来不显,却也实在不算个正常人,要是哪日,他身上真正隐藏的问题不慎被那人看出来,那或许……才是一桩真正的麻烦。 段鸮这么想着,缓缓睁开眼睛。 想到明早还有正经事要做,他只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眼自己那双白的略显惨淡的手,却也不多说什么,许久方侧身睡过去了。 …… 第二日,一大早,天才亮。 门外传来几声扣门之声,段鸮一睁眼起身的功夫,那捕快马自修就又上临时官邸来找他们了。 早上起来,用过一杯茶。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他看上去已经恢复如常,旁人见了也不会看出段鸮昨夜有任何问题。 按照今天官府那边派来的人的安排,富察尔济会和那马自修去看那四个分布开来的案发现场。 因为处州府的义庄恰好就在这座的官邸附近,出门不用坐马车就可去,就另由一位名叫乌林珠的仵作学徒领着自己去义庄。 他们三人约好了中午再见的时间。 走时,富察尔济和段鸮这两个人之间也没多说什么,只一副公事公办,互不干涉的态度就兵分两路了。 去义庄的路上,那学徒乌林珠一路挺恭敬地带着他往前走,手边带着自己的箱子过来的段鸮和他时而聊两句。 这乌林珠年岁不大,倒是口舌颇利落。 他说张吉捕快如今确实极为伤心,他早年办案,好不容易得一女,如今女儿被害,他却是一蹶不振难以原谅自己。 此外,他告诉段鸮,张梅初遇害那日,他是跟着官差们亲眼去看的。 当时是处州府底下一位县衙里的老仵作在河床现场给亲自捞的尸体,要说这女尸捞上来大多大同小异,但梅初姑娘这具尸体之惨状却也把乌林珠吓个不轻。 “段爷,您不知那凶手是有多禽兽不如,那日……几个船夫,并有衙役一起从小船上用鱼叉往上捞上来时,那尸体已经泡坏了,不仅被挖了些器官,那尸体丢到河道底下已是胃里积水变得死沉一路到了底下,若不是那双脚上红鞋穿的牢,还正好挂在了那船沿上,怕是沉在底下几日都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那双红睡鞋一直在梅初姑娘还有其他三个死者的脚上吗?” 段鸮问道。 “对,一直在。” 乌林珠也回答道。 听到这话,段鸮也没多说什么,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这次继续往前走了。 也是到了那义庄外,二人一块伸手推门进去,此案中那四具一直在此等着他验的尸首才算是被他第一次目睹了。 这么看,松阳县到底不比这处州府。 因为是州府衙门,所以这义庄里头设的就比小县衙里要好许多,光是这停尸的地方就明显大了不少。 眼前,那四具之前在此案中被害女尸均并排着,赤裸着以生前最后的姿态躺在那处州府的义庄。 因为仵作和一般人不同,尸体在仵作眼中,多是没有男女之别。 所以眼见这四具女子裸尸死状各有各的凄惨,面无表情的段鸮却也没什么反应。 他在外间换了身衣服,又从自己的箱子里取了惯用的骨锯,开骨刀,止血钳,大弯针和舀勺等几样工具才出来。 “乌林珠,可否找张纸笔在一旁帮我分别记录下四具尸体的体征?” “行,段爷。” 那站在一旁的学徒也和他拱手这般道。 闻言,段鸮点点头,接着擦拭过双手, 等把那擦手布放下,他这才走到那尸体的近身处看了一眼。 眼下,这地方还算大屋子四面拉着黑布,里外都点着苍术和蚝壳灰驱散尸臭。 官府衙役为了方便辨认,将四具尸体标注了甲,已,丙,丁,而段鸮便可以按照这个时间顺序一一对其进行再次验尸。 这四个人中,张梅初是最早被发现的,死时就被抛尸于城外的一条河沟之下。 阮小仪是被勒死的,死时亦是浑身赤裸,被扔在了处州县以下的一处夜香所后面。 曹孙氏是唯一生育过的女子。因为育有一子。 她的骨盆是其中最大的,另还伴有一些常见的妇科疾病和宫坠之病。或许就是这个缘故,那个变态凶手唯独没有奸污的就是曹孙氏,还把她的下阴和子宫给割下来了,扔在了曹家府邸后头。 最凄惨的莫过于那个妓女马凤凰。 因为她的尸体唯独在死后依旧被虐待了很久,以致下半截身体被刀砍的血肉模糊,被发现时想被完整地一整个尸体不分家地抬回衙门都十分困难。 此刻,段鸮这第一具,尸体表面烂的最厉害,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赫然就是十四岁的张梅初。 她的身体原也是其中发育最稚嫩的,肩骨,腿骨和胯骨还没长开。 胸脯有平常在家用白布束胸的痕迹,骨架子小而弱,单薄的样子一看是个十足的小女孩家。 因为高度腐烂,又时隔一个月,她半风干的整张脸上已经看不清楚五官了,唯有那颗痣,才使她当时一眼就被认了出来。 那发黑的面部如今只能看出朝上翻起的鼻腔,和嘴巴上的一个肉都已经烂到一起的吸壶式豁口。 这症状多是是鼻子里呛水。 段鸮只用一只手上钳子伸进她口腔中探了一下,果不其然口腔和咽喉处有和鼻子里一样的河泥。 这说明,她被凶手那一晚丢进河里时该是有活着的。 当时,她遭受了奸污,又被凶手虐待,但却保留着意识直到被扔到了河沟里,沉下去时,她大口吸入了不少喝水,最终溺水而死。 头发因为捞上来时沾了河泥污水。 处州府的仵作没有将其完全清理,而是为了保留证据用白布裹着,眼下,段鸮一手揭开白布时,用一块帕子捂了下口鼻。 一股烂肉腐尸的恶臭味扑鼻而来。 也是如此,为了能分辨这个味道,他也将帕子挪开,俯下身仔细闻了闻那尸体的气味。 这气味闻起来混着有股河藻泥土的味道,另还搀着些奇怪的粉末味道,段鸮思索着令乌林珠在一旁记录下来,又往下看了眼张梅初的手。 她的手上依旧带着当初被捞上来时,两节长长的凤仙花汁水的红指甲。 这漂亮又香艳无比的指甲。 段鸮方才已看过了,如乌林珠所说,和那红睡鞋一样,四个女子身上死前都有。 但按照处州府这边第一次尸检的结果显示,她们生前又均没有染指甲和穿红鞋的习惯。 除那第二名死者阮小仪和第三名死者曹孙氏外。 张梅初和马凤凰都是贫苦女子,加上阮小仪家原也是布坊出身,多要做些针线,这染了指甲便也只能什么都干不得了。 这间接说明了,这就是那个凶手每一次故意留在她们身体上的。 尤其,这指红甲也就算了,这红睡鞋一说却是奇怪的很。 因为这女子的红睡鞋原不是普通的布鞋。 而是自古以来,专为春闺女子睡前所穿的鞋子,为了能在熟睡之时,女子也能使自己的一双金莲足保持美态,所以才要穿上的红睡鞋。 可偏偏本朝自入关后,朝廷有明文禁止过女子裹小脚。 因八旗子弟家的姑奶奶们原都是大脚,所以也只有江南地带现在才偶尔可见这缠足之风。 但因缠足是明令违法的,若有发现便会被官府缉拿。所以这用红睡鞋缠足的的事就只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数官家女子,内院女眷,另还有些烟花柳绿之地专供此乐的妓子。 凶手煞费苦心地给四个女人都装上了红指甲,穿上了红鞋,这一点便和其他杀人者不太相似。 也是这一番里里外外的一番尸检,段鸮用了近两个时辰, 除了基础的尸检流程,在快结束,他还令让乌林珠帮他做了一件事,也是这有些怪异的举止,果不其然便被他发现了一点。 因为这四具女尸,除却性别,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们的脚,竟然都是一个大小的。 四双女尸的脚,都是寻常人手掌大小。 且未经过缠足,是天生的小脚姑娘。 听了段鸮口中之言的用一旁的公尺量仔细反复地过了,真的就是一样大的四双脚。 这一幕倒是令人有些瞠目结舌了。 尤其是这种仿佛用尺子丈量好,不差分毫才才寻找到的受害者,原就是凶手下手的精准目标,这么思索着,段鸮只听一旁早已表情惊呆了的乌林珠问了句。 “可段,段爷……这不对啊,为什么,这个杀人凶手单单要找这些小脚姑娘,然后故意杀死她们穿上红睡鞋呢?” 听到这话,心中已经有了一番思索的段鸮也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眼这面前的四具女尸,这才缓缓开口道, “显而易见,因为这个凶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恋足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十二点要上收藏夹,小破文想名次稍微好看点t t 所以今天先更一章哈,今天评论区留言的都有一个小红包~明天正式开始固定时间更新,啾咪啾咪!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纳木错的白石头 20瓶;天鸢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回 (上) 因一早上就兵分两路去了河床边。 他们三人在府衙安排的住所那头分开后, 富察尔济就先和这处州捕快去了第一案发现场, 处州府河床边。 那一条在城门外贯穿本府四面的河床, 原是世宗八年才挖的。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27节 因要处理城中日常排污之事, 断断续续积攒着不少当年的淤泥, 但凡雨季,便水涨船高,又离正城门颇远, 想来是个绝佳隐蔽的抛尸之所。 一路上,隔着那帘子, 富察尔济坐在马车的时候, 都在暗自观察这城外河沟离这东侧城门的距离。 可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一心二用地琢磨着一件事。 昨晚, 回去之后,他睡得其实也有点迟。 因为在此之前,他都习惯一个人在松阳县那个破旧的探案斋哪儿也不去, 闲来买醉, 荒唐度日, 也是一副从来对他人不管不顾的混蛋做派。 若不是这次红鞋女尸案主动找上门来, 他也不会有这个心情跑到这处州府来。 算一算那关鹏一案了结, 也有差不多快半个月了,此前,富察尔济也在松阳县呆了快几年了。 回想那年,他的眼睛刚坏了。 又一个人初到松阳,那时这世上可还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探案斋, 只有那间破破烂烂的棺材铺是还好好在那儿。 原本那一晚,他是打算随便在本地找个地方躺上一晚的, 他一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不想动,只想这么找个没人能找到他的地方自生自灭。 谁想睁眼再一醒来时,他竟被人给意外救了,那救他的人,便是四年前的札克善和棺材铺的上一任主人。 他当时衣衫褴褛,看上去不人不鬼,身上还仿佛是受了什么重伤数日未醒。 竟被这夜晚巡逻的捕快当成了乞丐搭救了一把,加上那棺材铺原主心善,还以为他是遭了什么变故,看他一只眼睛竟连光都见不得了,就从此收留了他。 他本就是来路不明的人,要是没有这一场收留,应该早已在那时就静悄悄地死在了这世上的某个地方。 结果这一留下,便是整整四年多。 最开始,眼睛坏了的富察尔济连一句话都不和别人说。 札克善等旁人还以为他是脑子坏了,所以才总是这么看上去那么古怪。 但久而久之的,他也习惯了在这松阳县一天天的日子。 在此期间,他不和外人多来往,算是和这世上的人半与世隔绝着,自然也就没动过四处乱跑的心思。 加上他本也就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半废人,想想也真的没什么好再四处多管闲事的。 活成一个普通人的样子,不再去想以前那些事,便是卸下了那些曾经压死人的枷锁,不用去再去回想以前的自己。 富察尔济本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想说主动去触碰‘那些事’了。 可谁让之前阴差阳错的,竟就又让他插手管了一桩‘闲事’,搞得如今倒是也不得不‘重操旧业’了起来。 “……你既然已经主动出手了一次,这松阳县的石头菩萨案你也主动帮忙破了,那你打算何时回京城?” 那一日,他那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便是这么亲口问富察尔济的。 他们自小认识,对方是将门出身,少年时两人就知根知底,若不是四年前,他谁也不告诉地就这么消失了,这人断不可能到现在才找到这儿来。 如今,对方在京城得知他的踪迹那处过来寻他,自是想让他回原先那去处的。 可富察尔济当时听闻这句话,也只是平常那副混账模样就张口给拒绝了。 “走都走了,现在还回去干什么。” “哦?是么,那既然已经不想回去了,为何现在还要管那些闲事?” 这话倒把他给问住了。 因为就连富察尔济自己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说好不回头了,如今却还是出手管了。 “要不是你这次主动冒出来,那关鹏一案又被松江府报到京城,光看那卷宗上这奇奇怪怪的名字,我当真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我知道你有心结,但当年那件事你已经尽力了,时隔多年,你不该还用此事来逼你自己。” “但你放心,我不会一直在这儿劝你回去,但你暂以一年为期,哪天自己想明白了,觉得终于可以想做回原本的你自己了,到时候咱们再另外相见吧。” 这最后一句话,他那位‘朋友’撂下之后就也先走了。 他们没有说好下次再有机会是何时见面。 但两个人原本就都是这样的人,私底下见完这一次也就各自分开了。 也是此刻这么想着,这段日子时不时总有些思索的富察尔济也才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外头的处州府不言语了。 做回原本的自己。 这话说的容易,又谈何容易呢。 他这条命就如同那困在笼子里的蜡嘴鸟一般,早已失了自由,徒留妄想,活不出一点滋味来了。 这一刻,从来都荒唐放肆,不愿和人说起太多从前的事的富察侦探却是不知道自己和另一个人一样遇上了人生中最重要,也相似不过的一个坎。 这么多年,他们都难以找回原先的自己,更困在眼前这一局中暂时不得挣脱。 接下来这一路,富察尔济却是都没再想起这事来。 等到了那城门外的河边,已有一条小船在此早早地等着他们俩。 不久之前这里才有杀人凶案发生,如今这里的船夫赵老爷也不敢天黑后来开船了,也是接了官府的消息,又是大白天的,这老翁才敢过来指引了一番。 这是位处州府本地的老翁,鹤发龟颜,讲话颇有些地方口音。 他家里供着这条小船,日常停在离城门外的这条河沟之外。 事发之时,也正是因为张梅初脚上的红色鞋子勾在了他的船上,他才会意外发现河里被抛了尸体,竟还自己就这么漂了上来。 按照以往这类涉及毁坏尸体的案子,但凡凶手犯下杀人之罪,多是会留下没有来得及,沾上血迹的衣服鞋子之类的证据。 但从这第一现场的情况来看,凶手却是什么多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第一次命案发生时,我们当时在周围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被遗弃下来衣服和鞋子,河底没有,城内各处也没有被抛弃,按理说这些衣物也不可能带走,所以这事衙门那边至今也没有定论。” 马自修在一旁这般和他说道。 “正常,因为这本就个行为谨慎敏感,还可能有某种洁癖的人。” 看了眼这污泥遍布的河床和远处与其接壤的半块水面,富察尔济却突然这么回答。 “谨慎,敏感,还有某种洁癖?侦探先生,您这话是何解?” 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本事,想到他师傅张吉曾说这就是这位侦探最拿手的本领了,这马自修也就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了。 “第一现场没有任何衣服鞋子,证明凶手事后带走了这些东西,但这些东西一旦沾了血就成了躲不掉的罪证,一个真正厉害的凶手是不会做出这种留下把柄的行为的。” “会造成这样的原因,基本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凶手在当晚杀人时,就实现脱下了自己的衣物鞋袜,完全赤裸地对被害者行凶,事后才重新穿回了衣服,镇定地抛尸之后逃走了。” “完,完全赤裸?” 一听到这话,马自修瞪大了眼睛。 “对,他能想到这点,证明他事先已经做好了杀人的打算,也许是思考了很久,连每一个步骤,关于如何杀人,如何抛尸都认真思考过,这才能够在完全不慌乱,还能将自己清理干净的情况下做到这一切。” “而且,按照他喜欢给女子身上加上固有配饰这方面的喜好,还有对四具女尸损坏的程度,其实也能看出这一点。” “毁,毁尸程度?” “马捕快,你不妨此刻重新去回想一下,那四具女尸从一开始到最后发现的那具,是不是尸体损坏程度越来越严重?张梅初是少女,未尽人事所以只是被奸污抛尸,阮小仪年岁大一点,家中已经定了亲,但还未成婚,所以被掐死后抛尸,曹孙氏是人妇,被割掉了生育器官,马凤凰是□□,所以遭受的待遇就是这其中最惨最暴虐的。” “因为凶手不喜欢他心中所认定的‘脏污’的东西,病态喜洁,所以但凡他犯下命案时也会完全遵守这种原则,这就是现场如此干净的原因。” 这一番完全是从变态杀手角度出发的分析。 结合眼前这现场的情况来看,极有可能真的就是那一夜,造成现场完全没有一丝多余痕迹留下的最有可能的原因了。 一个变态的,脱掉了身上衣物,最后杀完人洗干净自己才扬长而去的凶手。 这样的人又到底会因为什么而犯罪呢。 那处州捕快马自修一时间听到这种话有些毛骨悚然。 显然难以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将杀人当做一件在脑子里完全计算好的事情。 但富察尔济既然从来是干这行的,就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也是这一场现场排查,他们此刻基本已经可以判断这人的一些表象行为特征了,等二人转头再返回去经过那城门之时,富察尔济才再度因此停了下来。 眼前所见,那处州府因为州府衙门,按惯例,入城往常是有正,东,西三个门的。 东侧城门因为最偏僻,所以并不常有人从此门出去。 但即便如此,正如马自修先前所言,在这东侧城门之上确实从早到晚都有一名守卫单独值班。 那城墙上头专门设立了四面火把和一间瞭望台。 常人若是想在中元节那日悄悄出城,势必要过此门,但偏偏这城门下的木头栅栏建的还颇高,一般人根本就难以轻易翻越过去,更别说还在一个距离和时间范围内了。 “小马,你师傅张吉之前查这起案子时,是怎么推测这段凶手从城门过去的距离差的?” 一开口,就给人随口起了个外号。 被叫做‘小马’的马捕快第一反应一愣,还在莫名其妙地想谁是小马。 但随后,被不修边幅一副地痞流氓的富察侦探本人一副我叫的就是你的表情,‘小马’本人也只得不尴不尬地咳嗽了下才开口道, “是,是这样,我师傅他们当时是猜测,也许凶手是从底下的栅栏处钻过去或者是爬过去的。” 马自修口中这说法,原是处州府官府一直以来的办案思路,因为按照时间和地点推测,这就是唯一能从城门内部离开当夜处州的办法了。 但随后,这个想法就被听到他这话富察尔济亲自给否决了。 因为两人经过时,富察尔济特意让马自修自己下了趟马车,等两个人左右丈量了下具体高度,又看了眼这木头栅栏,他这才发现这木头栅栏原是有玄机的。 入目之处,那城门栅栏盖得非常高,中间也无镂空可以供人钻过去的地方。 如果凶手真是那一晚出城时靠本身爬上去翻栅栏过去的,那么势必只会增加他当时逃出城被顶上的守卫发现的概率。 因为直行肯定是比绕路或是翻阅栅栏要花费的时间少的。 一刻原本就不够,更别说是在此之前有什么障碍了。 “或者,他是在城门下找到了一个可以躲避守卫视线的死角,然后从这个死角一路偷偷溜出去的?” “也不会,且不说有没有这个死角,就是从这个死角过去,守卫在城门上来回走动,这个人也一定会在这一刻之内暴露。” 富察尔济这话说着,一时间,倒真验证了此前处州府衙门关于凶手到底是如何走出城门的‘不可能犯罪的说法’了。 但转头,这位侦探先生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来了这么一句。 “或许,还有一个可能。” 望着城门上的那个守卫的方向。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28节 站在底下一动不动,却也始终望着这个来往有马车经过的城门的富察尔济突然就这么开了口。 “什,什么可能?” 听着侦探先生似乎是又这捕快马自修顿时也来劲了,结果富察尔济却只是回了他这么一句相当奇怪的话。 “因为,中元节的那天晚上,城门上的这个守卫当时看到的或许并不是一个正要从里面离开处州府的人。” ——“是一个从外面想‘走回’处州府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昨天记错了上收藏夹的时间。 所以我应该是今晚上夹子,蠢羊抱头倒地,今天再发一次红包,以此掩盖我还是没更到六千的事实……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酸甜口味的虾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薛碧山 20瓶;cvewry、長顾。、阿臧 10瓶;彼岸花开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回 (中) “咚——锵——” 巳时二刻, 处州东城门楼上突一声锣响。 四面八方从底下推车拾篮经过的百姓闻声纷纷侧目, 却不知道这上头正在发生什么。 就在刚刚, 官府来人将东城门外头整个围了起来。 又挨个告知过往行人从巳时这一刻开始, 此处暂且就如同上月中元节那日一样。 东城门既不许外面的人进来, 也不许里面的人出去,这让处州府的百姓们一开始都觉得有些不解。 但既然衙门都已经这么说了,城门内外的人却是只能暂时绕路去往别处, 只留少数被堵着不走的闲人在这儿围着看着热闹。 此刻,抬头望去, 只见一带刀捕快在最顶上帮忙拎着一面锣, 另有个大白天还像个瞎子的人站在避光处立于一旁,并看着远处城门那边的情况。 他站的位置, 就是原本守卫该站的瞭望台。 那么,富察尔济本人等下即将扮演的角色到底是谁,也就一目了然了。 这一幕, 就如同中元节上次那夜一样。 ‘守卫’会荒鸡之时暂时离开半刻, 每一个在城门进出的人都会在只跑到一半时, 就在高处被他所发现。 见状, 还是头一次见大白天见这等稀奇事, 四面围起来干脆看起热闹的人也是用处州话在底下指着上头议论了起来。 “哟,这顶上的那帮衙门里的人这是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啊,只听说方才那过去的人嘀咕,说是官府琢磨了个办法在抓中元节那天杀女子抛尸体的那个‘鬼魂’。”“抓‘鬼魂’?就凭着跑来跑去的可如何抓的呢?莫不是在瞎说骗人。” 这话说着,这帮处州当地人脸上也不太相信。 今日正好是个艳阳天, 站在这底下光看热闹也是颇热的,却也没人想散开或是走了,远远的,大伙只见一名一身短打马靴的小衙役正大步扛着半袋白米,从那城门快步内跑出来。 他原是处州府官府腿脚最利落的一个小衙役。 他平常就跑的很快,不说一般扒手小偷,便是翻遍整个州府衙门都未必有他跑的快的。 所以方才正当着差,他就被马自修找来又赏了点银子,就开始帮忙做起这犯罪模拟现场。 所谓,犯罪模拟现场。 就是在一个同等条件的假想情况下,让一个个体重复当夜凶手可能所做的举止。 这个办法需建立在人跑动的脚程始终不变,且每一次距离时间也不能差太多的前提下。 所以,富察尔济那个家伙之前才会和突然和身边马自修说,想要论证对方是怎么‘走回’处州城的,不妨亲自找个人来实验。 也是从方才起,城楼底下那个小衙役已在城楼底下来回这样做了两次往返跑。 他所扮演的角色是‘凶手’,手中的米袋则代表着‘尸体’。 一旁的马自修是提醒时间将要到来的‘钟声’。 至于这其往返中的距离,均是出城门的这段路到城外的那条河沟,也就是上个月第一起凶杀案发生之时,凶手夜里走过的那段路。 第一次,‘凶手’用的是官府一开始的那种原始推测。 即偷偷摸黑带着尸体翻过栅栏,并用最快的速度趁着守夜的官差发现自己的半刻种到达对面的河沟。 第二次,他用的则是马自修所说的寻找一个视觉上的死角。 从一旁悄悄摸过去,以此节本身正面省翻越栅栏的时间,并在守卫轮换的过程中一次性从城内带着尸体逃出。 这个过程都要花费了整整一刻。 每一次,那扮演‘凶手’的小衙役都在跑到一半时就被扮演‘守卫’的富察尔济立刻发现。 并由马自修在一旁敲响铜锣代表实验失败。 这也就说明,先前富察尔济帮忙否定的两点的没有错,这两种办法均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即‘不可能犯罪’是成立的。 可谁都明白,这世上并没有真的‘鬼魂’。 那个杀人抛尸者,原也只是利用普通人的思维和视觉上的障眼法来完成了一个从城内抛尸的过程而已。 等底下那小衙役又一次跑完全程放下手中的麻袋。 站在城门之上,却也闭着眼睛,避着光的富察尔济听到那朝上面挥手的衙役和马自修再次呼喊,这才开口道, “马捕快,现在就试试我说的第三种办法吧。” “记住,我还是‘守卫’,但我对你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清楚,中途我还是会离开,只告诉底下那个正在跑出去的衙役我们要干什么就行了。” “哦,哦,您等等。” 这话,马自修回答的干脆利落。 他虽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富察尔济所交代做的事情,但其实到现在,他的脑子还没有真正绕过弯来。 可若说,一切只有眼见为实才能令人信服。 那么眼前这机会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夜那离奇抛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证据了。 等一挥手,马自修这就和那城门底下的再次痛快地背上白米从远处出发的小衙役比了个手势。 也是这么一上一下地互相一打这奇怪的‘暗号’。 那得令的小衙役先是俯身从城内出发,这才再次小跑了起来。 “咚——锵——” 锣鼓敲响。 肉眼可见,小衙役这一次跑的脚程基本和前面两次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这一次,他用的还是一开始翻越过栅栏那个笨办法。 这期间,富察尔济又一次模仿那夜的情形,在半刻钟的时候离开。 背着米袋的小衙役也又一次假装在深夜,跑到了那卡在河沟和城门当中即将被守卫发现的方向就停了下来。 按照原本的情况,他下一秒就该被抓住了。 可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却发生了。 因为这一次,已经被富察尔济提前交代过的小衙役没有再继续往前跑。 而是将那代替‘尸体’的米袋就扔在中间那一块地上放下,摘了自己的官帽,另换了个不一样的短打就反身往回跑了起来。 他这假作’凶手‘故意往回一跑,不止是马自修,也像是惊到了四周围看热闹的百姓。 因为料谁都没想到,这个‘凶手’刚刚原本是要逃的,怎么还会自己主动再往回跑。 这时,那名中元节那夜的‘守卫’也正好回来。 一低头,就见那小衙役像个从城外来的人一样朝自己跑了过来,按照‘规矩’,这时‘守卫’就是不允许有人进入的。 所以代替‘守卫’这一工作的富察尔济当即只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摇了摇手,又示意‘凶手’不许进入城门。 如此一来,‘凶手’方顺利转身离去,将丢在原地的‘尸体’背起堂而皇之地重新离开。 从头到尾,这个办法简单到让人不敢相信。 但恰恰因为他最初是往前走,之后又原路利用后半可倒退回来,这一切竟完全掩盖了他原是从城门内出去的事实。 所以,凶手根本一个当时想进城的人,而是一个成功带着尸体就出了城,到第二日才回来的人。 正是基于这点,那一夜,守卫才会说根本没有看见人从里面出过东城门。 因为,走出东城门的那个人在守卫的眼里,却是一个当时想要走进来的人。 “原,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 “那凶手就是用这么个再简单不过的法子出城的,那不是,现在就去查当一晚曾经到底想要进城的人到底有些什么人,就可以帮师傅抓到当晚害了梅初的真凶了么!” “嗯,不出意外就是这样,你们现在就可以去找那夜的守卫,问他到底有哪些人那晚曾经想要进城了。” 这话,令一个月做梦都一直都想要抓住那杀人凶手的马自修也是手忙脚乱地赶去只恨自己被困在这最简单的障眼法里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富察尔济听闻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毕竟,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这个关于杀人凶手是如何进城的误区已经被解开了。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马自修去找了守卫过来,想要赶紧确认当晚进城的人的事时。 此时衙门那边恰好另外传来的一个消息,却又将这一场案情彻彻底底地推向另一个谜团。 一个令人再次感觉到此案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谜团。 …… 这一日午时,富察尔济和马自修都没有赶回来。 得知此事,乌林珠中途跑出去问了,还给带回了句话,说富察侦探那边现在好像还有别的事,让他帮忙转告一下,说是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了。 对此,段鸮也不清楚某人这次又在搞什么。 但他下午本就还要接着忙尸检的事,不管那人这次又想怎么样,他也只当做无事发生。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29节 不过他们俩处事风格本就不一样,若说他是靠细节观察取胜,那个人就是次次靠的剑走偏锋了。 也是差不多过了未时。 段鸮一个人用过一顿衙门供的饭食,就又回了一趟义庄。 这一次,他接着早上已经部分解剖完了的张梅初和阮小仪,将尸体的勘验放在后面两具成年女子的身上。 为了确定四具尸源是否是本人,而非他人冒名顶替。 衙门这边通常会将她们生前身上是否携带过往疾病都有命令记录在案,如曹孙氏被段鸮检查出来的妇科病和宫坠之症,卷宗中就有特别提到。 但也正是他在用针线,结束了为第三名死者曹孙氏的胃部缝补,以及身体中胃液清空后正常查找后。 却让段鸮额外在最后一个死者马凤凰的身上,发现了一丝有点不对劲的东西。 因为就在他检查这四名女尸中被施虐严重的那具女子尸体的下股时,一个之前关于马凤凰本人卷宗档案上没有提到的地方,恰好被他给注意到了。 固然,处州府之前那位仵作检查的算是细的。 但对方却也不会在此基础上,另外特别一条条验证卷宗上没有提到的未知疾病。 加上马凤凰生前被砍的尸身具毁,下半截身子血肉模糊,所以当时这种条件下,原本要彻底地好好检查是十分困难的。 可就因为这一撇,段鸮却恰好注意到她这手指上有些不太正常的脓包。 也是这细节,令他一下子顿住了。 照理来说,段鸮并不是大夫,不可能死者生前有什么隐疾,他都能一眼看出到底是什么。 加上第一次仵作尸检也未提及这一点,他就也不好妄下论断。 所以,他还是隔着白布抬起了下这第四个死者的右手,又翻过她早已肿胀发白的指腹底后再次确认了一眼。 ——这是? 当看清楚那一根手指头上明显的故意遮掩过的梅红色疮口时,段鸮的肩也跟着停顿了下。 原来,那马凤凰其中其中一根手指上指腹上竟零星分布着数个圆形的红色小烂疮。 这样子怪怪的烂疮表面似已经结痂了,成了几小块病灶。 但这中间有一点粉状白色小点的圆形烂疮却还是一个个在女人的手指手背上密布着,瞧着就让人莫名发麻。 也是这一幕,让一下收回手,也不再靠近这尸体的段鸮低头想了下,又赶紧叫了一旁候着的乌林珠过来。 “乌林珠。” “在,段爷,什么事?” “上一次县衙那边的仵作过来尸检,官府可有给马凤凰验过身上的一些脏病?” “脏,脏病?没,没有……您为何会问这个?” 乌林珠这话问着,段鸮却是不语。 等见他用另一把干净的止血钳将马凤凰那下股上上那一块已经结成血合的烂肉一点点撕开,段鸮眼见那虽然不多,却也确实没看错的脓包症状确是自己猜测的那样,这才开口道, “你看看这里。” 这话引得乌林珠好奇地凑过去一看。 见那古怪溃烂的圆形脓包像是白梅花般附着在那女尸的手背和指腹上,这年岁不大,却也看得直恶心的学徒却是一愣之下傻眼了。 “这,这不是……” “嗯,她的尸体上有杨梅疮,而且很可能是……那个凶手在最后一次染给她的。” 段鸮再一次开了口。 原来,马凤凰的身上竟患有极为罕见的杨梅疮,杨梅疮,即梅毒病,是一种极为严重的性病 一般来说,这种病在烟花之地才多见。 一旦感染,这病症是可以从身体一路蔓延到面部手脚溃烂发,直至引起炎症死亡。 和身染此类疾病病人交合,多会带来交叉感染,一旦染上此病,就是日日服用汤药,基本也是终生难以根治。 马凤凰作为一个底层女子,多年来一直在处州府不得已从事皮肉买卖,身上一直带有此病倒也不稀奇。 可偏偏段鸮在马凤凰上身体验到的这处杨梅疮却更像是死后才染上,根本没怎么在身上具体蔓延开的。 可如果马凤凰真的一早就有脏病,以她日日陪客的程度,她首先就会烂掉的就是她的鼻子。 因为梅毒病中晚期最明显的一处就是鼻子会溃烂。 可段鸮随后看了她的鼻子,却是完好的,这也就说明了这杨梅疮不是她自己的,就是临死之时最后沾上的。 然而更令人感觉奇怪的是,如果这真的是亲手杀死马凤凰的那个凶手在最后一次奸污她时,留在尸体的梅毒病 那么第一个受害者张梅初和第二个受害者阮小仪的尸体上,原本也该是留下这等杨梅疮感染的痕迹的。 段鸮心头这么想着,一时倒也觉得这案子和尸检到此是越查越奇怪了。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谜团就在眼前,却令人难以拨开,发现真相。 事后,段鸮这个意外发现,并没有急着告诉任何人。 他还需要另外找人仔细验证过,才可确定这女尸马凤凰身上,是否真有如他猜测中的那个特殊又特别‘证据’。 不过既然这四具红睡鞋女尸,他目前也均已经看过了,那么到此,他能从这些尸体上本身找到的所有线索也差不多了。 是夜,段鸮一个人先回了处州府官邸。 这一整个白天,他都没看到富察尔济的人回来。 眼下天黑了,某人竟也不知道所踪,这倒是显得有些古怪了。 可等段鸮回了自己的地方,又先行打些热水来,准备再次清洗一下白天到底还是沾过尸体的,有个人就这么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昨天看到评论区的姑娘们说想看下一章,所以我睡不着就干脆连夜打完了…… 躺平,下面就是‘夫夫独处甜甜蜜蜜’环节(并不是)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泠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泠柘 20瓶;陆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回 (下) 段鸮最开始从义庄回来时, 并没有注意到有个人也回来了。 夜晚, 处州府临时官邸外看样子已并无他人, 他一个人这么缓缓走过对面的走廊上, 也是并无多余动静。 夜半三更, 天色有点凉。 园子里修着些并不茂密的竹子,正堵着后头一面墙后,遮挡了过往所有视线。 但就在他一边想着案子的事走到一处, 段鸮一抬头却恰好看到在那黑漆漆无光的梁下,竟有个人依稀坐在那暗处一动不动。 他第一反应到底是什么人, 才会一个人像个鬼一样奇奇怪怪地坐在这种地方。 但回过神又意识到此人是谁后, 段仵作本人还是顿了一下。 不远处,那人似乎也看到了他, 段鸮见状没主动开口。 他这个人从来都极度自律。 不管是多年来养成的个人习惯还是其他,段鸮都能将关于自己的所有细节都做到完美,任凭谁都挑不出一丝问题来。 可他就是这般性格极端, 同时极度追求完美的人, 他不喜欢在自己已经预设好的事情中, 出现半分的差错。 凡事要么不做, 要么就一定要做到极致。 如这多年惯用的字迹, 指甲和双手的干净程度,待人接物的笑容,他都能做到一种几乎有些病态的,却也自我约束式的整洁和自律。 平而稳,心有筹谋却隐而不发。 力求中庸, 也志在权衡之道,这是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对自己严格要求的原因。 也因为他只有始终令自己活在这种自律与清醒中,才不会有朝一日被当年那些人言中,最终变成一个疯子。 他本以为这一切不会有人能打破了,可没想到,有个人就这么出现了。 他们二人无论是心性,想法,还是处事手段都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甚至还时不时有些看对方不顺眼。 放在以往,段鸮都该是不理会这样的人的。 毕竟,好端端的却将自己整日活成这副装疯卖傻的样子,虽有才学,能力,也到底不是能真正心存天下,或是担当的人。 可他和这人虽八字不合。 颇有些话不投机,但他心底也尊重任何人,尤其是可以被他称作一句对手的人。 对手——就是这个词,令方才本来都转身准备直接走人的段鸮顿了一下。 白天,他们并没有来得及碰上。 但富察尔济到现在人才刚刚回来,却也说明了或许那边的案子也是出现了一点问题。 眼下,这两个人皆因各自手头的案情出现了问题,又都遇上瓶颈没用晚饭。 所以,此刻大半夜不睡在这儿撞见了,段鸮和富察尔济倒是又想起这一遭了。 可他们俩又都不是那种会主动聊天的人,这么一搞,又只能一起望天了。 对此,尽头处像个‘鬼’一样一个人呆着的富察尔济似乎也明白这点。 他原本也不想和段鸮多说什么。 只想在这儿独自想点白天案子的事再回去,结果,就在他以为对方这一次也会以前和他没什么话好说时,他就听到那人开了口。 “去吃宵夜么。” 挺突然的,段鸮就来了这么句。 “哦,你请么?”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30节 一睁眼顿也觉得有些稀奇,压根没想到段鸮这种人也会说这话的富察尔济看了眼也反问了一句。 “去不去?” “去,既然是段仵作请客,当然要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嘴上这么流里流气地随口说着,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八辈子也没这么好请动过的富察尔济也就厚着脸皮不和他客气了,竟也真的像十分“受宠若惊”地一个人摇晃着从那处黑漆漆的地方起来了。 不过他们俩原就是那种一旦想要干什么,都不会去过于在乎他人看法的人。 所以说是出去找个地方吃夜宵,也就从这临时暂住的处州府官邸出来,又在这夜晚的街市上走了一遭。 街上,有一声声梆子在响。 天色很黑,却也有这处州府的灯火在这二人头顶亮着。 此刻离今夜宵禁还有两三个时辰,街上还有些小食摊开着。 那用一根青色长竹棍的支起皂步底下挂着灯笼,名曰对月食光,小铺子旁临水照着一旁,映出些来往的人影,也将这夜晚显得不那幽深漫长。 因地属江南,处州府当地人爱吃糖水鸡蛋加糯米醪糟,街市上最多的也是这个。 这种平日里只能当个点心的东西虽不十足顶饱。 但这夜里本就有点凉,能在这热腾腾的小摊上一人得一碗香甜的鸡蛋醪糟却也是十足的享受了。 当下,富察尔济和段鸮一人坐下便要了一碗,没赶上将这拿回去,而是坐在这小食摊上就一块吃了起来。 过程中,两个人坐的不远不近,期间也不说什么别的,主要还是聊案情。 段鸮本来就不爱吃这些东西,只用勺子碰了一口就也放下了。 也是注意到这一幕,知道他把自己叫出来,肯定还是想说正事的富察尔济这才开了口。 只是正式说到案子,这两个人算是把一上午的事情给整理了一番,一早就在义庄呆到现在的段鸮还将自己这边的初步验尸结果说了下。 “恋足?” 乍一听到段鸮说起那四个女子都是脚长得一样大小的小脚姑娘,凶手还极有可能是个有特殊癖好的人后,他也。 因为在江南一带,缠足之风自古多见。 不说别的,光是本朝虽明令禁止,可这有些男子对于女子缠足方面的单方面幻想却也屡禁不止。 所以想到这点,再联系自己一开始对那凶手心理状况推断,富察尔济倒也支着手就懒洋洋开口道, “就如同有些人喜欢书法,有些人喜欢绘画一样,一个人有些寻常喜好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要是久而久之发展为病态,或者在此之间,有过什么别的缘故才造成了这样的特殊喜好,还往往得不到满足,就容易成为疾病。” “虽然本朝不许女子缠足,但在古时,这个睡鞋便有女子贞操一说,守住了自己的红睡鞋,才是守住了自己的贞洁。” “这个人心中喜欢和在意未必是脚,而是女子的贞洁,这在他眼里才是最充满诱惑,或者说刺激他犯罪根本的东西。”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因为行为和人格方面异常犯罪,多是一个人内心深处心理状态的最直观反映。 越是心底疯狂在意什么,就越特别想要毁掉什么,想来也正是这种病态的狂想,促使了红睡鞋变态杀人犯的一次次行凶。 “所以,我也已经这些事记录在了卷宗之中,不过我有一点,暂时不是很明白。” 段鸮一脸平淡地开口。 “什么?” 富察问道。 “马凤凰身上有杨梅疮,但这不是她自己本来的病,我觉得应该是凶手最后一次奸污时留给她的,可如果凶手本来就有杨梅疮,为什么张梅初和阮小仪身上却没有?” “……” “四起案子时隔一个多月,中间曹孙氏未被奸污,这也就无法断定凶手在这期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是不是中途染上了,但我总觉得这个杨梅疮和马凤凰的死都是个不太正常,或者说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就是段鸮从下午起就一直没怎么想通的一点。 他觉得这是个瓶颈之处,令他暂时不得已完全看透这起案子之中最重要的一个点所在。 结果富察尔济乍一听也没吭声,想想才突然来了句道, “我今天白天,其实也遇上了一个和马凤凰的死有关的问题。” “什么。” 段鸮看了富察尔济一眼。 结果看得出来,今天确实也遇上了瓶颈的对方才抱着手给了他这样一个回答。 “我和马自修白天抓到了三个有可能杀了张梅初的嫌疑人,但中途,处州县衙门那边又传来一个消息,现在推论被推翻了。” 原来,富察尔济和马自修白天中午之所以会没有回来。 其实,也是有缘故的。 早上在东城门所有百姓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一切,应当是已经还原了中元节那一晚凶案发生的一部分真相了。 因为这个,马自修还跑着赶回衙门,又急调了那一夜东城门的守夜记录。 并重新将所有在荒鸡之时,曾从城外进入城中的处州人都一股脑找了出来,撇开性别籍贯问题,最终锁定出了三人。 这三个涉嫌这起命案的主要嫌疑人,被基本锁定在特征为年纪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长居本地的男子身上。 因为女尸被分别发现身上有多处奸污痕迹。 而且按照最初验尸结果,凶手要勒死和虐杀抛尸一个活人原就是需要一定体力,所以在这个年龄段的中青年男子本就是有最大犯罪嫌疑的。 恰好这三个嫌疑人,此刻人也都在处州,便被一并先叫来官府给问了一次话。 他们来时,马自修捕快特意在衙门刑房处里找了个四面僻静,专供审问的小房子,又分别按次序传唤了三人。 富察尔济作为一名被官府找来协助破案的侦探,就也跟着进去了。 等一走进去,从旁观察这三名嫌犯的的他只和马自修刑房审讯室的坐在一块,又眼看着那三名穿着打扮各异的嫌疑人进来接受问话。 按一般来说,这是官府刑讯时常有的办案手段。 越是狭窄黑暗的审讯环境,越能给还没有认罪的犯人带来心理压迫感。 因为如今还只是搜集前期证据阶段,不算最终由知府老爷开堂问审,所以这三人面上也都是各有各的神色不同。 这其中,第一个进来便是家住处州,那一夜据说从临县回家,没赶上城门的杂货郎杨青炳。 他今年三十有一,面相微白胖,手短肩壮,是个平常总出门在外,有行凶可能的粗实力气人。 他家中已娶妻生子,听说还有一母亲。 按照他的供词,那一夜,他是约在荒鸡之时的一刻后出现在城门下的。 当时他和守卫远远说了自己前两天去往邻县忙些陈茶叶的事,还曾明说明日一早就是母亲生辰要赶回家去。 但因宵禁已过,所以最终他也没能进城。 就因为这个他错过了他母亲的寿辰,如今说起这事来,他也是忍不住大道委屈,只这样哆哆嗦嗦开口道, “这,这……官差老爷,侦探先生,这真是冤枉啊,本人一介草民,是绝不可能做出此等杀人毁尸之事!” “莫要先急着喊冤,你且细细道来,为何说自己冤枉。” 拍了拍这衙门审讯室中的桌子,这马捕快也皱眉细问了一句。 “是是,因那夜我就是从临县赶回来的,当时我那母亲急着过寿,草民为了这事连赶了一夜的路,脚上水泡破了一脚板,至今还是未好,您二位要是不信,可去邻县城陈茶庄园问我中元节午时在哪儿,再找处州府那医馆挑水泡的师傅问问我隔日有没有去过那里拿药……” 杨青炳这话回答却也仔细完美。 卖货郎在各地做惯了买卖,日常在外就也什么人都认识,寻得到人证和物证,但陈茶庄园主和医馆师傅原是他的相识,各种供词还有待细究。 只是按照案发时需携带尸体这一点,他这时常要拉车四处卖货,所以极容易藏尸的嫌疑也就不小了。 也是这个功夫,富察尔济倒也没急着论断他到底是否有动机杀人,而是另外示意马自修先把第二个嫌疑人也跟着叫了进来。 这第二个是四年前发妻死后,便来到处州府一人开了个路边街市,与人做些书画买卖的傅孙先。 和杨青炳不同,傅孙先今年三十有七,穿这身短褂子就来了。 他这貌相瘦而带些文人气,看着脾气斯文有礼,也更文弱些,手脚生的虚浮无力,倒像是根本手无缚鸡之力般。 他原就是在城中给人时而画些工笔画的。 那一夜,他同样也是在荒鸡之时前后来到城门的,关于为何会晚归,他给出的说法是,中元节前有人请他去去画扇面画去了。 “画扇面?可有能人替你作证?” 马自修又端着脸十分威武地询问。 “无,无……但我那天画完了带回来装扇骨的扇面均在家中,官差老爷要是不信,可去我家里查看……” 这个供词就和杨青炳一样有待考证。 但傅孙先随后也说,他往日就患有心疾,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日常就要抓药吃药,要做下这杀人命案根本是不可能的。 话说着,这名叫傅孙先的嫌疑人还颤颤巍巍拿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马自修和富察尔济见这干瘪软弱的书生嘴唇发紫,人中略青。 一双金鱼眼是白的多,黑的少,倒像是却有多年未愈的心疾。 至于第三个叫做龚三,他原是个二十四五,专门在外替人收债的破落户。 听闻在女色之事上,素来行事不要检点,还有过和民妇通奸的前科。 那一夜,他会这么晚回城的原因就是和他人在外厮混,这市井混人一般的东西三句话没说好,便脸红脖子粗地只喊冤枉。 “两位大人,这话原是我不能说的,但那一夜草,草民是与那邻县的一寡妇夜晚约着相看她绣帕子才迟些回来的,我早早要走,那娼妇却偏要留我得,只将我硬生生拖到宵禁才回来,我若是有半分撒谎,犯下这杀人恶事,就要我天打雷劈!” 这三个人,每个人都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从来都不认识张梅初,阮小仪等人。 也不可能在中元节那天杀死她,并将她穿上红睡鞋后才抛尸河沟。 但按照之前富察尔济的推断,那一晚抛尸的凶手也恰恰就在这这三个人当中。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官府那边又另外传来了一个消息。 原来,距离第四个马凤凰被害又被抛尸,是发生在大约七日前。 因为四起红睡鞋凶杀案,基本都发生在处州府的不同县内,所以负责马凤凰这起凶案的衙门一早就有锁定过案发附近的人员情况。 马凤凰被杀。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31节 当时是发生在处州县衙大四通胡同后巷,当夜,有一在友人家喝醉酒的举子碰巧经过那处。 原是远远地听到过一声模模糊糊的惊呼的。 那呼救声听着像个女人,但因举子当时喝的伶仃大醉,只当自己听错了,跌跌撞撞走过去之时,只和一快速跑出去的人碰巧擦肩而过。 那个人,结合时间和地点,推测,极有可能就是在大四通胡同后奸污并杀死马凤凰的真凶。 但因为当时天色极黑,那个人的肩膀还结结实实地撞了他一下。 瞧着周围古怪异常的,所以并没有继续往前走,只赶紧回家的举子事后只觉得慌乱,就也不敢四处乱说。 谁想,女子连环虐杀案发生。 事后,举子又记起了这件事。 因此在案发第七日,他才鼓足勇气去了官府,又把当夜他所见的情形给复述了下。 在那名作为人证的举子的描述中,那凶手约是个身量在七尺三到七尺四之间的男子,面容虽并不完全能清楚,但身上有一股很浓的酒气,还被他瞥见了三分真颜。 自己如果再有机会来官府见他一面,定是能认出这三人中到底是不是凶手的,可谁料,等那唯一目击过凶手的举子这日来了官府,又在马自修的带领下进了这衙门内。 当时依着墙,富察尔济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眼看着杨青炳,傅孙先和龚三这三个嫌疑人从那一方刑讯室内各自举着一块木牌出现,举子却是左看右看之茫然摇头来了句。 “官差老爷,这不,不对啊,这三人都不是我那一晚在大四通胡同外见过的人,我见到的那个人根本……不在他们三人之中。” ——第四个‘鬼魂’般地嫌疑人,竟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无奖竞猜,让我们想一想,真凶到底是谁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泠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气势汹汹、芋头芋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泠柘 40瓶;昨夜莹莹火 20瓶;ichelleli37 10瓶;深海鲸蓝 9瓶;此时,一名沙雕网友路、瞳夕(殷小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回 (上) 处州府 戌时二刻 今夜星辰点点交织下的夜色中, 那半夜在街头煮着小点的老翁还在不远处摇着扇子打盹。 已经吃过一顿夜宵, 富察尔济和段鸮正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桌前。 一把在旁边小灶上煨过火的铜制大茶壶搁在中间。 那条跨越整个处州城的小河对面的夜色有些深, 面前摆着两只半凉了的碗, 可两个人却都没有现在回去睡觉的意思。 他们刚刚已经把手头掌握的信息大致交换了一遍。 因证据不足, 午时被传唤的三名嫌疑人,即杨青炳,傅孙先, 还有龚三都先被放回了家。 明明中元节那晚亲手杀了张梅初的人,极有可能就在这三人之中。 但谁料, 就因为那一位自称曾经目击过凶手出入现场的举子的出现, 一切又被重新推翻了。 这下,本以为能重新燃起破案希望的处州府衙门这边就有点焦头烂额了。 张吉老捕快那边, 本就因为女儿遇害的事在家带病养着。 马自修原还打算这一次能彻底替自己师傅拿住那真凶,却到头来又回到了远点。 可今天算一算,已是本月初五。 处州府和松阳县在这办案的流程上差的不多, 因这地方‘比’限, 所以在办案一事上也有一个限期。 如今, 这四起连环凶杀案前前后后, 已经整整拖了快一个月。 一旦最终的‘比’限一到, 州府衙门这帮衙役们还不能想办法破案。 那么到时候,万一死者亲眷一个不高兴写状子闹到京城去,这苏定海大人多年来政绩良好攒下的颜面,可就要被彻底丢光了。 因为这个,马自修只得命令手下的人, 先根据举子提供的线索连夜再去四大胡同取证。 可不说,整个处州府到底有多少符合这种身材条件的成年男子,就说马凤凰一个烟花女子,每天在外迎来送往的,要说她的人际关系也是有些难查。 “我有时候,真恨自己无能,可这四个被害女子身上,除了同样的红睡鞋和红指甲,到底还有什么共同的联系呢。” “而且,那凶手又到底是怎么锁定她们的呢?这一点,我到现在都想不通,要说梅初从前根本就很少一个人出门,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呢……” 下午在衙门审讯差不多结束时,马自修一脸说不出愤怒无奈地就捶着眼前的案桌来了一句。 三个嫌疑人已被放走,那过来官府帮忙指认凶犯的举子也走了。 处州府衙门为此奔波一个多月,却无结果。 四面空荡荡,只有一排水火棍和虎头牌立在堂前的衙门口里,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那块代表青天明月,公堂正义的匾额还高高地,却也讽刺地挂在最当中了。 就是因为这一件事,富察尔济这边白天的破案进度也跟着陷入了瓶颈,并一直拖到了晚上他人才回来。 明日,按照衙门那边的办案流程,需将手头这些已搜集物证一并上交官府,现如今破案的重点似乎已落在了大四胡同那一夜的‘凶手’身上。 关于‘凶手’到底是谁。 如今因为这新人证的出现怕是让事情笼上了一层迷雾,也因此,在旁人看来,这四起连女子环凶案的凶手就多是此人了。 只是,在段鸮眼中,这件事却也没那么简单。 “你白天都亲眼见过那三个人了?” 段鸮问道。 “嗯,算是都见过了吧。” 今天一整天都在衙门里,算是把前因后果都确认了一遍地的富察尔济说着眯了眯眼睛,那张不修边幅,却也有几分潇洒的脸也显得难得正经了些。 龚三,个子很高,是个地痞,符合能拐走张梅初和阮小仪这样弱女子的力气。 但最初的验尸卷宗上也说了,张梅初身上的虐待痕迹,和阮小仪脖子的掐痕属于十分镇定之下的作案,他性格急躁,才被问了两个问题就怒而辱骂自己的姘头,属于典型的易怒人格。 这样的人,当面对一个女子剧烈反抗时是不会是说还能保持平静,所以他看似是个名声不好,却是这三人中实际嫌疑最小的。 杨青炳和傅孙先,这两个人,目前看来,各自占有一半嫌疑。 那夜卖货郎杨青炳说自己急着回来给母亲过寿,还说脚上都是水泡。 可一个孝子,为何不提给母亲带了什么寿礼? 只说着急着回来,却两手空空,倒不像精心准备,所以,他也在说谎,或是借此隐瞒他那晚到底做了些什么 至于画师傅孙先这个人,说是患有心疾之症,仿佛是没有什么作案的嫌疑。 但他说上月才有人找他画了一晚上扇面,听来上去也生意不错的样子,可同时,今天穿来衙门的鞋子却都没来得及修补。 一个书生,往往在乎名誉光彩,来衙门这种地方他也只找的出这样的鞋,往常日子应该是十分拮据。 所以,他给人画画的生意并没有他形容的那么好,根本也用不着别人半夜还把他叫去画画,以至于他得拖到宵禁,才能会处州,这个人嘴里的话很可能也有问题。 这些关于嫌疑人的推断,二人之间逐次换位分析讨论的倒也简单清楚。 段鸮坐在他对面,只觉对话中出现的这些线索却也化作了蜘蛛网中更有具象感觉的一幕幕,使得关于凶杀当夜的案发细节也在一点点跟着充实丰满起来。 只是,既然杨青炳和傅孙先这两个人本身都存在重大的嫌疑,关于那个如今自称是目击证人的举子的证词却也令人深思了起来。 “那个跑来衙门做口供举子,真的说那一晚他是在酒醉下,遇见了那个从大四胡同逃出来的凶手,然后闻到了很重的酒气?” 于是乎,段鸮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衙门验证过他的话了么?” “哦,衙门的人倒是去找过他当晚和友人喝酒的地方,确实是在大四胡同附近,离得不远,和案发现场隔着两条胡同,按他那时候走路的速度,确有可能经过那个地方,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没有说谎话的立场。” 这话,富察尔济说的不假。 可如果举子没有说谎,那这第四起案子为什么和张梅初那夜的情况出现矛盾冲突也就有些古怪了。 但一旦举子说了谎,按照之前的人际关系来说,他从前也并不认识这三个嫌疑人,他又到底为什么要趟这摊浑水呢? 对此,段鸮一时间倒也真不好急着下定论。 关于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必须还得接下来亲自再有其他旁证来验证猜测才好下定论。 也是刚好这二人今天的夜宵吃的差不多了。 他们不再多言只等明天再去衙门一次,就一块回了处州府官邸。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什么。 可就在回了那官邸之中,段鸮这次又打算像昨晚那样一个人回房时,有个本也准备走了,到走之前停了下的人却一反常态地把他给叫住了。 “喂。” 这个从耳边响起的‘喂’,听上去既没礼貌又随便。 段鸮听到富察尔济在身后这么莫名其妙叫住他,第一反应是他想说什么。 结果,那个素来也不怎么和人怎么好好说话的家伙见他停下,也只是一顿,接着,这么一抬手就从后面扔了个东西给他。 “接着。” 那一点都不友好就朝他扔给来的小瓶看着有点眼熟。 段鸮一抬手接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伤药。 这样子依稀像是上一次他受伤时这人也给的,看样子,他是一直带着却没拿出来。 可他自己根本也没伤在身,居然会从刚才起就一直这么带在身上,却也不拿出来倒令人觉得有些说不通。 结果下一秒,一件令段鸮更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因为某人一副我只是举手之劳,根本不怎么上心的样子把药扔给了他,就这么走人又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下次心情不好,就早点睡觉,不要胡思乱想,记得给伤口涂药,别再留疤。”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32节 “还有,多谢你的夜宵。”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人说谢谢。 但说完,富察尔济也就这么一副不正经的样儿摇晃着走了。 他本是那种自由自在的人,想做什么,也就做了,倒是活的比许多人都通透明白,无所顾忌些。 手里拿着那瓶伤药站在暗处,一个人立在阴影处的段鸮见富察尔济走了才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东西,半天却也面无表情地没作声。 这一夜,城中依旧静的吓人。 官邸周围时而有梆子声响起,一下一下听着怪空洞的。 可就在段鸮一整夜都在根据富察尔济之前的口述在这个夜晚回想这一切的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也仿佛出现了一个古怪的画卷。 那是一张,空白一片的画卷上。 一只掉在地上的红睡鞋和一具趴在画中央的,染着红指甲的浮肿女尸背上有三只黑色的大蜘蛛。 那硕大漆黑的,象征自古以来男性社会欲望的蜘蛛‘沙沙’爬过,在画卷上方结下了细密的蛛网。 细细的蛛丝勾住了女人的脚,蜘蛛贪婪好色地伏在上面吮吸着血液—— 那两只还存在杀人嫌疑的蜘蛛还在不断地趴在画卷上结网,一双黑暗中被浸透贪婪的红眼睛是那么逼真。 它眼中的目标也很明确。 那就是要在这蛛网之中,寻找被它发现那唯一相似点,且能勾起它对于欲望的目标。 只是,在这蛛网中,似也有一点不寻常。 仿佛是原有的编织规则的一根根蜘蛛丝里缠上了一些不一样颜色的杂质。 【‘——’‘——’】 一团迷雾中,另一种怪物也在吐丝的声音在段鸮就这么响了起来。 那真凶的面目,似乎就在那暗处望着所有人。 …… 第二日 处州 午时二刻 今天外头的日头大,是个艳阳天。 街上来往的马车并着街市上的人流,显得底下热闹又嘈杂。 远处一座处州之地特有的棕色东拐建筑上,沿着楼梯上‘蹬蹬’的脚步声,正有个嗓门颇大的小二将烫过的好酒穿 过一路的客人送上桌来。 “——来来来,各位客官里面请!上好的花雕已给给为备好咯——” 在这小二的招呼声,东侧一张小几上,桌上依次坐的是富察尔济,段鸮和那本府的马自修捕快。 眼下,那身量高大威猛的马捕快因为跑了一上午公差,饿的先低头吃了两口饭食,才和他们交流了眼前的案情。 昨晚,衙门的人按例去搜查了大四胡同所有有嫌疑犯出没迹象的酒坊妓院,却都一无所获。 此外,马自修却也没放弃那三个最开始锁定的中元节的嫌疑人,而是各自也让人去他们三个人家里拿了之前他们口中的物证来。 这其中,卖货郎傅孙先将中元节那日带回来的几罐贴了红标的陈茶给官差看了。 作为证据,这几罐茶叶确实是临县那家茶园才产的茶叶的。 散开来在桌子上,三人各自倒出来,拿着闻闻也差不多就是上月装罐的。 不过这罐子瞧着倒也有些问题,因为每一罐旁边的纸都像是提前开过一次的,不像是原罐封装的,这就有些令人奇怪了。 而那画师傅孙先拿出来的关于证明自己清白的扇面,却是几张观花走马,仿清明上河图的半身人像和景观像。 画上有男有女,还有花鸟,论画工真的画的不算特别好。 男女都画的比例极差,鸟的眼睛看着都无神,一看就也验证了那句这位画师的画技的确不高,才混到如今田地的话。 这两个人拿出来证明自己的证据,再度证明了他们身上其实都有可疑之处。 也是一早,乌云珠就来敲了官邸的门。 关于马凤凰昨天身上那一小块疑似杨梅疮的检查结果已出来了,他昨日特意帮忙去城西寻了个专给人看杨梅疮之类恶病的郎中去问了问。 那年岁颇大的郎中一见这东西就惊了,仔细将那块烂病灶端详了半天才给出了这么个回答。 “段爷,您猜的没错,马凤凰的身子上却是没得脏病,她身上那东西叫死人疮,乃是一般杨梅疮病人往别人身上带的,因为病没发开来,所以这死人疮就只长了这么大,所以该是旁人染给马凤凰的,而且这日子就不超过七日。” 这话似乎将杀死马凤凰那个凶手的特征又放大了一点,但结合那举子的话却还是令三人这查案进度有些难以突破。 偏偏就在这晌午,三人正在这饭馆继续讨论案情,继续吃饭时,在这酒楼里却发生了这么一幕。 因为就在小二端着盘下酒用的炸油渣过去时,一个用过酒菜,油光满面要下去的客人却是和那小二撞了个正着。 油渣翻了,溅了两人一身。 那客人顿时急眼了,拽住着小二的领子就大喊了一句话。 这句话看似不经意。 但在听到的那一刻,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被困在一个连环局中的富察尔济和段鸮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马凤凰身上单独出现的那一处杨梅疮。 和举子关于第四个‘嫌疑人’的目击证词仿佛在这一刻都交融在了一起,以至于他们和马自修一说,那捕快也是惊了,赶紧追上去就一把抓住那客人和小二来了这么句。 “你们且赶紧将方才口中的话再说一遍!” “啊?官差老爷,什么话?” “就是方才你们俩吵的时候那句!再说一遍!” “哦,我说,我说……就,客官,我,我身上都是……油渣味,你身上也都是油渣味,这……这天底下油渣味都一模一样,你怎么闻得出咱们俩身上到……底谁带着油渣味呢?谁又是真的沾上了油呢?” ——这一连串的谎言背后,真相竟然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这句话就是解释了真凶是谁呢? 卖货郎和画师究竟哪个才是嫌疑人a呢? 请锁定下一章——惊马缉凶!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晴天 16瓶;秘密迷蘼、昨夜莹莹火 10瓶;阿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回 (中) 那个小二和客人之间的对话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这件事, 或许还要说回到一开始, 张梅初被害一案开始说起。 众所周知, 那一次案子发生在中元节夜里。 所以关于红睡鞋女尸案的犯罪定性, 从张吉老捕快最初亲自接手, 到处州府官府其他衙役手中时,就将其定义成了一桩连环凶手案。 因为受害女死者身上的死前特征和被杀手法基本一致,后来段鸮亲手替四名死者验过尸之后, 又都发现她们有着同样大小的一双脚。 红睡鞋,红指甲, 女人, 脚。 ——这四个基本的犯罪要素,组成了这四起案子被害人的共同特征。 根据这个, 处州府官府一直以来取证和查案的方向,都遵照着说,在这四起案子中同时具备作案动机的人去调查。 但其实, 所有涉案人也或许都忽略了一个地方。 那就是, 如果举子口中的提供的那句证词是有一部分是真的话。 那么也有一个可能, 是建立在马凤凰被杀那夜的嫌疑人, 本身不在中元节那夜三个嫌疑人之中的。 因为, 第四个被害人马凤凰被杀。 很有可能并非和其他三起是同一个作案人,而是一起——模仿犯罪。 什么是模仿犯罪? 根据段鸮多年来遍读此类关于犯罪者心理学的书籍卷宗所留下的印象的话。 这个词最早见于明时,后传至本朝。 寻常民间多年未见过此类特殊案型,却也在刑民立案中一直有着极高的地位。 据说,在当年的明末漳州府衙就发生过类似模仿犯罪的先例, 那时,有一个漳州写诗词的诗人,在家中创作了一首名为《绿衣》的诗。 这诗原是赞美其深爱的一位当时著名的秦淮歌姬的。 那诗中多写女子身着绿衣之美,体态翩然好似林中仙子,因诗写的好,极有风韵,因此,这首《绿衣》在当年文坛一经发表就受世人喝彩,说是首当世难得的一首七言绝句。 可在那之后,才子佳人的故事却并未迎来一个完好的结局。 因为歌姬和诗人因感情淡漠分开之后。 转而决定嫁于当时一家中造船的员外郎做二房妾室,还说不日就要去往南阳定居,绿衣之誓破碎,那漳州诗人却也因怀恨在心,对旁人就发了魔怔。 据史料记载,崇祯十九年,这诗人某夜潜至秦淮河边的一间舞坊。 精心预谋之后,在酒后将对方在房中用绳子勒死,并用一把藏在袖子里的榔头砸烂其脸部,毁其尸体,最后将其身上包裹绿衣丢在了河中。 事发后,当时明廷的锦衣卫和东厂众人全国出动捉拿此人,甚至动用了不少遍布拼命百姓的暗哨,却都一次次扑了空。 此后数年,明朝在那一年各地却多见用一把榔头毁脸的抛尸案,死者也多是着绿衣服的女子。 一开始朝廷和官府那边也怀疑是否为同一人作案。 因被害女子多着绿衣,可事后却有一位民间捕快却利用自己的推理断定。 由于时间跨度过大,这些案子并非同一人作案,而是有人在以《绿衣》诗做伪装,行模仿犯罪之实。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33节 后一个凶手,故意利用从别处听来的相同手法模仿前一个凶手作案,以此掩盖自己的真实罪行。 这样的行为,即在明朝犯罪学中被称为模仿犯罪。 如今细想,前朝那起绿衣案和这处州府红睡鞋案却是有极大的相似之处,都是一起先例发生在前,后面出现了和其时间,地点相互矛盾的模仿作案。 可实际要搞清楚他们的这一全新的猜测是否真的准确,眼下,怕是只能在那‘真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因为一句话而暴露前,先不惊动那人了。 段鸮如今是一个仵作。 却也明白这官府破案一事,需要讲究人证物证俱全,所以马凤凰被杀那一夜,一定还有些新的没有人发现的细节之处。 尤其截止目前,这处州府所有发生的红睡鞋女尸案,一共有四个男性嫌疑犯。 即,甲卖货郎杨青炳,乙画师傅孙先,丙地痞龚三以及,丁举子口中的不明男子。 此前,按照历朝历代在此类案件中的记载,男性对于女性的暴力犯罪。 多发生在对于对方的凌辱报复性杀害上,此类犯罪多见于有孤僻,厌世,仇恨女子心理的男人身上。 所以在富察尔济和段鸮看来,要让那个杀人凶手实际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上,还是需要在让其展现出他的真实心理状态上着手。 可他们都没想到,就在方才的那一瞬间,这小二和那客人之间的‘油渣气味论’却是将案子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一个能将举子口中的证词再次推翻的突破口。 因为,只要将那夜情形代入眼前的一幕,就可得知,一个自称喝醉的人,如何在那夜闻得到另一个人身上的酒气,他又是如何断定对方一定是喝醉了的? 气味的传播本是建立在一个人身上有,另一个身上无才能分辨的程度说,所以这也就得出了两个结论。 一,举子酒醉之下产生了错觉;二,举子没有酒醉实际上说了谎。 可如果举子说了谎,他又为何昨天要特意来衙门误导官差,对前三起案子进行干扰性的证词提供呢? 因为在这种种的阴谋和谎言,其实隐藏事实的真相就只有一个。 那便是,那个专门跑来官府提供人证的举子或许就是那杀死马凤凰的第四人。 他深知一旦原本三起连环案的真凶被抓住。 此案原本就存在两个凶手的事实便会败露,这也才是这个犯下模仿犯罪的凶手的真实目的。 这个计谋,不得不说是一个精彩,却也大胆的连环套。 中元节三人中本就有一真凶。 得知新的证词出现,必然也明白了对方是来帮他的,一来二去,两个凶手结成了共识,便决定一起逃出生天。 可这两个凶手千算万算,或许都没有算到在和处州府一案上会碰上富察尔济和段鸮这样专门对付此案的两个怪人。 这么一想,昨夜还没有想明白此事的富察尔济和段鸮顿时就彻底想清楚这其中前因后果了。 这两个人素来行事就直接利索,雷厉风行。 一举一动,一思一想也不需和旁人解释太多,就也这么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而既然已确定大致真凶会是谁,他们二人就准备一举将这处州府凶犯在这密密麻麻的蛛网中捉拿那举子和另一个真凶了。 可这两个家伙刚以最快的速度走人。 但转头,想到还需要官府那边配合派发缉拿令,这两个独行侠却又把还一头雾水中的马捕快给叫上了,也是这么一说,那马自修也终于是一下反应过来了。 “所以!您,您二位的现在意思是,其实一直以来,这个案子有两个真凶,一个是杀死包括在梅初在内的前三个死者,另一个则是在七日之前单独杀死了马凤凰的凶手,是这个意思么!” 一听这话,急的一拍桌子当下就要跳起来了。 这马自修捕快一路将事情的原委听下来,已是一脸震惊不可思议。 旁边桌上那些食客的酒菜都被官差大人这无比吓人的手劲搞得一震。 但如果仔细在脑子里一琢磨,这一路查案下来,如果真是有两个互不认识,互相模仿的凶手干扰了官府的办案视线,倒也确实很有可能。 尤其经这一点拨,恰如深陷迷雾中的人被惊堂木一下惊醒。 说一句茅塞顿开也不为过,但转念一想,这马自修却又脸色一变,当即一拍脑门就来了这么一句道, “不对!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可大事不妙啊,二位,如果,如果真凶真是那举子和那三人的一个,昨日我们将他们从官府放回去,又没派人好好看着,那不是——” 这怕是马自修捕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脑子灵光开窍的时候了。 昨夜官府放人,举子和那三个嫌疑犯均以被放走,此刻时隔一夜,确有可能真凶已逃脱。 ——遭了。 这一番话令富察尔济和段鸮当即对视了一眼。 心中便知道这举子怕是一早就料到如此,要使着金蝉脱壳之法了。 一时间,三人虽身还在城西这边的这家酒楼之上,但却是都想说立刻寻找官府中人去把嫌疑人都尽快捉拿。 可在期间,在前去亲自拿人的过程却也险些发生了小插曲。 因为就在三人兵分两路,马自修捕快也去衙门里找人手和拿拘捕令了后,在半刻内,率先到达现场的官差却扑了空,举子家中已人去楼空。 那帮带刀官差一脚踢开他家中的破门时,只翻出一些大约半个时辰前被丢在火盆里烧了的衣物。 也是急忙问过那住在嫌疑人家隔壁的一位老妇时。 这才得知那仿佛提前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的举子,在大约半个时辰已经拿上东西,说是出门拜访友人去了。 “老人家,敢问你和那隔壁住着的举子平日里总说话吗?” 官差在家找不到人,只得询问住在这附近的平民百姓了。 “其实,也,也不大常说话,他原是个体面人,听说前几年总爱和人去那花柳之地喝些酒,弄得醉醺醺回来,但近日一直在生病,总拿些布巾子捂着鼻子,还要抓药吃药,日子过得不算好。” 那家门口住着,挽着发髻的老妇身着身褂子,布鞋,听闻也是小心翼翼地答话。 “那他如今却是出门去了?” “是,官差老爷,那举子早上和我说,他原是要出门几日的,但七日前因为琐事拖了拖,此番还将往日家里放的的些干货送于我,这才走的。” “所以,老人家,他是何时走的!又是朝着哪个城门?” “这我就不知情了,只听说大约是要走主城门,因为路径宽方便通行,其余我也不知了,官差老爷们还请赎罪……” 这消息一经带回,官府众人都是惊了。 听说那举子家的火盆去时还没灭却也明白这怕是真准备就此逃跑了。 既然火还未灭,现在追来得及,马自修捕快令人赶紧抓紧时间去拦那怕是已经快到州府城门那处的举子。 可富察尔济和段鸮一听说那举子和邻人亲口说要去主城门却也来了一句。 “不能去主城门,以这个举子的性格,他要是一定不会走主城门。” “现在从东西两个方向追上去或许还来得及。” 这话一听却也有道理,所以为了抓紧这分分钟迫切的时间,段鸮和富察尔济,在州府中门口找了辆马车赶去寻找关键人物。 只是那城中的寻常马车由车夫驱赶,却也走的不快。 所以算一算赶去抓人时间的话,要在半个时辰内,赶到东西出城的那扇大门怕是坐马车要已经来不及了。 等抬头,见这外头处州府闹市上午时的太阳晒得厉害。 还是头一回做出这等大胆举止的二人一前一后丢了银子给那车夫,又对了个眼神就将前面的马鞍卸了下来。 也是见对方又一次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这二人之前都未想到对方竟然也会骑马,却也难掩意外地侧目了一下。 “你会骑马?” “你也会骑马?” 这一模一样的两句话音落下,富察尔济和段鸮竟也都古怪地不作声了。 关于对方身上的种种过往,一直以来他们好像都不太清楚,也一直没来得及主动去了解彼此。 但这世上有些机缘也正是如此。 你总以为自己和有些人那么投缘,还颇有点处处争锋相对的意思,但越往深处去了解,才越觉得这人也有一丝出人意外。 对手。 这个词,现在细想却也是真是名副其实了。 他们果然是世上难得的对手,而且怕是要一直这么相斗,将这对手这一身份继续这么保持下去。 不过两人现在既是要赶到城门那处合力缉凶了。 如今就也先一人抓住旁边卸了一匹马下来,却也暂时不多言了,只一人一匹跨上那从车夫那得来的骏马,就绕过主城门约定好了一个时间。 要说他们两个不是正经官差,但论起这各自的身手来居然还都出人意料地不错。 尤其此刻已经到了这破案最关键的地方。 如今一旦让人跑了,或是彻底毁灭了什么关键性的证据,却也着实不妙。 因城内主道不准骑马疾行,以免冲撞他人。 沿着举子家东侧出发的段鸮挑了个顺手的缰绳,又骑上这匹白马一路绕过主城从侧边道快走。 见状,也是鞭子下手一挥,富察尔济这往日荒唐无忌的家伙率先一个利落地翻身,一身皂衣就这么骑上一匹黑马。 那一刻,这二人的面容都有些骄傲放肆。 因这许久没有策马再次上手捉拿凶犯的一场赌博,也因他们这一身本不逊于任何朝堂中人般,犹如泰山凌驾于常人的潇洒异常的成年男子气概。 “驾——” 伴着两匹骏马的嘶鸣声。 处州府一路官道都为他们而敞开,因身上带着官府给的临时缉拿令,要想闯这城门时就也无人敢拦。 路上,这二人的马上身姿引得路旁一众人纷纷侧目。 富察尔济和段鸮原就生的挺拔英俊,这一策马将从前在京城中的那一身气概风骨都尽显,宛若这处州府内的一道难得之景。 也是这一路惊马缉凶,等着处州府东西城门外排着的那帮出城百姓面前终于各自迎来了一个拦在众人眼前的不速之客时,只听那城门上的守卫惊讶高喊了一句。 “来者何人!!在这处州府东城门纵马欲做何事!还不报上名来!” 下一秒,那满身鬃毛的一黑一白的骏马嘶鸣一声跨过那城门栅栏,众人又分别眼见那马上男子表情冷肃地拦在众人开口道, “富察尔济。”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34节 “段鸮。” 作者有话要说:  大声告诉我!酷不酷!哈哈! ----- 从这一章开始,打算给自己定一个每天更新的目标。 每天十二点更一章,每天十八点更一章,今天是第一天,啾咪!喜欢就留个言或者大家来讨论下案情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r 20瓶;百千不 18瓶;阿臧 8瓶;夙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回 (下) 不过才四五个时辰, 昨天被放回去的中元节那夜的嫌疑人和那举子就又都被一块带回到了衙门中。 因去往临县取证的衙役这时候也回来了, 龚三这边由于那寡妇的详细证词, 身上嫌疑已排除, 所以这一次被传唤的实际就只有两人。 方才在处州府街头惊马缉凶所发生的惊险一幕, 已有官府中人出去安抚百姓了。 那两名叫杨青炳和傅孙先嫌疑人都好好地呆在家中,让人一时间看不出什么问题,至于那本打算逃出处州府的举子是在西城门现身, 被一众追上来的官兵一块拿住的。 ——不错,刚好就是段鸮当时追上去的那个西城门。 如之前所料, 他根本就没去往所谓的主城门, 估计是已经知道官府那边也快来缉拿自己了,他这才布下疑阵又准备逃跑。 当时, 这躲在不少百姓之后的举子脸上拿手捂着一块白布巾。 他那贴身携带的包袱中里还带着大量用作远行的器具盘缠,另有他一直在家中藏着的凶器。 但要说这世上也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因他的鼻子和身上多处已到了梅毒病中期的, 即便遮掩在这城门口的百姓中也是有所破绽。 所以在段鸮及时赶到时, 一眼就在马上从那人群中就发现了这肩膀绷紧, 被汗巾捂着脸的人。 “那边那位, 可否摘下你脸上的汗巾?” “还有,你包里带着的那把东西又是什么?” 段鸮这话问的不急不缓。 他的声音本就天生自带一股威慑力,所以一听身后那惊马之声,这举子当即还有意欲夺门闯关。 只可惜,他尚未有所行动, 又一扭头拔出那包袱里的尖刀刺向迎面而来的这个男人。 马上的段鸮就已经居高临下地一把拉住眼前这缰绳,并呵令那马双脚并立一下将其扫在地上。 “——!” 因到底心虚气弱,本还目露凶光的举子见状也腿软了一半。 又被瞧着就不似寻常人的段鸮那俯瞰他的那种眼神吓得一退跌坐在地上,这才露出了他那张后脖子和胳膊上的病灶。 如此一幕,城门守卫的官兵反应过来,这才一拥而上,又扯下那人脸上的白布巾将这人给摁住了。 这之后,富察尔济和段鸮再度从东西城门两侧回合,一起配合官府就将这人给带回了衙门。 这举子没能成功地逃走,后边的事就好办了。 也是那头苏定海大人和张吉老捕快听说其中一个凶手已经伏法了,这才速速前来衙门看人。 时隔一个月,红睡鞋女尸连环案,竟出现了重大的案情突破和转折,不仅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两个真凶,还涉及作案手法非常特别和少见的模仿犯罪。 这事一听起来,却也十分骇人听闻。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虽然其中一个举子已经被捉拿,另一个前三起案子的凶手却还未露出真面目。 究竟在这之前杀死前三个女子的,是杨青炳还是傅孙先? 这离奇的凶案背后隐藏的真相,真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可就在这时,已经和其他人回到衙门里,又眼看着那举子被抓获的富察尔济和段鸮却又在一旁有话说了。 “苏大人,其实只要这举子抓住,真凶也就已经差不多败露了。” 他们二人从方才起就在,苏定海大人堂堂一个知府来时他们好像也没有特别表示,也是很随随便便了。 “什么?” 这话听着倒也令人震惊了。 怎么才抓到其中一个,这个行事总显得奇奇怪怪的松阳县侦探和仵作就说真凶也已经败露了。 “富察尔济,你这又是何解?” “哦,是这样,大人不妨设下三个审讯室,又分别由不同的人去审问,举子既然是第四起案子的真凶,那这凶犯就只是在杨青炳和傅孙先当中,我自有办法让其中一人露出真面目。” “另外,我还想麻烦官府各位现在就帮我和段仵作在这两名剩下的犯人中做一件事。” “什么事?” “去杨青炳和傅孙先家中搜查一下,看看他们家中谁有红色的东西,诸如家具,首饰,一切含有红色的东西都可以找来。 这二人这办法倒也古怪。 他们俩这一身看着不修边幅,像个落魄的荒唐之人,但这一遭来处州府,却也只用短短两三天时间就将此案破到了眼前这个出更多,让人不得不听信于这二人口中的话。 为此,苏定海大人特意令马自修先不着急开堂问审,只将犯人们全部关押在处州府牢里进行二次审问起来。 这一次,衙门这边单独为这三人准备了三间小室。 一间在东,是给那已经被衙门擒获了的举子的,进去暂时做第一次审问的,乃是马自修和一名处州府的本地衙役孙灿捕快。 两间在西,是给中元节剩下的那两名嫌疑人准备的,待会儿会进去审问的则分别是富察尔济和段鸮。 眼下,三间审讯室,三个凶案嫌疑人。 恰似三幕同时进行的大戏一般正在缓缓上演,也是这最东边,最先被带进来的那一名犯人正接受着衙门盘问—— “朱粲,你到底为何要杀那妓女马凤凰,又如何要做下伪装,假意模仿那红睡鞋女尸案?” 东边的审讯室中,板着脸的马自修和孙灿捕快正一左一右在里头问那举子的话。 举子的姓名正是叫做朱粲。 他今年二十七岁,是三年前中的举,本是前途无量,风光无限。 他在处州府曾是极有名的才子,风月之所的女子们更是因他出手阔绰,腹有诗书而赞他一句俏朱郎。 按过往卷宗记载,他与马凤凰也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可偏偏这一着落网,他却也是第四起模仿犯罪后的真凶。 此刻尽头处,那衙门的暗室之中,被一路捉拿归案因此发辫散乱的举子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小桌之后。 那把他随身携带准备一并还意图再次伤人的那把尖刀放在桌上,被一块白布包着。 这看着就极其锋利,边缘还因为砍过某种硬物而留下豁口的刀子。 学徒乌云珠已进去拿了先前仵作的验尸卷宗比对过了,和那第四名被害者马凤凰身上的十三处挫骨和贯穿伤确有相似之处。 这举子朱粲的一双手呈现出一种对周围所有人的戒备式的空白和冰冷。 他的眼睛看似正盯着自己的手。 实际上,却也在用一种勾起眼皮的眼神仔细而冰冷地打量着周遭,他并没有为自己喊冤,事实上,他看上去正在仔细暴躁地在脑子里思考什么。 这是衙门中所涉及的犯罪心理学中,常见的一种当罪犯被捕后的心理表现。 即自我怀疑,厌恶反抗,以及随机性在思考以便于继续撒下新的谎言和为自己开脱。 “草民没有杀人。” “你没有杀人?” “那你包里那把刀是如何来的?” “是往常草民裁书用的,所以才总带在身上。“ “那你为何突然要逃往城门?” “学生本就是四处游学的,既然证词已经给了官府,自然是要早些去往别处继续为秋围做准备的。” 这是他方才进来说的第一句话, 这话说的这举子怕是自己都不信,他却能睁着眼睛无比镇定地说着瞎话。 可眼看着那刀子和验尸卷宗上的伤口吻合,他身上的杨梅疮也和马凤凰身上的死人疮吻合。 那两名到底有不少办案经验的捕快见状却也对视了一眼,直接变威严地猛地拍了下桌子就呵斥了一句。 “朱粲!休要假作谎言,你身上的一切疑点的早已败露!” “……” “你当真以为你这满嘴谎话没有一丝一毫破绽吗?那夜你如果是喝醉之后才遇上你口中所谓真凶,怎么还会闻到的对方身上满身酒气,你是如何断定对方喝醉了!你倒是与我们说说看!马凤凰和你素不相识,那本是一条和你无关的无辜人命,你为何要杀她!” 这一下揭穿了他犯罪事实的话,令那低头抿着着嘴唇的朱粲终于是露出了一丝躁动。 他本是个年轻书生。 在这一刻,却也在一个暴怒的杀人狂魔和一个胆怯的被捕凶手之间切换着人格。 他知道,一旦承认,那么所有前面撒的谎就得统统败露。 可如果不承认,他如今却也是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挣脱不得了。 直到他自己的心理防线在这重重压力下毫无预兆地崩塌,又一下抽搐了下嘴角,一副讥嘲无比的样子就冷笑开口道, “呵呵,她无辜!她有和无辜?都不过是些婊子娼妇,我将她绑在桌子上踢她,抽她时,她还要哭着求我……如此下贱,有何无辜?”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只是日子久了,又想玩玩这帮娼妇……呵呵,这些害苦了,将这脏病染上我的娼妇,可谁料我才脱下衣物碰了她一下,她见我这鼻子和身上的病灶就面露厌恶,连价钱都不谈了就作势要穿上衣服走!” “一个下等娼妇竟也看不起我一举人,凭什么!凭什么!我便要一脚踢倒在地上,拿刀将她狠狠砍死,在用布巾子勒住她的脖子狠狠地一下,一下杀了她……” 这一番话,这面目有一刻看上去十分狰狞的举子的精神状态看样子已是极为混乱。 他的话语十分杂乱无章。 但细听之下,却也不难发现朱粲身上的梅毒或许本身就是风月场所传染的,以及他做下这桩犯罪的根本原因。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35节 因梅毒是不治之症,一旦染上,就是终生服药也再难治愈,大多病人也根本活不过五年。 三年前,朱粲本是个前途无量的举子。 却因为中了招再难考科举,或是得他人青眼,还成了这随时会死,面部还毁了容的梅毒病患者。 他因为这个因此记恨了妓女这一行,他认定自己的梅毒是妓女给的,也是妓女毁了他的前途。 那夜在大四胡同,心理长期压抑的他,才会在酒后找上碰巧在那附近招揽生意的马凤凰,又在其反抗和拒绝后将其杀害。 可他会找上马凤凰这个和前三个受害者极为相似的受害者,并用同样的手法杀人掩盖罪行本身也是怪事一件。 是有意的模仿?亦或是其他的原因? “这凶器和死者身上的杨梅疮,都足以能证明你才是那夜奸污杀害了马凤凰的人,可你是如何你和那真正的凶手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因此,马自修这么问道。 也是这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一桩桩地承认了。 再被问及为什么要模仿那红鞋女尸的真凶时,又是怎么找到马凤凰的时,那朱粲先是沉默了下,这才开口似笑非笑地说出了一个真相。 “官差老爷,我早说了,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之前的凶手,那三个人我也根本看不出谁到底是真凶,我只是为了自保。” 那举子朱粲笑着道。 “那你是如何找到马凤凰这个目标的,又运用了同一种手法的?” “因为……我也是男人,而我和那个凶手一样也是个平常就十分迷恋女人脚的男人。” “……” “我们这种人对女人的脚喜欢,不是那种寻常喜欢,是迷恋,就如同……嗜酒的人总会对独特的美酒而产生不一样的嗅觉一样,最初处州府官府将红睡鞋女尸案公布时,我就已经注意到了此事,那一个月里,我一次次找人悄悄打听过关于那前三具女尸身体上的细节,包括她们的脚到底有多大,年岁具体是多少,胸脯发育的好不好。” “……” “虽然这些事听来恶心至极,但总有人愿意私下议论些这些香艳密事,大家都觉得这三个女子死的不算贞洁,必然是在外拈花惹草惹上了事,所以我才钻了空子,我大致从那些外头的谣言中猜到了凶手作案的年龄规律还有手法,又在大四胡同一带花了很久才找到了那个脚和前三个女人一样大小的妓女。” “在草民看来,这就是一起极其完美的犯罪,草民甚至为此去前三起案子的事发地点看过,然后闻着那里可能留下的味道而浮想联翩,您也看到了,草民身染梅毒,已经是个将死之人,在死前能体会一把将这红睡鞋穿上女人小脚,亲吻她们红指甲的滋味却也是幸事一件。” “我本以为只要那个凶手不被抓住,我就也能逃出生天,谁想到……呵呵……到底是棋差一招……” 这些话细听之下,却也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变态的,察觉到另一个犯罪者真实目的的从犯,如今坐在衙门之中一脸平静镇定地叙述起自己的真实犯罪动机,这一幕却也令人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举子这话却也道出了一个真相。 那就是之前富察尔济的猜测没错,举子真的从头到尾不认识第一个凶手,他只是在为掩盖自己的罪行而做下这一切。 也是这画面一转,就在这一墙之隔的另外一间衙门刑房中,富察尔济和段鸮也正分别在两间刑房内面对着傅孙先和杨青炳。 相对比与朱粲那边,富察尔济和段鸮这边却也在刑房中对着两人进行着常规的的对话。 这二人给出的证词依旧和之前差不多。 杨青炳坚持那一夜是因为母亲过寿问题而急着回来,傅孙先却也说了那一晚自己就是在家中作画 也是这案子正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那先前被富察尔济和段鸮派去他么各自家中寻找红色物品的衙役也终于是回来了。 而这红睡鞋女尸连环谋杀案到此,真凶到底是谁却也终于是一并揭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啾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此时,一名沙雕网友路、夙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回 (上) 官差们最后到底有没有如富察尔济和段鸮所言, 从杨青炳和傅孙先家中搜到关于案情的重要物证呢? ——有,却也真有。 午时二刻,一行被派去这二人家中搜了一番的衙役就也抱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关于从这二人家中各自搜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边暂且先压下不谈了, 但关于这起案情的犯罪审讯, 却也在官府大牢中进行着。 此刻, 两名衙门捕快刚结束了对那举子朱粲那边的审问。 他的大多数关于第四起凶杀的证词已经被记录下来,又准备用作正式收押以谋杀之罪论处的证据。 这恶徒到最后也是一副拒不伏法的样子。 但就在被镣铐拷上的一刹那, 到底读了多年圣贤书的举子的表情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只是既然已决定走上这绝路,也怪不了旁人,所以最终, 这犯下杀人恶行的凶手之一还是就此被押走了。 眼下,在这两面衙门刑房之间互不相通的墙两侧。 一下隔绝开了这两个凶案最重要的嫌疑人之间的审讯也在进行中, 但这其中发生的两场对话却又有着天壤之别。 处州府衙门, 西刑房大牢。 阴暗潮湿的一条走道上正点着一个个白色的灯笼。 方才人刚出去了一下的段鸮正打开刑房大门进来, 又重新坐下来,和那嫌疑人之一杨青炳面对面地一起坐着。 旁边挂着的一排的刑具镣铐在这里的气氛衬托的有些阴森。 在二人正前方的那张小几上,有一根属于刑房上空梁柱的阴影正打在二人之间。 两人都一语不发, 段鸮似乎在端详着对面那人的一举一动。 这一幕,莫名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以至于本就只是个市井小民的杨青炳如何都有些也不敢抬头看眼前这人。 说实话,段鸮的长相并不如官府那些衙役般凶狠。 相反,他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也能在这种喜怒不行于色的平淡中给人种十足的压迫感。 因为这种人的狠。 往往写在骨子里, 而非面相上。 正也因此如此,才教人格外害怕。 ——“哒,哒。” 一旁的一把用以衙门记录审讯时间的小型滴漏正在往下滴着水。 这水珠落下敲打器皿的声音非常地醒目,衙门这里的每间审讯室内,都有一把一模一样的滴漏。 段鸮这边的正好刚指向二刻。 因为一般审问时间不会超过三刻,所以还有一刻这场谈话势必要结束。 至于在这间囚室旁边那一墙之隔的地方。 抱手不语,和段鸮一样刚走进来的富察尔济也正在和傅孙先进行着单独的审讯。 从囚室之内的傅孙先的个人视角来看,富察尔济也一直观察着一旁的滴漏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期间,这一直低着头的老书生傅孙先也在他对面不吭声。 ——“哒,哒。” 耳边,和隔壁同样的铜壶滴漏声也在响着。 一刻之内,两场审讯同时进行。 从这两个被暂时关押在牢中的嫌疑人的角度,他们并不知道富察尔济和段鸮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各自面对着眼前这个属于自己的那个嫌疑人。 二人对杨青炳和傅孙先问的一些问题也是一样的。 从最基本的今天是这月几号,还记不记得上个月那一夜回处州府前路上的某些细节,见过何人。 再比如当晚天气如何,是否有月晦之像,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家中做些什么等问题,乍一听都非常的平常不起眼。 这种基础问话技巧,属于刑名立案中常见的谈话手法。 主要作用,就是让嫌疑人在被审问时,精神状态能尽可能能够放松下来,以免在过于警备状态下很难问出犯人的真实想法。 因为有时候,关于一起案情的重要突破点,恰恰也就是嫌疑人口中的不经意的一字一所暴露出来的。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会花费这等功夫和这两个嫌疑人来回周旋。 期间,这两人不时出来会以‘拿证据’之由走动一下。 这‘暗示性’的举动,却也给那两个在里头关着的嫌疑人的心理上都各自施加了不少压力。 因为他们各自都对中元节那一夜的事情有所隐瞒,所以官府这边越表现得的有更多证据加入,他们本身的压力也会更大。 这其中,关于那些问题的答案。 段鸮这边的卖货郎杨青炳给的回答非常地糟,时而就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举止还非常地慌乱无措。 他一直说他不太记得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在路上看到了什么,他只记得要早点回家。 至于,画师傅孙先这边的回答却相对地镇定一些,即便能看出一些常人面对官府的紧张感,关于富察尔济问他的各种问题也是相对回答的周全。 富察尔济对此没说什么,只进而补充了一些关于他日常画技上的讨论,傅孙先也一一地应答了,态度不可谓不好。 “难倒……那卖货郎杨青炳才是真凶?” 一时间,站在两侧刑房外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眼见富察尔济和段鸮这两边进行的审讯。 却像是各自都有些奇怪之处,那捕快头子马自修却也有些疑惑。 因为若是将这两人的情形放在一块,任何人总会觉得杨青炳这状态有些不对劲,与此同时,他身上背负的嫌疑好像也显得更大了一些。 可紧接着,就在马自修捕快的略带不确定地来回注视下。 那边还在问话的刑房中,富察尔济和段鸮却又抛出了一个关于这两个嫌疑人身上本身携带着的最大的问题,也是这个问题,把这起案子的导向给彻底改变了。 “所以,你那晚身上带着那么多货品,赶了那么久的路回来,却也没来得及注意这些事吗?” 这般问了一句,段鸮说着还带着点故意似的眯了眯眼睛。 “没,没有,真的没有,我太着急了回家给我母亲过寿了……” 说着,这卖货郎就已面露紧张焦虑地在搓着手了,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并不好,生的一张白胖面容上和一双手上也是汗津津的。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36节 那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和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看得出来,杨青炳真的非常地焦虑不安。 “大人,草民对天发誓,草民真的没,没有杀人……那小女子的死当真和我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我也根本不认识他们……” 如此苦巴巴地开了口。 卖货郎杨青炳被这一通盘问下来已是大汗淋漓,他到现在都是否认自己杀人这件事,但与此同时,他却也在一直隐瞒着什么事。 段鸮见状却也伸出一只手轻轻搁在桌上,又索性换了一个和他说话的方式,捏着一包东西给他看了一眼。 “那这东西,你认识吗?” 一见这包从家中搜出来的‘陈茶叶’。 杨青炳搁在手指却也颤抖了起来,他似乎一时间找不到更多说辞来解释这一切。 “你看上去好像很紧张,杨青炳,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就是上次你口中带回来的‘陈茶叶’吗?” “……” 这话引得那突然沉默下来的杨青炳焦躁不安了起来。 他知道段鸮身上那东西并非他之前交至官府的陈茶叶,却也是另一些他原先在装在茶叶罐子里带回来的东西。 “所以,中元节那一晚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杨青炳?” 段鸮追问了道。 “我让你好好想一会儿,到这滴漏满时,你再回答我。” 段鸮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说着,一旁铜壶中的滴漏中的滴水声继续响着。 这卖货郎心底的焦虑不安被放大。 他身上真正关于中元节那一夜的真相似乎呼之欲出了。 他知道自己若是再继续隐瞒,怕是就算不承认也要因此沾染上杀人嫌疑,也是如此,在段鸮的步步紧逼之下,他终于是流露出一丝败退,又满头大汗地低下头缓缓道来道, “是,大人,小人承认,小人那晚……是做了恶事,但做的……却不是杀人之事。” 这话一出,段鸮却也明白自己原本要问的‘事情’已经问出来了。 因为杨青炳身上的事情本就和杀人无关,所以段鸮当下只敲了敲桌子示意隔壁的可以开始了,这才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咚——” 耳边一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清楚段鸮那边怕是进行到‘关键处’,抵着大牢刑房的一把椅背富察尔济才像个流氓似的睁开了眼睛。 他和傅孙先从方才起就一直面对面坐着,到此却是终于能终于能够开诚布公了。 他的声音有点粗粝,却有着十足的成年男子的味道,说话时不急不缓,倒也不令人觉得太有压力。 “说了那么多,傅先生回答的倒是都很不错,细听之下,您这嫌疑却是小了不少。” “不过,那日在官府取证时,我倒是见过傅先生的几幅画,画的是都是些半身像和花鸟虫鱼,结合方才您的话,就知道,您平日里是个善于观察细节的人,画师都是如此的吗?” ——“都,都是如此,不过小人画技不精,怕是担不了一句观察力好,也算不得什么好画师……” 这话,傅孙先说的略有些尴尬局促。 就如上次所说的那样,作为证物拿来的这扇面上画的均是些半身像和花鸟虫鱼,本身画的也不是多好,笔法拙劣异常,登不上大雅之堂。 可偏偏见他如此谦虚,富察尔济却也拿出了一件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又这样缓缓地来了句。 “不,您怕是个出色的画师,只是您从来不画自己擅长才会如此。”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可那卖货郎不是也有一半嫌疑吗?” 这话听来有些蹊跷。 老书生傅孙先闻言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解,却也不知这位衙门里的侦探大人具体话中的意思是何意,可紧接着,富察尔济却也没说什么,转而换了个话题就开口道, “其实,若说杀死张梅初的真凶到底是谁。” “最开始,我也曾在你和卖货郎之间迟疑过,因为你们二人之中似乎都因为一个人在说谎,甚至杨的嫌疑看上去要更大些。” “可后来我发现杨青炳之所以会慌张,是因为他那晚虽然没有杀人,却也在做一件一旦被发现会被衙门查问的事。” “因为,他私自卖的不是陈茶,而是从他人手里二次罐装的干罂粟。” 这话一出,恰好也解释了为什么杨青炳和段鸮方才在隔壁发生的一幕。 从始至终,杨青炳都拒绝承认自己杀人。 但是关于他作为卖货郎却私下贩卖此等货物之事,却也是违反律法的,也因此,段鸮方才才会隔壁利用着审讯之说诈他。 也是这么说着,富察尔济却也没有细究这一点,而是顺着一开始的话题就对着老书生往下说道。 “关于张梅初死这件事,我曾经一次次去尝试推演过现场犯罪者那一晚的心理想法,却一直难以明白他到底如何能做到在杀人之后如此镇定,以及,为什么他一定要每次将女子的手脚都弄成红色。” “那个从犯举子或许只是在进行拙劣的对他人模仿,但这个真凶本人一定有着自己固定的习惯和如此去做的原因。” “红睡鞋和红指甲,固然这一切自古指的是女子的贞洁,也符合这个凶手本身的喜好,可是这种病态的对于颜色的追求也有些古怪。”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巧合,可后来,看到您的画,我却突然懂了。” 这话说着,富察尔济和傅孙先都是一阵怪异的沉默。傅孙先的表情很茫然,很不解,就是不露出一丝破绽,但富察尔济看样子却不为所动。 “大人,小人不懂……小人一个心疾患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怎么会比那卖货郎还力气大,还能丝毫不惧怕地徒手杀死一个人呢?” “他平常四处卖货,力气自然是比你大的,可你们二人中,你的胆量原要比他大很多吧,傅画师。” “这,这又是何解?” 似乎是真不明白,傅孙先看上去又故作疑问地反问了。 “您其实是个色盲吧,傅画师吧?” 富察尔济这句话来的突然,却也一下子令方才似乎还傅孙先的表情终于是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我没说错吧,或者,您的眼睛唯一看不见的也正是红色?” 要说最初,富察尔济也未必看出这些画的十分糟糕的扇面本身存在着的什么问题。 但也正是方才朱粲被捕时,他回忆起一开始所见过的傅孙先的那些话,他才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能理清楚这个红睡鞋杀人凶手的真正目的了。 凶手是个恋足患者吗? 从验尸结果,那死者大多差不多大的脚来看,显然是的。 而且这是个需要观察力非常好,甚至比常人还要迷恋,关注别人脚的人。 但他为什么一定又要将这些特定事物描绘成红色了,这一点,或许也有着关乎于这个凶手个人的重要心理原因。 仕女,男子,花,草,虫,鱼。 这画上的东西都是些最基本的颜色,诸如黄,灰,褐都是些主色,自古以来,这些东西在工笔画上都是常见的,但要说这些画具体都有些什么奇怪的地方,怕是也要回到这颜色上来。 从古至今,红色为正色。 因为红色的染料无论是在作画还是烧瓷中都需要极小概率的铁质加入,所以自古红色昂贵,诸如文人作画,若不是因此,也不会经常使用。 傅孙先平常的画中就极少见红色,或者说压根不见一丝红色。 花无红,女子唇也不红。 均用其他灰色和棕色代替,这也使得他的画大多雾蒙蒙的,更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因为刻意为之,而更像是完全分辨不出这类颜色。 方才,富察尔济之所以会提出说让衙役们去两人家中搜查,其实也正是为了这一点。 因为傅孙先是色盲,所以他的家中才会完全不见任何红色物品,甚至连染料上都会在棕色和红色上标注颜色,而当衙役去搜寻他家时,所要找到正是那标注着红色和棕色的绘画染料。 “从前我就听说过一种病症,在这类病人眼里,红色是先天看不清的,大多还会将其认作棕色之类的旁的颜色,这种疾病自出生就携带,因此在日常生活中往往会做出一些难以分辨颜色的事。” “代入到那凶手的作案动机身上,他对于红色本身的变态追求却也能够理解了。” “因为他本身的畸形喜好,也因为这一生从未见过红色,就也开始对红色有着不一样的追求,无论是女子身体里淌出来的血,还是红色的指甲,亦或是红色的睡鞋,这些都是他始终追求的美梦。” “在你的画中,花鸟虫鱼和半身像这些东西都画的很糟,怕也是往常根本不时常练习的缘故,可一个画师,平常连这些基本的工笔画都不练,他往往都在练习什么呢?” “显而易见,他最爱画的东西或许都不是上面那些,而是,女人的脚。” 说到那最后四个字时,富察尔济明显观察了一眼傅孙先脸上的表情。 果不其然,老书生从方才开始一直极镇定胆小的表情终于是出现了一丝裂痕,那裂痕似乎是还不明显,可就在下一秒,富察尔济还是抛出了那最致命的一个问题。 “如果您不愿承认这一点,您不妨回答我,在这两张画上,哪一个是红哪一个才是棕色?” 这一个问题,却是连傅孙先这样的凶手都无法推脱自己的嫌疑了。 因为在那两张纸上,对常人来说极为明显的红色和棕色花朵,他确实完全分辨不出。 也是如此,这嘴唇透出些病态的紫,到此也终于露出一丝真面目的真凶才缓慢地低下头,又在这刑房的阴影之中,就带着一丝怪异扭曲般地抽了抽嘴角。 “对,你们没猜错,就是我杀的人,我就正是官府一直以来都想抓的……那个红睡鞋杀人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如果不写古代,我应该会把他们都写成两个警察……作为港剧迷,我真的很爱双警察人设哈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酸甜口味的虾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果糖、陳招財、是你的好运呀 10瓶;此时,一名沙雕网友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回 (中) 傅孙先是怎样的一个杀人凶徒呢? 据他自己之后认罪, 并在衙门断断续续的交代,在大概四年多前,他还是个真正的胆小怕事从不敢和人争执的普通人。他家三代都是处州府人士。 一般人如果在一旁听着,只觉他说的字字句句都很平常。 诸如十多年间,数次考功名失败后他便弃了这科举, 多年来就一直在家中以画扇面为生。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37节 在本朝,在外界人眼中评价一个男子多以功名论高低,傅孙先并无多少才学,更低了人一等,属于实打实的无名之辈。 据他自己说, 他年轻时, 曾有过一户心仪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窈窕贤惠, 还有双美丽的脚, 符合他这个文人出身的男人对女人的一切美好幻想。 可因为门户问题, 两人最终便未结合, 那时候的傅孙先, 内心只是觉得觉得遗憾。 因他不过是个穷画师,总可能真的为了那女子入赘别户,失了这尊严, 从这段遭遇, 可以看出,那时候的在他的实际心理上已经种下了之后数年越发会开始恋足的根。 后来,他回到处州老家, 在媒人帮助下娶了一个娘家舅舅在京城做包衣奴才的大姑娘为妻。 那大姑娘出身较低,原没有江南女子那样自古缠足后留下的小脚。 还生的比他幻想中的妻室要粗野许多,可傅孙先受妻子一家的银钱供养,还爱和人谈些风月,就也会时时受气。 在妻子娘家受的气,多给了他一些对于女人的阴影。 他一方面觉得这桩婚事害了他半生,另一方面却也对年轻时候的那双他幻想已久的脚产生更多的依恋和美好之情。 至于他之所以会发现自己其实是个色盲,还是个恋足患者。 原是有一次他去给人作画。 因为日子不好,傅孙先染上了赌博和酒瘾,他这手越发地不能拿笔,在这个过程中,他每天在家便会开始画女人的脚,一开始也只是些自娱自乐。 可后来,却让他偶然发现了一个事。 他的一位远在台州府的主顾私下送了件东西给他,让他照着包袱里的那本春图画上几笔。 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副普通的闺房之乐图,但傅孙先一看之下就气血上涌,险些被这里面那东西给惊着了。 那是一副工笔画,上面画着各种一副不堪入目的怪图,下书一行大字,喇嘛教之大威德金刚兽奸女子图。 这种密宗行乐之图原是违法的,不管是私印还是绘制都会被责罚。 可本朝官府虽然明令禁止民间私印这等恐怖,污秽之物。 但本朝多有些开在地下,由盐帮,赌坊,或是水贼供养的私人书斋,会收些常人断肢图,闺房画,隐癖图,还有畜生和人私通的图。 这些被地下收购之后流入民间的怪异污秽的图,是专门给一些嗜好特殊的人看的,在各地均有书斋印发,悄悄买的人不计其数,更有些人因此误入歧途。 官府为此屡禁不止,这其中的门道也就越发深了。 毕竟这个世道,什么古怪喜好的人原有都有。 不止是恋足,在这寻常百姓中,就也藏着有许多不寻常癖好之人,傅孙先每隔几日便会画些断肢图,多是画他最擅长的脚,久而久之,他这毛病就越发严重了。 明面上,他今年三十七,一事无成。 却也一直都安分守己,而为何此番会真的犯下这杀人之罪,无独有偶,只因为那一瞬间如何也无法克制的杀欲。 “那日,我也去那姑子庙外烧香,从后门出来时,四下无人,倒让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家……她看着很小,就着了身布褂子在那儿拎着篮果子准备走,那么娇小单薄的一个人,蹦蹦跳跳的,我在后头,瞧着无人在旁边,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为什么会在那一刻突然要跟上去?” 听到他心安理得,甚至还有些回忆性质地陈述着自己的杀人动机,富察尔济也带着丝思索地认真端详看着这不同于过去很多此类型的犯人。 可下一秒,他却见已经在承认自己罪行的老书生那干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猥琐,促狭又很平静的自嘲。 “还能为何?当然是看她的脸蛋长得美,还有……她那双小脚,很吸引我。” 这话说着,明知自己一旦被抓,怕是已经命不久矣,这老书生却也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富察尔济笑笑道, “从前民间的一些处州女子,大多羞涩保守,不爱出门,穿的也是盖脚趾不露鞋面的长裙,但自入关后,有些女孩家年纪虽轻,却总爱将自己的身体发肤轻易暴露,她们会在家穿些用针线盖过,那露出半截绣花鞋面的鞋子,那些鞋子我等老手一看便知她们是动了春心。” 这话说的极尽暴露人性之丑陋。 从一个成年男子的角度出发,杀死一个不能反抗的未成年女子,却又在脑子里为自己寻找着为犯罪开脱的借口。 他眼中的不贞洁,仿佛成了这等软弱无能,只能在脑子里幻想的男人下手的一个根据。 可显然,在傅孙先这样的人眼里,张梅初,阮小仪和曹孙氏都是这样能受他随意染指的女人, 如第一个被杀的张梅初,是傅孙先将心中罪恶彻底释放的开始。 中元节那一夜,他本事如自己所说偶然去姑子庙外烧香的,但见当时年方十四的张梅初正好在此处落单,又穿了双如他所说的那种露鞋面的鞋子,他不知怎么的就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傅孙先是一名画师,观察力本就异于常人,一眼便觉得那脚很小。 他当时就有些心猿意马。 见处州府姑子庙外原有一条小径,便走上前去先和张梅初问了句路。 见这小姑娘非但不怕自己,还笑着要领他去庙里就伺机跟上去,等从后面绕过庙堂时,这恶徒当即扯下自己裤子上的腰带就将其勒晕,又从庙里就掳走了她。 此后的事情,多和富察尔济还有段鸮推测的差不多,因为张梅初帮助他时就已经陷看见了傅孙先的脸 他从一开始并不打算留活口。 可城中夜晚有宵禁,即便杀了人也不便在这周围抛尸,他将被捆着手脚的女孩先挪动到自己的家中,用一直以来很少会用的红染料替其换好了鞋子,又画好了指甲,这才将她卷在一块画布中带到了城门前。 那夜是中元节,外头天色非常地黑。 当时守卫就在不远处,傅孙先抱着画布中那具已经奄奄一息的酮体躲在暗处,深知自己一旦想要越过城门去那外头的河沟,必然会在半刻内被轮换的守卫发现。 所以他看准时机,先抱着张梅初小心翻过一旁的栅栏,又在跑出城门的半刻后将她丢在半路,假作准备进城的模样被发现。 这样一来,城楼上的守卫误以为他想进城,只令他明早再来,给了他充足的回来继续作案的时机。 等将张梅初带至河边后,他这才将一早准备好的刀子拿出来,先在河沟边脱掉自己的衣物,将其凌虐一番,这才将她穿戴好鞋子就此丢入了河中。 有了这一重不在场证明,傅孙先才能完成了自己的‘不可能犯罪’,并在之后每每得手两次。 之后他用了相同的手法连杀阮小仪和曹孙氏。 阮小仪虽还没出阁,但身上已带了定亲的首饰,这才使她在傅孙先看来远没有张梅初那么贞洁。 而之后的因曹孙氏长得年轻,身子骨娇小。 那日原是去往居士那里清修沐浴也没梳发髻,他将其误认为少女,还是脱下那妇人衣服后才发现真相。 因为这个,傅孙先就也如段鸮之前验尸时所言对三个女子采用了不同的毁尸办法,这也就造成了三具尸体本身不同的毁坏程度。 如果不是第四起案子发生后,这杀人魔鬼般的画师已意识到有人在模仿他,出于谨慎的目的,他也选择了暂时停止,或许这起案子之后的受害者还会增加。 这样想来,这起看似只是寻常心理虐杀女性的案子背后却也着实令人觉得有些讽刺起来。 傅孙先这一番证词,基本和富察尔济段鸮之前的推论分毫不差,因为已经被看穿了所有作案手法,傅孙先基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承认了。 作为处州府要犯,他将和第四起凶案的模仿犯朱粲一起被不日押送法场。 也是到此为止,这时隔一月的红睡鞋女尸案到此终于是告破了。 这一日,到衙门两边的审讯结束的时候,等候在外多时的张吉老捕快终于是含泪迎来了案子背后的真相。 今日,富察尔济和段鸮二人这一通配合下来。 又是惊马缉凶,又是这一块审问的,却也顺利地将此案告破。 二人不仅一块抓住了红睡鞋女尸案的两个真凶,还额外抓住了杨青炳这么一个私售药物的不法之徒。 也因此,马自修还特地将他师傅搀扶着一步步过来和他们专程道了句谢。 对此,不说段鸮了,就是富察尔济这么个往常说话很不靠谱的却也和老捕快郑重地回了个礼。 也是听说,他们原不打算多留,破完案就要走了。 老捕快也不得挽留,只说那日一定要好生送送他们。 走时,老捕快的背影显得那么憔悴,但这公道正义还高高悬挂在上方,却也证明着这世道还是有理可寻的。 只是,这一日结案时,段鸮却也不免回头,最后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处州府上方的那块匾额。 青天正义。 傅孙先真的后悔过自己杀了人吗? 从方才这已经伏法认罪了的凶徒眼中似乎也看不出这等东西,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倒也令段鸮也跟着突然想起了一个说法。 过去在明朝犯罪学中曾有一个假说,说大多数真正有犯下杀人罪行的人,有半成都是此前从未案底的人,这一类人往常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但实际心理状况却比他人更容易犯下罪行。 因为隐藏人格的驱使,一般人很难判断这类人是不是具有攻击性,而眼前的这个任凭谁第一眼都看不出一点问题的老书生。 他的貌相一看就不是极其软弱,常年脾虚挂着眼袋,长相干瘪,衣着也很清贫。 并无多少家财,瞧着也不似爱惹是生非的人,如果不是伺机杀人抛尸,放在平时,任何一个力气大些的平民百姓都可以将这样一个老书生打倒在地。 所以,从来不是强大杀死了弱小。 而是恶杀死了善。 这世间,从来罪恶无边 光明之外,真相始终难以追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昨夜莹莹火 10瓶;er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回 (下) 两天后, 在处州府解决完这一起案子的富察尔济和段鸮就打算回松阳了。 这一次他们一开始之所以会过来,原本也是因为张吉老捕快最初寄到松阳的那封奇特的求助信而临时决定的。 这本是一件举手之劳的事。 谁知道,到最后竟能一举破下了红睡鞋这么一桩恶性连环凶杀案,想来也真是机缘巧合。 对此,知府苏定海大人, 包括马自修捕快在内的处州府众人对二人自是感激不已,因这次凶案得以平息,州府的百姓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基本恢复了。 处州女子不用再日夜惧怕,那笼罩在自己头顶上不知何时会再次作案的杀人魔鬼。 专杀小脚女人的睡鞋鞋鬼魂的谣言不攻自破,想来这也是——公堂正义, 这四个字最初为百姓设下的含义了。 离开处州府的前一夜。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38节 因明日还要一早动身离开本地官邸, 段鸮和富察尔济又一次也没去管对方在做什么, 而是各自找了空就出去走了走。 他们俩现在的关系, 算得上搭档, 仔细想想又有点像竞争对手。 但要说是朋友, 还差了那么点意思。 大晚上的, 段鸮也不清楚对方又去了哪儿。 但他自己却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 单独去了已趟州府衙门后头这边的一处偏僻民宅。 路上,段鸮一个人走的不紧不慢,夜色将他的面容勾勒地有些阴郁, 却也将那道红色的疤衬托的越发显眼。 等走到尽头, 那门前看着破旧的民宅正建在处州府大街一个药材铺的后头。 段鸮远远见这地方也只是一户单出单进的小院。 门口挂着灯笼,大门紧锁着也不见人,要说有什么特别的, 大概就是铜制兽形杨树木大门拉环上挂着那块招财牌了。 那一日,从义庄第一次给处州府官府验完尸出来。 和乌云珠走在一块的段鸮随手就在路边买了块招财牌,事后,他将这小木牌子写上字找了个地方寄出,之后没做声就走了。 他原以为那头怕是还要几日才能来,结果人倒来的挺快。 这番即将离开处州了,他仔细想想,却也一个人离了官邸沿着这民宅后的一段小路,走到门口并敲了下门,任由里头的人在听到他的脚步声后出来了。 “吱呀——” 四周的黑不溜秋的巷子中,这从里头响起的开门声细听之下还有些古怪。 里头开门出来确认的是个老管家模样的人,带着小帽着马褂黑靴,留着两撇工整的胡须,这打扮看着像是正经官家的家生奴才。 他本没有主动吭声,一双极干练镇定的双眼也是打量着外头敲门的人。 可等那站在里头老人透过这夜色,一见真是段鸮本人立在门外,这老管家立刻面色一变,又猝不及防地要对他跪下行礼了。 “大,大人!原来真的是您,这么多年了,您可算主动现身了。” 这口气,细听之下却是真有种差一点就要老泪纵横的意思了。 对此,门口段鸮只抬手示意他起来,等被那欣喜不已以至于有些无措的老仆恭敬地为他开门。 二人这才先一道绕过这院落里一棵杏树进入里头那点着灯的内间。 期间,低着头根本不敢和他并排着走,并缓一步小心跟在段鸮后头的老仆先是替他开了这小院子的门。 又像是专为了他的到来,才准备了一番般特意把这院落的书房卧室都收拾了一遍,还早早地点了半炉子的熏香在屋子里。 于是,等段鸮从外头推门一进去。 就看见这那收拾的极干净的内室飘着一股他最熟悉的净香的味道。 隔断之后的香案上头,供着一尊骑象文殊菩萨,旁边另插着两束供给菩萨的净瓶山茶。 挂着一排屏风帘子的床榻上摆着身料子极素的常服和一双黑底三宝靴,是往常他在京城府邸时常穿的。 桌子上摆着一壶香茗。 还有些他素日里常用的书房墨宝在一边那张八仙几上备着,通透敞亮的室内一切一如他从前在京城之时,处处都料理的极为周到雅致。 “我不过是来看看,你本不用如此费心,不过,倒是难为你还帮我记得这些了,这些东西我自己都快忘的差不多了。” 这一切布置,看上去都极花心思。 看到此情此景,难免又想起从前的一些事,背手站着的段鸮这么说着,倒也引得那老仆越发不敢说什么了。 “这怎么算是费心呢,这都是大人以往常用的东西,奴才这么多年可都一直留着。” “您虽然那日辞官离京,但京城官邸的人私下却也都散,河北那边当日您当差时旧部也留了不少,还有段家老宅多年留下的仆役和良田,光是每年庄子里进账出账的杂事,我等也只敢替大人好生照料着,等着有朝一日能真的回来,将这一切旧事拾起。” 老管家口中所说的这些事情,却也是实情,四年间,段鸮其实一直没有主动插手过这些事。 所谓的家宅旧部,都是他以前在朝堂时留下的。 如今他一个人漂泊在外,没空理事。 却也放心的将这一切都讲到这老管家手中,所以此刻,不用说什么就也吩咐下去的段鸮闻言先是坐下,拿起那桌上的香茗听着,却也来了句。 “这些都是杂事,有你替我在那头料理着,倒也无事。” “不过,回京之事本就不急,下次记得再来找我时一切从简些就罢了。” 这些他口中的话,明伯自不敢反驳。 因段鸮提出说先处理公事,所以出来时,那老管家,也就是他多年前的部下明伯已在外头候着了。 今晚会来,本就是找他有些话要问的,段鸮坐下又看了些桌子上搁着的四年间久违的折子之类的。 这些事,他久不经手,却也熟悉的很。 大致翻阅了几下,拿上他惯用笔几下批注却也将这些书信中要告知他的那些事看了个大概。 这其中,有来自京城的几封密函,也有他那些从前的旧交情给他的一些私人书信。 从前的他算不得一个人缘特别好的人,相反顶着个残忍酷吏,抛弃生母的糟糕名声在外头,外人对着段玉衡也基本是没几句好话。 他阴险狡诈,爱耍心眼,还心狠手辣不是个好人。 不过就因为他手上握着的权利,和在朝中即便消失却也时刻存在的影响,却也让他有着那几个共同利益的维系者, 这使得段鸮能够不回去,却也将京城时下的有些事看个明白。 也是说到这儿,桌案上在批注着东西的段鸮才突然想起了件事,又问了那站在自己旁边的部下一句。 “明伯。” “诶,怎么了,大人?” 明伯问道。 “如今这京城之中,姓富察的还有几个?” “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随便问问。” 段鸮明显不想多谈,就也这么回答。 “额,除了当今皇后娘娘,还有已过世的李荣宝大人,就也只剩下富察家从前的家生奴仆了吧?”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明伯仔细想想却也将这些事告知了。 “皇后?” 可段鸮一听却顿了下。 因从前他是功名出身的汉臣,就也不算了解这上三旗家族的事,尤其是段鸮这个人素来名声不好,除了维系利益的几处关系,他却也没有太多满臣那边的关系。 如今细想,新皇登基前还被叫做宝亲王的时,确实在府里就被先帝指了个富察家的格格为嫡福晋,后来又成了这皇后,可后宫之事,他也不会太熟悉。 但好在老管家这一席话,倒也说的简单清楚,想来明伯口中的话不会有错。 这么想着,段鸮也不多问了。 他本就不是很执着这一点,之后也就看完手头那些东西放下说了句,那今天就到此吧。 “是,是,这一切大人心中肯定自有定夺,老奴知道您今晚要过来已备了些水,您在处州奔波多日,今天既然来了这儿,不如先用个茶再好好歇上一歇?” “嗯,你去安排吧。” 这话说着,拂手示意他下去的段鸮倒也没再拒绝了这老管家明伯的好意。 老管家看他点点头赶忙出去,又替他小心张罗了一番。,才放段鸮一个人在内室洗了个澡。 这院子和屋子看着不大,但里外却非常精致,外头小几上的净瓶中茶花暗自吐芳,空气中有股极淡却也和很相配的香味。 方才在外头看了半天公文的段鸮脱了身上的衣裳,又在里面单独的澡间闭目养神般独自泡了会儿。 期间,热水在他肩背上滚落。 褪下往常那层面具的他对着里间的水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这张‘毁容’的脸,过了会儿,才抬手沿着旁边那一处‘红疤’的位置,一点点撕了下来。 这一撕下来,那块假的‘红疤’也就跟着掉了下来。 最后印在水面上,就他原本的那张面目。 ——那张属于段玉衡的脸。 水中,那个瘦削的男人长得极独特。 鼻梁生的挺直,生的瘦而高,唇色有点淡,眉峰却又透着些冷肃,眼梢沾染着上位者的嶙峋,嘴唇生的薄。 那一双总被人说是刻毒的眼皮上挑着,天生还生着一双心机城府极深的眸子,气度,心胸,筹谋才是此人身上最妙之处。 虽年岁已是不轻,却也有股位高权重者惯有的味道,确实是个长相极有味道的男人。 这一幕,若是让旁人看见。 大概就该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段鸮带着段元宝光明正大走了那么多地方,却也没几个官场中人能认得出他来的原因了。 毕竟,能用那一块丑陋的的疤痕掩饰,总好过被人随便就认出自己到底是谁的麻烦。 也是这么在人后,才头一次算是把自己的真实面目露出来。 不过当他看到自己胸口的那道已经愈合也没有留疤的伤口时,段鸮还是不免想起了自己那日里和某人在后半夜说的话。 这药,原是上次某个人给他的。 他事后擦了擦,这伤却也真的好的差不多了,想来也要多亏那个人了。 ——只是,想到前日在处州府惊马缉凶那事,段鸮心中却也被勾起了一点点思绪。 他是个凡事都求个小心稳妥的人。 之前他一直没有细想过富察尔济到底是什么人,但那一天的一幕,却也不得不让他仔细防着点他人。 可仔细想了想,却也没想明白除了京城,这个家伙到底会是哪里跑出来的怪人。 等单手把玩着手腕上那串佛珠的段鸮在内室一个人这么闭着眼睛约半刻的事,才披上原本床榻上的那件公服,重新走出来了。 这一夜,是在处州呆的最后一晚。 大约一个时辰后,段鸮离开那民宅,又一个人回了那官邸。 可就在他以为这一夜,他好歹能在回去官邸后平平常常地度过时,大半夜的,段鸮却被门口传来的敲门给敲响了。 “碰碰——”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39节 “……” “段,段,段仵作,对不住,您已经睡了吗——” 这声音细听之下,有些着急慌张。 段鸮闻言起来给门口的马自修开了门。 可一打开门,却被门口那两个人一头一脸都喝的醉醺醺的的样子给弄得沉默了。 这其中,一个就是马自修,另一个就是那个名叫富察尔济的了。 也是这两边视线诡异无比地打了个照面,那一副‘哥俩好’德行勾肩搭背的家伙中的一位才有点尴尬地看过来,并咳嗽了一声。 “怎么了。” 亲眼看着这人一副烂醉如泥根本走不动路的荒唐样子,段鸮心里其实是不太想管闲事的,但奈何,马自修捕快此刻看上去很惭愧,还给又来了一句。 “段,段仵作,今晚原是我不好,正好在外头撞见了富察侦探就邀他去喝几杯,结果他一听有酒喝酒应了,还,还从刚才开始喝个不停,但富察侦探喝醉了之后,好像也走不到别处了。” “所以我就想把他先带回找人来扶他回去,结果他路上非喝醉了酒胡说说,非说不用找别人,直接找你就行了,反正——” “反正什么?” 面无表情的段鸮亲眼看马自修这副奇奇怪怪,还盯着他脸红的不行更莫名其妙了。 “……反正,反正,你们俩已经拜过堂,成过亲了!” 段鸮:“…………”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一点状况。 所以更一章,晚上要改隔壁的出版稿子,工程巨大,不交稿周一会完蛋,所以明天再恢复双更!么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瞳夕(殷小绛) 2个;凤羽持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猫先生 40瓶;叶黔莜 30瓶;昨夜莹莹火 10瓶;陳招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回 (上) 活到这么大了, 段鸮还是头一次感觉到这种和另一个人处处都能八字不合的感觉。 大概是老天真的无眼, 才会让他在自己在这本就追查那桩事数年都没有结果的回京之路上, 好端端地遇上了这么个专门来克他的。 当他被迫从马自修手里接收某个不是人的家伙之前, 他都保持了一种极其完美且罕见的忍耐。 放在以前, 富察尔济这种人绝对会被他用一百种不同的办法给私下料理了,但有个人却仿佛命很硬, 每每还能自己感知到危险, 并躲过一场场‘危机’。 “嗯,我……怎么会在这儿?” 夜半三更, 身上散发着一身酒气的某人正席地躺在段鸮屋里的地上睁开眼睛, 嘴里模糊地来了一句。 好心肠的捕快已经走了, 所以眼前就剩下心肠不太好的段鸮了。 刚刚会放他进来,已是段鸮这个人生平做人方面的最大让步,于是乎, 把他弄进来之后, 又直接像个对待个废人一样随便扔在地上, 就是他个人的常规操作了。 眼下, 见对方看上去颓唐而困惑。 一副衣衫不整,酒气冲天, 一句烂醉鬼也不为过的样子,他也不作声,只任凭富察尔济说完还看了眼周围。 期间,段鸮任凭他一个人在地上完成了一个醉酒之人该有的倒地不起,胡言乱语, 以至于呼呼大睡的全过程。 照理来说,趁这种人喝醉了,给他的脸来上两脚,其实也是挺合理的。 但奈何,一旁的段鸮心中刚有这种想法产生,有个人就自动‘酒醒’了,见段鸮就站在他面前,还赶紧见鬼似的闭上眼睛就嘴里念叨了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怎么可能一觉醒过来会在这个人的屋里,我一定是还在做梦,而且是噩梦。” 段鸮:“……” 这种放在平时不太可能会说的的真心话,这一刻,这个人却是真的地就这么说出口了。 两个大半夜共处一室的人一时间诡异地沉默了,一整个屋内相当静谧,搭配着两个人都一副活见鬼的气氛,不说还真有点恐怖。 但很可惜,虽然酒有点醒了的富察尔济看样子,真的很不想自己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个人。 这一刻,出现在他的眼前,也就只有段鸮这么一个存在。 ——真是他?不是吧。 心头一时涌上一阵无力。 今晚在外头确实喝的有点忘乎所以的富察尔济有气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只有种和这人如何都不对付的头痛感。 也是这么四周都跟着安静了片刻,这两个人再度对视了一眼,有个天生厚脸皮的醉鬼才一点都不觉得脸红地来找给自己了个台阶下。 “哟,没想到还真是你啊,段仵作,哈哈,今晚这可太巧了,你也出来喝酒?真是缘分啊。” “哦?不对,这里好像不是外头,对,我就说嘛,怎么感觉到有一种周围有在盯着我,原来是您!真是目光如炬,不同寻常,果然不愧是段——” 这种似乎想挽回些什么,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在故意挑衅的语气,怕是已经晚了。 虽然此前,心里就想和这个姓富察的直接动手翻脸不是第一次了,但下一秒,和此人不对头许久的段鸮终于是头一次真的动粗了。 也是听到这倒在地上的人嘴里‘哎哟’了一下,又闪躲着来了句‘喂姓段的你想干什么’。 这两个莫名对各自意见不是一般大的家伙先是比划了几下,又在这一来一往间,就这样真的在这房里大半夜地幼稚地。 所谓‘动手’,具体肯定也不能算是真刀真枪要人命的那种。 但这两个互相揪着彼此领子,看上去很想勒死对方的家伙还是带着一种对眼前这人早已捕快的心,发泄起了此前积攒很久的仇怨。 这其中,有一开始认识时就埋下的各种不顺眼,还有后面被迫结契那件事积压的火气,总之趁着今晚全部一次性爆发了。 只是最初,这场小范围冲突还只是停留在房间桌脚内。 但等到二人终于动着动着就互相牵制着滚到了段鸮房间中那张唯一的床榻上,一下撞开那床帘跌进去后,这两个以一种微妙姿势带着点呼吸,盯着彼此的家伙才好歹是停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拜托,你说我想怎么样,是谁刚刚先动的手?” 这火药味十足的对话一听就知道不太对头了。 他们俩谁都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对方身上从头到脚都充斥着让自己看不顺眼的地方。 毕竟长久以来,他们都不算了解彼此,说是要凑活在一块一年,其实谁也不想买谁的账。 也是这就差没直接直接再打一架的阵势中,这两个之前还好歹还装一装的家伙终于开始人身攻击了。 “你自己不记得刚刚都说了什么?” 段鸮面无表情地俯瞰着问他。 “我到底说什么了?你看我都喝醉了,我还能记得自己说什么么?” 明明彼此之间的距离凑得很近,却一点暧昧乃至其他气氛都没有。 只要碰到一起就是对着干,以至于富察尔济亲口问出这话时都觉得他和段鸮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能这么凑在一块。 “你喝多了到处拉着别人说我们俩拜过堂,还是被人拉住最后才闭上的嘴,你这种事你都能忘?” 富察尔济:“……” 这下,事情听上去可就有点尴尬了。 本来还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什么也没做错的富察尔济都被呛到了一下。 一时间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但等他模模糊糊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他却好像真的因此想起了什么。 原来,今天是初七。 所以他一个人出去走走,路上经过一处卖糖人的时,他看到了两个孩子,依稀像是兄弟。 见状,停下来抱手站在一边的富察尔济站在旁边看了几眼。 见那哥哥模样的孩子想走,弟弟在后头追,却如何都追不上直到,那大哥模样人跑的没影的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 那一瞬间,他人虽还在处州,却像是被带回到了那年的京城里。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是在逃避着很多事,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去管,可到头来有些事情还是渐渐变成了这样。 这让靠在墙边也不说话的富察尔济无言地忘了会儿天,大约是今天也没想明白有些事,随后他才一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样子继续晃悠着走了。 这之后,他记得自己在路上撞见了马自修,所以一时无聊地就跟着小捕快去喝多了几杯。 后来有个人在旁边一直问自己带他回去,他一听之下只顺口回了句,不,他不想回去,那人又问那找谁,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自己究竟该找谁,就来了句。 嗯?那就找段鸮,反正,我跟他都拜了堂,成了亲了。 他当时说这话,纯粹是当下脑子里只记得最近和他关系比较密切的就剩下段鸮了。 除此之外,他这么个在这世上既没有其他朋友,也没有去处的怪人,确实也找不到什么能愿意收留他一晚的人。 结果就是这随口一句话的差错,酿成了眼前这一幕不尴不尬的画面, “咳,我这不是马失前蹄了么,我平时酒量还是很不错的……而且,这种话谁会去信,我和你?拜堂?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 脑子里终于想起了事情的全部,富察尔济这解释听上去不得不说,挺牵强的,但奈何眼下不这么说也没辙了,总不能说他真的是想不到什么才随口胡说的。 “而且,你好好说不行么,好端端地这是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我想动手打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段鸮这般斜瞄了他一眼。 “喂,你别以为只有你想,你以为我不想打你么,从头到尾我根本不欠你什么好不好?” 说完,一副受不了他的富察尔济啧了一声,看了眼摁住他的人也不反抗就这么望着天一脸无语地回答。 “难倒我就欠你什么?欠你个瞎子?” 段鸮说着倒也终于不和他装了,也跟着讽刺地了他一句,听到这话倒也没生气,但富察尔济还是不忘回了一句。 “对啊,所以,本来我们俩也就不是一路人,我甚至根本就不想和你做什么搭档,还整天一起查什么案,直接各走各的不是更好。” “这句话我原话还给你,你不过就是个三流侦探,每次都故弄玄虚。” “那你也差不多,变态仵作,还回回都阴阳怪气。”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40节 这一番对彼此这个人都一针见血的评价。 不得不说,‘三楼侦探’和‘变态仵作’能一直憋在心里强忍着不说,还能做的成搭档也是很不容易。 可真心话这种东西就是一张口就刹不出车,所以这一听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两个人就更不可能说再继续忍着对方了。 眼看着这刚圆满了结完一桩案子,就又要就地散伙了。 也是在这直接又暗自讽刺互呛中,段鸮一点都不准备对他客气,富察尔济也是不遑多让。 只是这吵来吵去,好像最终也没个结果。 所以这一夜,这两个最终因为一桩小事而动完手,却最后也没吵出具体的结果的人还是不得已各退了一步。 因为就算再怎么吵,他们俩第二天还是得恢复成正常的搭档关系。 所以一番折腾后,不得已还是要和他共处一室一夜的富察尔济只能一脸无奈地举双手来了句。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吵了,我承认,今天这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但咱们也各退一步行不行,我今晚到底睡哪儿?” 对此,段鸮给他的回答就是一个十分干脆且绝情的眼神。 这个眼神,明显指向的就是床铺一旁的地上。 也是这一看就不是人的待遇,让不得不面对自己真的很倒霉,碰上了这么个结契对象加搭档的富察尔济无语了。 “请问,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有。” “屋顶上,和大门口,你自己选吧。” “……” 段鸮这话听上去就知道肯定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可今日之事富察尔济本就是理亏,所以再想和段鸮如往日那样争执,好像也缺了点正当理由。 也是这么一搞,时隔多日,再度共处一室的孤男寡男却也只能再度聚首,度过了相当不愉快的一夜。 期间,他们俩还是不习惯自己身边不远处有个人的情况下睡觉。 也因此,到后半夜这两个人还是很清醒的。 可他们又不想和对方开口说话,只能装睡,这也就造成了这一夜变得格外地漫长,让这两个人事后回忆起来都是一脸糟心。 ——好烦,这个烦人的要命的怪人。 内心这一刻涌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是一样的。 这全天下最不对头的二人各自背着身也不开口,但好歹也算是将这一夜给熬了过去。 隔日,处州府官邸门口。 马自修那头料理完那几个受害女子的事,又知道他们要走了,便赶忙来相送。 当这专程过来相送时处州捕快再见到他们俩时,这即将走人的二人便都是一副各顶着对熊猫眼,面无表情的样子。 马自修:“二位,昨,昨晚这是怎么了?” 富察尔济:“被狗咬了。” 段鸮:“被猪踢了。” 马自修:“……” 因为这奇怪的景象和对话实在太过好笑,为人朴实的捕快大人面上当下也开始涌现出了一丝茫然困惑。 一时间没想通昨夜这二人也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如此战况‘激烈’,马自修仔细想想总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只是这富察侦探和段仵作平日里看着也不明显,原来私底下竟然是这等关系,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这么想着,还以为他们俩是怕自己觉得尴尬的这‘小马’捕快倒也不多提了,只颇为豪迈地与二人供了个手。 “咳,原,原来如此,昨晚的事,请二位放心,我马自修虽是个粗人,却也懂得这朋友之间万不能四处乱说,我一定不会外传!” “梅初和案子的事已了,处州冤情得以昭雪,多亏二位相助,二位以后如果得空,可多来处州玩!我马自修到时一定夹道欢迎!山水有相逢,来日一定要再会啊!” 这一番话,忽略前半段令人不想评价的话,后半段捕快大人还是说的很有诚意的。 处州这一行,到此为止。 富察尔济和段鸮也受了他这份好意。 但他们或多或少却也都清楚,如果没有其他事关黑暗和罪恶的案子发生,以他们现在这种情况怕是以后也不会再来这处州了。 但无论如何,也到了这分别各自上路的时候了。 初七这日,领了处州府官府发的批文,二人就这么径直踏上了回松阳的路。 这一次,因为无事在身,基本也不用太过着急赶路,但想到段元宝还在家中,段鸮这个当爹的,还是想着尽快回家比较好。 路上,两个来的时候是怎么样,回去的时候竟然比一开始还糟的家伙也还在持续冷战中。 可等沿着原先回来来时的绍水关,等到达松阳时还是足足花了两三日有余。 “爹!你回来了!” 松阳县城门外,今日刚好是个晴朗天,大老远地就听见一声呼唤,从处州府终于回来的段鸮也和朝他招手的段元宝打了个照面。 因松阳城门总共就这么大。 一个和小豆丁似的毛头孩子站在那儿还是很显眼的,段鸮见状便自下了马车站在远处,又任由儿子冲自己跑了过来。 父子俩远远地站在一起低头说着话。 具体再说什么也听不清楚。 看到这一幕,走后一步没跟着下马车的富察尔济见也没说什么,可下一秒,和段元宝见到他爹一样激动的札克善捕快就从他眼皮子底下突然冒了出来。 “富察!你回来了!” “……” 这一瞬间,仿佛自己也成了札克善的爹。 要不是他还算个青壮年,富察尔济当真以为自己也和某人一样多了个等着他回家的儿子。 对此,第一反应是觉得这想法怎么给人有点奇怪,但左右有个人这么热情欢迎他回来倒也没错,所以富察尔济也领了捕快头子的一片好心。 结果下一句,他这位捕快好友就兴高采烈地将一份州府衙门间的,类似一份官方邸报的东西举到眼前,又扯着嗓子对着他来了这么一句。 “虽然这次我没有亲眼目睹你们破案的经过,但你们俩之前在处州府破下红睡鞋奇案的事情我已经从听说了!你快看,天下无双,智勇双全的侦探和仵作!惊马缉凶!生擒鬼魂!我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俩是最好的搭档了!” 富察尔济:“……”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看来不来得及再打一章哦qaq真的很忙…… 看到评论问啥时候甜宠,那个啥,我的文都是不甜则以,一甜就让人把持不住的哈哈,所以不要急,等这两个人开窍了就好了,直球党动心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离思 3个;酸甜口味的虾仁、阿彤彤彤彤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男神是黑子、聆听 20瓶;陳招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回 (中) 既然都已经从处州回来了, 他们俩做的第一件事, 肯定还是先一起回官府报了个道。 这几日,人不在松阳, 段元宝这小子就一直都是跟在札克善后头, 住也是住在他城西的家。 因无家室, 往常一个日子过得粗糙惯了的大男人也太不会照看小孩。 平常札克善在外头巡街,就天天也领着这小子走街串巷下馆子。 每日不是去东乡馆吃鱼, 就是去南安斋吃肉, 还天天都有白云庄的笋丁鲜肉大包吃,所以这一遭下来,就比段鸮人在时,儿子还养的白白胖胖。 段元宝因此和札克善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只觉得这世上最好的大好人就是这捕快叔叔了,而札克善也是一说起这小子是赞不绝口。 对此, 正牌亲爹作为一个日常公务繁忙之人目睹这一切也有点无话可说, 偏偏有个没安好心的人还在旁边一开口就挤兑他。 富察尔济:“看吧, 札克善都比你会给小孩当爹,这就是家庭教育方面的失败啊。” 段鸮:“有些根本就没儿子的人, 可以现在就闭上嘴了。” 富察尔济:“我又没关系,我肯定还有机会,有些人怕是机会不大了。” 段鸮:“一个残障人士能有什么机会,重获光明的机会么?” 看他们一块出门跑了趟公差, 回来之后关系好像莫名其妙地更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处州之行发生了什么,札克善也有点哭笑不得,但左右他这个做朋友的, 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充当和事老就来了句。 “那个,好了好了,你们俩也别吵了,都有机会都有机会……” 这个‘都有机会’,具体也没说明白到底指的是什么。 不过,因为大家大白天,还各自有公务在身,之后就也没多闲聊。 根本不买彼此账的富察尔济和段鸮随后还是先去了衙门办正事,段元宝也就没跟去官府,而是自行先回去等他爹去了。 等回了合,不对头的搭档二人组才这么先报道去了。 出门这六七日,算算日子倒过的挺快。 因为如今二人这临时的身份,都是记在松阳县衙门名义上的公差人员。 段鸮算半个衙门中人,富察尔济更像是临时在哪儿干活都行的人,但一旦查完案子,总得回原官府把结案一事给了了。 如今公府衙门日日既管着民生之事,又多有各司赋税报登补之能自是繁忙,所以这松阳县县衙内看上去也还是一切照旧。 因到底养着胥吏众多,这些算是朝廷系统中最底层的公务人员却也构成了一个不小的官府机构。 说起来,本朝,地方州县等衙门内供驱使奔走之差役隶卒人等,统称衙役。 具体又有内班与外班之分。内班是在衙内服役,如门子,侍役之类,外班又有壮班,皂班,快班等三班以及粮差等。凡衙门应役之人,除库丁,斗级,民壮仍列于齐民,其皂隶,马快,步快,小马,禁卒,门子,弓兵,粮差及巡捕营番役,皆为贱役。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41节 松阳县衙门日常为这些人供着和衙役们一样的两顿饭,一顿是早上的粥菜,一顿是午时的一碗饭。 本县县令马县令从前家里几代都是做生意。 到这代家里用银子捐了个县官后,虽多年来,像样的个人政绩一直没干出来几桩,但对底下人却是一直仁厚非常。 就光说这县衙大堂,里外修缮的就比寻常县衙要好上一些,四面悬挂着屋瓦门堂颇有公正端肃之风,倒像个正经衙门了。 两座对望着的石狮子前。 官府门口两扇的大门四面张开着,红鼓立在两边,后边行道上另停着马县令出行的一台轿辇。 等二人前后迈过门槛进了里头,前厅里坐着几个文房账面那边的总管师爷,其余的就都是些日常在衙门当差跑腿的衙役了。 仔细算一算日子,今日午休巡街歇下后,这帮官差们还能在后堂打个盹。 往常没有什么重大案子,就只有些偷鸡摸狗的小案情,也就算不忙,一见他们二人一起进来,还挺热络地与他们打招呼。 见状,平时也和他们很熟,有个姓富察的还停下来和这帮后生说了两句话。 因富察尔济和段鸮都是熟面孔了。 知道他们俩前两日是去处州了,如赵福子那帮小衙役们还聚在一块。 趁着热闹打听了几句这州府是不是挺大挺好玩的,案子如何之类的,闻言,站在衙门内看了眼四周的段鸮问了句。 “今天饭菜不错,刘岑人在里头吗?” “哦哦,在呢在呢,上午咱们抓了个当街扒窃的,刘岑正在里头写一边审人,一边做结案公文准备过会儿给马县令过目呢。” 在外头和胥吏们一块去坐着吃饭食的赵福子说着指了指里头。 富察尔济和段鸮来衙门就是有事找刘岑的。 一听到这话就想进去,正好对方这时探头出来一看,像是在忙碌地审问什么人的捕快总领刘岑看他们回来也是撩开门上的帘子,一下出来挥了下手。 “诶,富察,段鸮,真是你们,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刘岑看样子是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今天上午就到。 说着还想快步往外走出来,可这话音落下,衙门里头就传来其他人的类似‘大人我没可没扒窃’之类的嚷嚷声传来。 这是官府之人办案的常态。 多有些进来了就开始拍桌子撒泼闹事的混混之类,也是一听这动静,捕快总领也板着脸地扭头来了这么一句。 “好好给我坐好!前几日不就是你在西街想顺手牵样偷人银子的吗?你可是这一带的惯犯了,桂东林,真当我不认得你这张脸是不是?是又想挨板子是不是?” “哎!刘捕快!好心的刘捕快!这可就冤枉我了,这,这不是还没得手就让您几个逮着了吗,这怎么算违法了,违法了起码也得我的手伸进人家包里得手了才算对不对……” “桂东林,你除了这次,哪次没得手?我看你视王法于无物了!” 这么一听,大白天的里面确有一位才刚被‘不幸’抓获的扒窃犯。 视线所及,那双手被衙役们给拷上的扒窃犯长得就一张猥琐狡诈的脸。 脸上带着副圆片墨镜,一身马褂如同个市井之人,半个屁股和粘着似的赖在那板凳上不肯被带下去,也是见富察尔济和段鸮来了,这扒窃惯犯本人才眼睛一亮了起来。 “哟,富察兄!我今日可算有救了,你来作证啊,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我可是个知法守法的人!” 这一通手舞足蹈,那人的面孔段鸮竟也看着有些眼熟。 原来,这人正是上次石头菩萨杀人案中的线人之一,桂东林。 因常年在松阳县各大赌坊混迹,这家伙和富察尔济非常熟,但由于好赌贪财,这人手脚也是非常不干净,三天两头地要被逮住。 ——和这帮最底层的市井流氓,赌徒恶棍都认识,还一天到晚都混在一起不知道想干什么。 这也算是某人的一大为人处事的特点了。 段鸮从来没见过哪个正经的官府公差人士会是会像某人这样的,但显然,富察尔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和这类人打起交道来还挺熟门熟路。 也因此,富察尔济看见他倒也不意外。 上去就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揽住这桂东林的一边肩膀,又倾斜下身子趴在这刘岑的公案桌上就敲了敲来了句。 “既然偷了东西就好好蹲两天大牢,这大牢里还管饭呢,我实话告诉你,松阳大牢的饭可比松江府都好——刘岑,可不用给我面子,让他在里头蹲个七天,凑个整,正好。” “哇!富察尔济!行,你也不给我作证!你可给我记着!等我蹲完大牢出去,下次再也不请你喝酒了!” 这市井混混桂东林和富察尔济的对话,倒让刘岑听着有点无奈了。 但左右这人教育都教育完了。 桂东林作为这官府‘熟人’,这次确实也没来得及得手,刘岑低头看看结案和失主信息也都采集好了,这才挥了下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说了句。 “算了算了,算你今天运气好,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走,下次再让我逮着扒窃就真的蹲七天,听懂了没有!” “好好好!多谢捕快大人!小人这就告退咯——富察!再会啊!下次再撞见一定请你喝酒哈哈!” 这一看自己今天运气不错的桂东林说完就笑嘻嘻挥了手一溜烟跑了。 临走前还和有个人对了个眼神。 人在官府都样子随便得很的富察尔济翘着脚坐在原位,看见这一幕也没说话,只回头懒洋洋地和那人挥了个手。 这么一闹,刘岑手头看样子终于也没事了。 见他们两个都像是一起有事才来衙门,就问了句。 可这一问,倒问出桩别的事来了。 “陈茶叶?” 此刻,松阳县衙门内。 专程过来报道,顺带将此前红睡鞋一案的后续告知的段鸮和富察尔济正一左一右坐在这公堂之后的刑名内堂里。 两个人都是一身常服,靠着张椅背抱手不语。 但胜在身量都高,气度不凡,颇有些比寻常人还要高瘦挺拔些。 他们俩风格截然不同。 但行事却又一模一样的强势。 至于,眼前刘岑则身着一身灰蓝色正经公服,正隔着张公案坐在他们俩的对面。 与此同时,正一只手拿住案几之上方才富察尔济丢在桌子上的一小包东西,又仔细皱眉端详着什么。 刘岑是札克善是上一级别的捕快总领。 来松阳县做刑名总事之前,为上一级别的江宁承宣布政使司做过五年寻常衙役。 行省,乃主管各省布政使之上设置固定制的总督巡抚掌管全省军民事务的机构。 布政使成为巡抚属官,专管一省或数个府的民政,财政,田土,户籍,钱粮,官员考核,沟通督抚,所以曾在那处当差过刘岑算是个见多识广的官差了。 段鸮会想到说把这在处州府查获的东西带回来给他看看也是有这个缘故在的。 也是这么此刻说起来,回想着之前在处州从那杨青炳口中得知的一切,段鸮这才斟酌着和刘岑仔细说起这件事道, “那起处州的凶杀案是已经了结了,但在这个过程中,还另外查出桩事,听说你以前在江宁当过差,如今也一直和那头衙门有联系,所以想问问情况。” “哦,问问情况是没什么,我知道的肯定都会回答你们,可这东西不是……” 一眼似乎就看出了富察尔济手上拿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坐在里头合上门的公案前和他们俩说正经事的刘岑也是面上划过一丝疑问,赶忙接过那一小纸包类似‘陈茶叶’的东西看了看。 他桌案上有一把镇纸,他就取了些这东西出来,又倒在面前碾成粉末状仔细摩挲了下闻了闻。 他觉得自己没认错。 这就是自己印象里熟知的那‘东西。’ 可因这东西极度危险,以往也不多见。 所以看富察尔济和段鸮去了趟处州,竟然带回了这么些数量不少的‘违禁品’,他也是有些不知他们是哪里弄来的这个。 “对,你没看错,这就是数量十分可观的一批私运‘麻匪’,南省那边也叫五石散,白叶子。” 富察尔济仰着头揉揉太阳穴才回答道。 “这是上次我们在处州查到的一个行货郎身上带的东西,那犯人名叫杨青炳,当时卷挟着不少这样假作‘陈茶叶’的麻叶,这类东西在官府是不许流通百姓的,但他自称上家诸多,这些还卖往全国,从未被人发现过。” “处州官府事后查了他的家中,发现他家里有不少手抄货单,指向江宁,连州各地,他只供出了自己上一级的人,想来只是个小卒子,背后怕是些其他的牵连。” “处州府那边如今只收押了此人,却除了那几张货单其他什么也问不出来,所以……这次就想托你查一查这事。” 这话却也道出了为什么富察尔济和段鸮会专程来衙门一趟的缘故。 原来,这一旦流通,势必要害的人家破人亡的‘陈茶叶’背后还有这么一桩后续事情来。 处州府当日只拿住了杨青炳本人。 却未能从他身上问到除了这些搜出来的‘陈茶叶’和虚假货单之后的幕后黑手。 因为此类违禁品,势必要有明确的制作种植和贩售渠道,一旦能做到以此种方式贩卖,背后怕是还站着源源不断地提供银子和权势为其打开大门之人的人。 因此一旦要查,势必牵连甚广。 官道,漕运,或是更上一级的某些达官显贵,没有人知道这一片‘陈茶叶’背后到底还会有什么事情。 所以放眼那么多人中,也只有富察尔济和段鸮这样的人才有胆子敢下手准备查这事了。 “此事牵连甚广,你先不用告诉马县令,只麻烦你先调查一番就可以了。” 段鸮熟悉官场,在有明确证据前也就不会轻举妄动,只和刘岑最后说了这一番话。 “好,那就先多谢你们俩了,我且写一份书信,务必将‘陈茶叶’一事,递向江宁府那处的衙门问一问,看这半年官道上是否有截下此类东西过的。” “一旦有消息,我立刻……想办法通知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昏睡了一天,什么都不知道,我确定一定,我感冒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秋啾啾啾 2个;离思、上山打老虎、晴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秋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42节 第十回 (下) 松阳这一边, 因这处州一案而无端牵出隐藏在背后的另一桩无头公案的同时。 就在数百里之外, 处州府大牢外,四五个着一身灰蓝色公服的兵丁正半夜杵着根水火棍半打瞌睡地守在刑房门口。 月凉如水,几只显得影影绰绰的蚊虫飘在半空。 地上顶上都显得脏臭昏暗的牢狱里更是四面都不见一丝光亮。 夜半三更的,一个手上戴着镣铐的白胖中年人正歪倒在牢狱之中疲惫地打瞌睡。他一身囚服, 看模样很有些狼狈, 因受这牢狱之灾一副宽胖相消减不少, 发辫也是乱糟糟的搁在肩膀上。 此人正是那日前,因走私‘陈茶叶’也就是‘麻匪’一罪,而被收押的货郎杨青炳。 这两日, 他因入狱,受了些衙门里头的刑罚,皮肉上也跟着遭了罪。 期间, 他终于是松口, 又零零总总地交代了些往常自己在道上做下的那些买卖,如这各个走私贩子之间货单交易和流水交易的走向,一条条的都被这处州府的衙门给拿走了。 衙门那头只当他已全部坦白交代了实情。 加上杨青炳这么个样子看过往确实也没有什么案底在身, 倒像个碰巧入了这一行的,所以这一番也就拿着那半包‘陈茶叶’的源头证据和那些流水单子去继续往下追查了。 可处州府这边却不知, 他这一遭被抓, 却是暗自还留下了一手。 正是这一手, 才是决定杨青炳这条命真正能否在这狱中最终保的住的关键。 他这几日虽深陷牢狱,却终日忐忑不已掰着手指在等,不是等别的, 只是那暗中早已伺机而动的一道势力。 这势力原是他背后多年的仰仗。 也是个常人根本不敢说出,只要泄露势必要比落入官府凄惨死去一百倍的名字。 纵使杨青炳有用不完的命。 再赌上这一家老小的性命,在这被官府逮住和被‘那群人’逮住之间他都会选择前者。 因为,‘这群人’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一群四处杀人放火的鬼魂。 一群吃人不眨眼睛的恶鬼。 这话说的离奇恐怖,却也是如杨青炳这般知晓些不同寻常秘密的人,才敢在心里胆战心惊地反复保守的。 他很明白,即便是官府,朝廷,甚至是再往上的那些达官显贵,都未必能拿‘这帮人’有什么办法。 数十年来,目无王法,手可通天,还转身能逃个无影无踪,还根本无人知晓他们的底细和存在——也正是‘这群人’最拿得出手的本事了。 “啪嗒——” 刑房外头依稀有动静响起。 牢房大门被人用钥匙和锁头打开了,也把最里头那间牢房倒在地上的杨青炳给一下子吓醒了,他原就长得像个既胆小怕事满身灰扑扑的硕鼠一般,此刻更是一惊就坐了起来。 也是隔着半面墙和那从尽头缓缓走来的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对话声,令他一下竖起了耳朵。 “您慢些走,嘿,我当这牢头算算已经多年了,这来往将里头的人带出带进的事我做过也不是一次了,虽然风险是大些,但您既然出了高价,这‘宰白鸭’的活,我就给接了。” “就算是哪日这事露馅,也无人会找到咱们头上来,‘白鸭’一死,牢狱中的人就是无罪的,方可逃出生天……” 这声音听着耳熟。 不清楚自己到底猜的对不对的杨青炳不自觉抵在牢房墙上冒着冷汗等了半刻,就见两个黑色人影缓缓靠近,又终是从暗处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就是那处州府大牢的牢头总领,眼下,他正将一个明显揣着个老大一个的活物的白袋子丢在地上。 此外,隔着那被旁边纸灯笼牢房栅栏。 另有一位夜半才下到狱中,还人是个鹰钩鼻,凹陷眼眶的中年男子。 手上戴一串白玉珠帘,眉目有些阴戾,一身文房笔帖式那般的打扮,却是一副走夜道见惯了混乱世道的从容样子。 在他的手背上,纹着一个怪异的青色纹身。 上头是一只花背青蛛。 那图案怪异的青蛛纹身,让杨青炳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震,手脚发软,就瞪大眼睛不敢吭声了。 见状,那模样看着不像是良善之背的中年男子只挥手令那牢头将那白袋里的‘东西’放出来。 也是这直接一放出来,杨青炳才眼睁睁看着一个同自己年岁,面貌看着极其相仿,唯独耳朵和嘴略有不同的大活人晕着被丢了出来。 这体格宽胖,和他有五分相像的无辜替罪羊,想必就是方才牢头口中提到的‘白鸭’了。 听说,过往在黑道洪门一行。 原有一不外传的规矩,可在某些重刑犯人死前用一只相仿的‘白鸭’代替犯人去行刑,‘白鸭’们多被割掉了舌头,也无法说话,即便是成了替死鬼,也是无人知晓。 因这缺德行当就是收钱害人性命的。 后来道上便管这叫‘宰白鸭’,‘白鸭’一死,案子的真凶即刻无罪释放,倒真是一出完美的金蝉脱壳了。 这一遭变故,杨青炳立刻便懂了。 ‘那帮人’竟然真的还没放弃他这个还有利用价值的小卒子。 他这一次,一定还能从牢里活着出去回到那倒上去。 所以在面对那来救他的同伙时,他也是不用多问,就赶紧凑上去和那人你一言我一语了起来。 “‘那头’已知道你这次落入了官府手上,幸好你的嘴巴够严,你这次卷挟的那批‘麻匪’实际只搜出去一小部分吧?” 那歹人头子这般问道。 他对于这处州官府的大牢并不害怕。 相反,大半夜空门闯的理所当然一般,当真是群目无法纪,手可通天的歹人。 “对,对,您猜的不错,真正的大货,我都在原来的仓库里藏得好好的,一件都没流出去。” 闻言,杨青炳面露庆幸地干笑了一下,说着还脸色不太好地搓搓手恭敬回了句。 “做得好,不愧是‘走夜道’的,官道走私这一行再没有人比你们这帮人精明的了,也是如此,主子那头才舍不得让你死,你的用处还多,这条小命还不能丢。” 这一句‘夸奖’,着实有些令人背后发毛,头冒冷汗的杨青炳听闻也是大气不敢喘地听着对方又问了句。 “那两个害的你被官府抓住还盯上咱们的人是何来路?” “这个我也不,不知,只听说是两个从别处过来查案的,一个是个半瞎子模样的家伙,另一个也是个生的不起眼的男人……” “两个人?他们是何处来的?” “听说是,松阳。” “松阳?” 松阳这等从来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地方,自是入不了他们这等人眼的。 若说是京城或是顺天之类的,他们倒还当真要留心一些是不是被哪路人给盯上了,可这松阳倒是真不像什么能卧虎藏龙的地方。 加上,仔细想想杨青炳这一次本来也不是因为‘陈茶叶’一事而落网,反而像是误打误撞才被处州府官府扣押,并险些暴露了他们的大事,这男子倒也不作多想了。 毕竟,在这世上,敢有胆子坏他们好事的,怕是去了地底下还没喝完孟婆汤投人胎。 料想这一出,也碍不了他们什么大事, 也是这么压下这一笔琢磨着。 牢房外,那鹰钩鼻,凹陷眼眶,做笔帖式打扮的中年男子只阴气颇重地停下了。 又这么在这黑漆漆的牢里就伸出他那只筋骨颇精壮,一手疤痕盘根错节的手,钻进自己那半边袖子里摩挲一阵才将一枚中间串着红绳子的陈旧的钱币掏出摊放在手心。 这赫然看着一枚用菜油擦的边角干净剔透的罗汉钱。 上方印有‘康熙通宝’四个大字。 看着像是某种古怪标志,又像是什么特殊的身份凭证。 “放心,罗汉钱在此。” “你就有神佛罗汉保佑,这一遭由这‘白鸭’换你出去,你方可逃出生天,一路继续做你该做的。” “记着,你今日对我说过的话,不可再和第二个说起。” “至于你口中提到的那两个人,不过是两条过路杂鱼,不慎入了这潜江游龙邸,还以为是自己真有本事闯这龙王殿,放心,这世上没有能坏咱们事的。” “就是有,也早该去见阎王了。” …… ——时间一转,十五天后。 松江府,平阳县。 雨天。 一夜积水湿滑的河坝底下积着昨夜下的雨水。 一辆顶上湿淋淋,看着外头有些破旧的轿辇正被搁置在一条河道旁,至于空空的轿子里空无一人。 这门敞开着的轿辇正对着岸上,由衙役们合力从底下拉上来时内里已灌满了河水和污泥。 里面没人,更没有衣裤行李残留。 轿夫和轿辇的主人也是不见踪影,仿佛除此之外关于这轿子的其余一切都跟着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了。 “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看这样子怕是还是和之前的那事有关……”“不会吧,又有人失踪了?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不远处,大清早的,平阳百姓们正在用方言议论着这事。 四面城墙和远处的水坝上本围着不少过路人在看,但再想离得近些,四周围的人已经都被官府给赶走了。 也是这古怪无比的情景下,倒令人有些意外这平阳县一个小地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 眼下,里里外外,围着四五个捕快打扮的人正在撩帘里里外外地取证。 如这只鞋子最后留下的痕迹,或是指甲,发丝,都会被官府一一收集起来,而就在这被官府圈起来的外圈,还有三个人正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头走。 “富察,段鸮,多谢多谢,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俩从松阳过来平阳了,话说,这么远你们俩怎么还各自过来,松阳那边过来不顺道吗? 这些话,均是那有些狼狈拎着裤脚,胖乎乎的捕快大人嘴里说的。 这平阳捕快生的矮墩墩的,一张软肉挤在一块的大脸像个爽利开朗人,嘴皮子也是利索,他手上提着自己那双靴子艰难淌水过去时。 前面那俩今天一早就赶过来的人已是走到尽头了。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43节 眼下,那两个身形高瘦挺拔,一前一后已经先一步到了轿子边的人也正低头看着不远处河坝下被官差们拖拽上来的空轿子。 河坝底下潮湿的很,要在这烂泥踩了一脚的河床边站稳都非常难。 这现场取证就更不用说了。 这两个人,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听到那平阳捕快这么说,他们还顿了下,又各自回避了下回答了一句。 “请问,我们俩又不熟,为什么要一起过来?” 这一人一句,仿佛在故意互相讽刺的一句反问。 令那和他们一块蹲在河坝边看现场的潘大捕快顿时也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当下蹲下来在两人中间,又左看右看就心直口快地疑惑了句。 “啊?不熟?可我怎么听说,你们俩现在不是都住在一起么,而且只要半夜随便招招手都能看到对方啊?” 富察尔济:“……” 段鸮:“……” 这种事,想也知道某两个成天在人前故意装不熟的闷骚一被揭穿,内心是有多原地崩塌了。 结果,这平阳捕快还没完,接着就和个大嘴巴似的来了一句。 潘二:“难倒说,是你们松阳那边衙门的规矩不太一样,一定得是关系不熟的搭档,才能天天住一块,然后招招手就能看到对——” 富察尔济段鸮:“够了! 认真分析情况的潘二捕快被强行打断,还有点懵。 但下一秒,对面这两个脸色冷下来的人就一起用行动制止了这位平阳捕快接下来的胡言乱语。 “我说喂喂喂,你们俩干嘛,这无故动手袭击捕快可是犯法的啊——” 这么一闹,三人顿时都没法好好看现场了。 从处州解决完第二起案子之后,已经大半个月了,这两个人也算是相安无事地太平了几天。 不过。 ——那个什么,全天下最好的搭档。 这个一听就很奇怪的名头,这两个人暂时都在心里拒绝接受。 由于原先的这块房产总共就这么大,现在还被硬生生分成了两个地盘,所以其实两人算起来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好在他们俩的个人习惯基本不重合。 平常做什么,两个人都是各干各的,就也井水不犯河水,加上之前处州府积攒下来的矛盾还历历在目,他们看上去都不主动搭理彼此。 对,就只有最直白简单的对手关系和斗不完的嘴,还有男人之间最简单粗暴的好胜心罢了。 富察尔济是觉得段鸮这个人很奇怪了。 而且是之前没接触,都不会感觉到的奇怪。 照理来说,他年纪也才和自己一样刚过而立,在性情方面至少该有些普通男人的喜好。 但这人就是一副走在路上从来不正眼看女子,也不看男子,身上更是无任何单身男子的不良爱好的假正经样子。 不赌,不喝酒,作息规律,自律无比,除了脸上那道疤,和他自己说自己有病外,基本身体康健。 平常不至于像个酸腐文人般天天在家写诗看书练字。 但能觉察出来家学修养极高,属于好像根本就没操过心功名,更像是有了行当,就安心干这一行的成年有事业型居家男子。 他的日常爱好就三个。 他儿子,去衙门当差,当完差之后就回到自己住的去处哪儿也不去,真是个奇怪的要命的人。 对于这些话,根本不想评价他的段鸮的内心想法是,他统统原话不改的全部还给这个叫富察尔济的人。 可因为他们目前算是搭档,就得什么事都在一块,而且什么都要被人拎出来的比较。 虽然这种事,本来其实也没什么好比较的。 但这两个脑回路某种程度还挺相似的家伙还是起了一种名为对手之间的好胜和攀比之心。 对,就只有最直白简单的对手关系,还有男人之间最简单粗暴的好胜心罢了。 正是这种好胜心。 让他们俩完全对彼此服气,外加好好相处。 内心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哪天能令对方彻底败给自己再输的心服口服他们这恩怨就能既往不咎了。 也是回到眼前的这一次全新的案情现场来。 一番折腾下来,这三人才可算是目光重新投向了眼前这个刚从河里捞出来的空轿子上。 因方才来时,富察尔济和段鸮就已经先一步基本看了一圈现场。 这一次,他们倒也仔细地又查看了一下。 如平阳县官府所说,这里确实没有一丝证据和脚印残留,就像是这轿子真是凭空出现在这里,而里面的人也根本不曾存在过。 “你们看啊,就是那个,一顶空轿子大清早地好端端地漂在河里,这也没捞着什么尸体就要把你们俩找来,但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也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现在是怀疑,还是跟前面的两起没破的失踪案有关。” “但这一次,我们也没提前收到家属报案或是奇怪的勒索信之类的,就也不清楚这轿子到底是怎么去了河里,这里面的人又到哪儿去了……” 这话说着,这潘二也是面露忧色,这是平阳县三个月来发生的第三起失踪案。 前两起,已是令他们焦头烂额,这一起,怕是和那不远处的河最当中漂起来的空轿子扯上关系了。 而说起这平阳县衙门这一次遇上到底是什么麻烦。 则还要说回这关于此案发生最初的第一桩官府那头的报案,就刚好来自于第一受害人对此事描述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边。 似乎不分白天黑夜地永远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只从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在一直偷看监视着她的—— 跟踪狂。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的反派叔叔可能没想到这两个人的户口本确实都在京城,还刚好一个是虎一个是龙…… 我外婆昨天看我感冒,给我买了奶茶,结果我喝了就是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更新了!啾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蔻青梅、离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馬鹿灰化 20瓶;昨夜莹莹火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回 (上) 头一次来这平阳, 就是过来查案的。 这种事想想,估计也只能够发生在眼前这两位这种但凡走到哪儿, 都必有怪事发生的人身上。 身后随风轻轻晃动的芦苇之中, 兵丁们正在尽可能地绕过中心地带行走,以此避免留下更多案件之外的脚印。 潘二方才和他们闹了半天,三人如今也正经了起来。 此刻,富察尔济正蹲在河坝旁, 丢了块布巾过去就给段鸮,段鸮伸手接了,确保不留下印记的情况包住了自己的手掌,两人合力这才倾下身抬起一角, 将这沉的要命的轿辇的位置挪了一下。 这一连串连贯无比的合作性动作,他们做的倒也熟练, 紧凑,不拖泥带水。 毕竟前面两起案子, 两个人一块办下来。 对方这人平时都是什么样, 又是个什么风格, 他们也都大致清楚了。 因为干正经事的时候, 都不和人聊天。 潘二作为一个找外援的本地捕快,在旁边给这俩只要一声不吭, 就显得挺唬人的家伙打下手打的倒也干脆直接。 眼前, 那被拖上来的轿子下方有一块带着沼泽臭味的积水,轿辇左侧,正好供人打开门的地方刮擦着一点点痕迹, 一翻过来后能看到底下挂着些布料。 这样式是带点杏花红边缘花色的。 有点花,不像是男子常穿的,看着倒像会穿这种料子的像个女子,也有可能是不大的年岁女孩男孩才穿的料子。 “应该是孩子,女人的可能不大。” “这是顶不大的轿子,顶还特别矮,如果是成人要进出怕是有些困难。” “而且,如果是女人,该有些绣样,但这个,裁的小,像是孩童鞋料上的。” 段鸮端详了眼,口中这么说了句,便用那块布巾配合着刮刀擦拭下来,卷好丢进旁边的取证箱子里。 这箱子里此刻还装着些采集下来的泥土和周围的芦苇样本,等着带回去验。 这个季节,河坝旁每一晚的天气变化很大。 也许前一夜才刚下雨,后一夜就有临江的风拂过,在这样变幻无常的天气要素中,每一个曾经到过现场的当事人都可能会沾上泥土,草籽。 或是在这里的自然环境下留下些什么。 所以即便这一次,没有立刻发现尸体,段鸮本身要忙的事情的却也很多。 见状,蹲在他对面,用布巾包着扶住轿子的富察尔济才换了个身体下蹲的角度,自己则俯身打量了全底下摩擦的破破烂烂的轿门。 从富察尔济这个方向来看。 轿门上有不少曾被蹬踹的脚印,脚印不大,看着确实是小孩顽皮或是因为其他原因而踩在上头留下来的。 这印证了,段鸮之前猜测中说轿子里不见了的这个人是个小孩的说法。 一个坐在轿子里的,年岁不大的孩子,在这么消失了。 那么不出意外,轿夫发现轿子消失回去相告后,他的父母应该会很快察觉了。 只是,这么看来,这属于这个孩子的轿子应该被人从上方的河坝上推下来的。 推下来时,这里头已经没人了。 否则,按照重物本身的砸进河床底下和落地的实际情况来说,这顶本身就不大的轿子应该会摔得更严重。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44节 那个人会这么做,想来是为了不让空轿子不留在路边引人注意。 再结合官兵们在沼泽地找了那么久,却也没找到任何脚印的情况来看,多是因为那个掳走孩子的人根本没打算留下任何证据。 而且从轿门这处留下的一点点比较显眼的指甲印看,里面的那个孩子应该也是试图逃跑挣扎过,但被一把拖拽了出来。 这种情况,一般情形下就更像是歹人劫道。 但如果是有目的地性地劫道,为什么唯独将孩子带走,而不是就地杀死? 尤其是在这沼泽之中,如果当事人剧烈反抗,又是动静比较大的孩童的情况下,本是最容易造成过激情况下的失手杀人的。 掳走人的那个人在当下真的并不打算杀死当事人。 如此看来,仿佛,真还是和之前那种离奇的失踪案关系大一些。 这么想着,人蹲在这沼泽中,将手搁在膝盖上看了一会儿里头的富察尔济随手就将这轿门放下了。 站起来时,他拍了下手,刚好另一边的段鸮也结束旁边的泥土和植物采集了。 物证,样本采集,当事人留下的痕迹。 这三样现场勘查结束今早的任务也就齐了,这么一通下来,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结束、 大清早在郊外河坝上,看完那顶从河底下捞上来的破轿子,收到消息就过来的富察尔济和段鸮他们就又先回衙门去了。 因为衙门这边取证环节就是如此,一次现场勘查基本也看不出什么大概。 但这一次,一是现场因为也没有尸体被发现。 段鸮作为仵作到场也只能先简单地清理了下现场。 二也是因为,这尚且算是一起未被定性当事人下落的失踪案,轿子里的人还是有很大几率是还活着的,那么现场的遗留下来的物证就十分重要了。 等一道回了平阳县衙门。 给他俩开门,倒茶一通忙活的潘二先往自己在衙门办公案几上一坐,又拍了拍一早跑的差点累断了的腰,这才将官府备案的两起卷宗给都丢给了他们。 “你们俩自己先看着啊,富察这个家伙我知道,你喝什么茶啊,段鸮。” 听到这话,段鸮答了句。 为人挺客气周到的胖捕快也给他和富察尔济各自倒了杯热茶,三人这才看起了正经东西。 眼前,这一大打卷宗足足有半桌子,光是看看就能知道平阳县此前到底有多着急上火了。 里头夹着两张裁下来的旧剪报。 还有大量失踪者和嫌疑人的户籍排查消息,但大多数应该还是暂时没有结论,所以才搁置在潘二这里。 “这就是之前和这案子相关的跟踪案的卷宗?” 因为倾巢出动在查这次的失踪案,回头看了身后眼忙碌的官差们,人正坐在衙门里的段鸮拿起来扫了眼问。 “对啊,这一个月里,平阳县可真是为了这事没消停过,咱们说话千万别大声,不然过会儿,刘大人知道我回来了肯定又要领着人来骂我了,我这两天真是躲怕了!” “……” “至于这案子,第一起呢,就是大家都知道的知府夫人偷窥小像事件,第二起呢才是正式的失踪案,到今天这起,报案的还没出现,但我已派了人去查问了,应该很快就能确定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话也透露出潘二这次为什么着急到要找他们来的原因。 因案子频发,但其中是否真的存在关联,包括作案者的目的,动机他们都完全不确定,加上受害人多是消失,这也就造成了官府现在完全就是陷在一脚迷雾里。 不过既然,说回这案子。 所谓第一起的知府夫人偷窥小像事件,到底是什么一起怎么样的一件事呢? 此事或许还要说回数日前,在松江府那头最先发生的一起性质非常特殊的报官事件。 众所周知,本朝年间多有邸报在民间百姓中印刷,传看,流通,所谓邸报,即各府各邸之间抄送帝谕旨,臣僚奏议以及有关官员任免调迁,另有官府重要要闻的一份小报。 远在京城的东华门外,自世宗年间,就设有专门的抄写房撰写此类邸报。最初是朝廷内部用作军机处理的一种方式,之后又开始陆续派上了传播府衙讯息床底。 此外,这些年诸多民间报馆之流,也开始抄印此类邸钞,一经刊印,五日到十日之间可传遍各府衙门处。 因印刷铅字刊物的文字标准在入关后一直由朝廷把控十分严格。 通常情况下,松阳县,平阳县还是没有这样的民间报馆的,但在松江府,江宁府和其他各府却早早就已经有了此类邸报在运行着。 “正因为,有这邸报的存在,现在的百姓才会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就比方说这一处吧,家住哪城哪处的王官人家财万两,酷爱行善积德,如果是歹人知道了,不是要前去行窃抢劫吗?还有这一处,东阳牌楼大戏院的男旦春见老板在何处献唱,下月还要去往哪里清修,万一这有人知道了,前去故意尾随行不轨之事该怎么办?” “你倒是想的很多啊老兄,照你这么说,有歹心的人那看什么都会生邪念啦。” “我这可不算多想,咱们这世道本不是就是如此,歹人作恶,都是看准了苗头就下手了,反正我就不愿别人随随便便把我的事都放到这上面去供人评头论足……” 此前,各府各县的坊间就流传多有对报馆出现一事的诸多讨论。 当时不少文人举子皆认为这是有助于众人了解天下事一项举措。 唯独有一小部分民间人士觉得这报馆营生,到底藏着些深不可测的隐患,谁想到,这样不可思议的案子竟被说中了。 事情最先就发生在一家松江府衙的民间邸报之中。 往常这份人丁并不兴旺的邸报多是一月刊印数次就休刊了,报馆经手印刷的也多是些面向百姓的税政,秋闱,法令相关的官府公文。 这种东西本就看得人不多,就是丢在街上要被识字的看见,也只是随便看一眼的东西。 可这一月之中,这一份邸报上的内容却默默地引起了松江府的小轰动,因右下角却连续五日多出了一条奇怪的小短标题,配着一幅四格黑白小像。 这些用铅字印刷拓印在那一张张传播到各处的邸报一角黑白小像一张为四格。 作者最后署名,地狱王。 地狱王这三个字,来历颇有些古怪骇人。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字号或是为了作诗作画而自创的笔名。 可在这些来自作者地狱王所画的四格小像中,大多是描绘了一个没有五官长相的小人在做什么,但要说真正古怪的地方在何处,那就是它本身给人带来的内容和视角非常地奇怪。 【《小洞》】【《门后》】 【《床底》】【《柜子》】 【《镜子》】 ——这五幅四格小像作品的名字均是以一件器物或是场景来命名的。 画像中的那个小人或是一个人藏在墙上的小洞后,或是站在门外趴着,或是钻在床底和柜子里,但总之,小人的视角里永远有一个没转过身来过的女人。 那个四格画像中的发髻女子。 在小人的眼中每天吃饭,睡觉,梳妆,和丈夫打扮的人,还有下人孩子说话。 这些属于对方的日常起居,那个画像上的小人都一点点看在眼里。 但那个背着身做这些事的女人,却从来没发现过自己的身边有这个偷窥的人的存在。 这小像,因立意古怪,猎奇,一刊载就令人好奇起这到底是何人所为了。 可很奇怪,在这一月连续刊登了五日,这些画就停下了。 有好事者去问了,却得知这家民间邸报往常面向旁人收稿之时也只是拿人银子,就将这些画者寄送到印厂的小像负责刊载在固定的地方。 其余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作者地狱王是谁。 可这之后,一个女子却坐着轿子来到官府门外,又托自家管家进来报官。 并自称自己很可能已经被歹人跟踪偷窥了五日,还将这数日来连续刊登追载这些小像的邸报作为了证据。 她说,这些小像里中的那个女人极有可能都是自己。 因为她在自己的家中暖阁底下,竟真的发现了一个这样的小洞。 此外,她家中的东厢房有一扇如此规格,上方有四只唐三彩的仿宋黄花梨木门,她的床榻就是这些小像中的样子,最可怕的是,她的卧寝还有一模一样的琉璃衣柜和那一面摆在相似位置,桌脚还磕了一下的梳妆铜镜。 可她往常住在内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且是已经生育过的女子,平常除了两三月才有的一次去姑子庙吃斋念佛,和去庄子里看家田财产上的事根本不见外男,家中内院也都是女眷,怎么会有一个陌生男人偏偏对她的日常起居了如指掌呢。 这比往常那些寻常凶杀还要吓人诡异的报案情况一出,任凭谁都有些匪夷所思了。 五幅来自地狱王的四格小像。 竟然真的对应了松江府的一个真实的夫人家中的一切。 更甚至,当事人从来没有意识到家里躲着个在偷看自己的怪人,这说给谁听估计都不会相信。 偏偏这事麻烦就麻烦在。 一,这印厂说,地狱王寄出作品时曾有一封四格小像就是来自平阳县寄出的,所以此案只得从松江府移交到了平阳县。 二就是,这位夫人本身来头颇大,要说平阳县衙门,还真没有本事敢随便怠慢她的。 原来,她正是那松江府知府的夫人,佳珲大人的妻室。 这来头,不说潘二札克善刘岑他们这些当差的衙门捕快了,就是马县令本人看到这位大人都是吓得不敢喘大气。 知府夫人出嫁前姓房,此处便称作房氏。 房氏夫人今年三十一岁,出嫁前便是松江府经略府官员的大家小姐,以诗才出众,她的夫君佳珲大人是整个松江府的顶头上司。 她这次顶着要被毁去自己一生名节的风险也一定要来报官。 并且指名道姓说要官府彻查此事,原就是勇气可嘉,更何况她还坦言了自己的诸多顾虑,这也使得松江府和平阳县如若不破此案,就也一万个说不过去了。 “我夫君乃是松江府知府,这等刑名立案的公堂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本是不该多问的,但这份民报所画的妇人本就是我,这让我一个从不出门的妇道人家却是暗自胆战心惊,我家中还有其他亲眷,若是真有人在我身边夜夜监视着我,我本该能发现的,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察觉到过。” “事后,我曾令家中丫鬟仆妇将家具,柜子,床,镜子全部挪开,一点点地搜查都没有找到有任何人来过我卧室的痕迹,唯独在那厢房的门上真的有一个小洞。” “便是这个小洞,让我夜不能寐,如若不能抓到这个人,我怕是再也不能好好地在入睡,一闭上眼睛只想着那人还在我身边看着我了。” 知府夫人房氏这一番话,代入一下旁人都能理解她的心情。 平阳县和松江府为此特设了专门的调查组,就是为了能彻查这知府夫人偷窥小像事件,可谁料这一事之后,不过三日,另有一家也在本府的民报上又多了一副作品。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四格小像,而是一张奇怪的画像。 在邸报左下角的那块极小的地方,印的是一个花瓶。 这画,看底下的名字叫《花瓶上到底有几个人》 这名字似乎是告诉别人,这是一个来自作者本人对所有人的问题,任何一个能解开谜题的人都可以从花瓶像中得到不同的答案。 至于这小像的署名作者,又再一次惊呆了众人。 因为那个神秘作案后消失的跟踪狂地狱王,竟又再次出现了。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45节 作者有话要说:  在我这个蔫了吧唧的状态恢复前,我就先不夸海口说我能每天写多少了。 但是我感觉到最近看的人越来越少了……t t啾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r、馬鹿灰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流放无间 30瓶;er 10瓶;此时,一名沙雕网友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回 (中) 接下来, 在接手这起案子已经快大半个月的潘二的案情回顾之中。 这一次的事件,果不其然就如同第一起知府夫人的案子一样。 在这之后,第二次公开刊登的那副《花瓶上到底有几个人》上, 作者署名也是地狱王这个人。 地狱王这个人到底是谁,没人清楚。 但这一次出现的神秘小像最初给人的印象, 极其普通。 整张邸报上也只有最下角的地方, 一只白色山水图的细口梅瓶被印刷在黑底的图像中。 梅花瓶, 在一般人家中是基本摆设。 因文房四宝中多见梅花摆设, 梅花又有人能经受苦寒的寓意, 一只小口短肩的白梅瓶更是文人家中必备的一种器皿了。 但怪就怪在,这只白梅花瓶上表面的光影,颜色和场景用的非常地真实, 好像这世上真有这么只梅花瓶,一眼还能让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视觉错觉。 因为初看这标题,就知道这是一道智力探秘题。 所以, 当时发现这副邸报下角的图像后, 很多人就去尝试不停地仔细看这张画, 试图辨认梅花瓶上到底倒映着几个人。 有的人说自己在瓶子看到是一个人影。 就在梅花瓶正前方的影子上,看穿着打扮像是个男子。 有的人又说是两个,左侧方还能看出个带虎头帽的孩子的影子。 又有人说不对,还有两个一高一矮,像是贴着男子站着的女人的影子,就在最上面和右边,真的有两个女人的轮廓也在花瓶上出现了。 随着人们从不同的角度去仔细观察, 好像真的能从图像中看出各种各样的不同的人。 一开始看只觉得这光秃秃的花瓶上哪有什么人。 之后却觉得越看越多,觉得花瓶上印着的模模糊糊的影子都看上去像是人。 一张只是单纯画着一只白底花瓶的画,竟然能得出这么多种不同的答案,倒真是件奇闻了。 可关于这只花瓶到底从何而来。 这张印在邸报下角的花瓶图像中,具体疑似倒映出来的被旁人观察监视的那一家人又到底是谁,就连官府都根本调查不清楚了。 “我们当时就因为这个,找了不少松江府那边的鉴证高手过来看了。” “说这画像的手法,其实是一种心理暗示手法,能让不同的人产生视觉错觉,因为这种花瓶谁家都有,一开始我们也找不到这是谁家的东西。” “可这时有一家人竟也跟着来报案,说家里有个人失踪了。” “当时衙门就意识到事有蹊跷,结果我们一去这家一看,你们知道怎么回事——这家人家里,真的有这么个梅花瓶,还就摆在屋子的正当中!”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连正呆在自己办公案几前,同富察尔济和段鸮说案情的潘二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了。 这三九天,这平阳县衙门的屋里明明也没开窗。 但这阴嗖嗖的直冒冷气的感觉,还真是挺像周围有什么怪人在盯着他们似的。 不过对于潘二这一番陈述,一早上就来了他这地方,还在他对面坐着听完案情的段鸮似乎也有些自己的看法。 因为这一次的案子,在过往经历丰富的他看来都是极为少见的。 从前他所听说过的各府衙门所处理过此类跟踪案,顶多是些闲杂人等尾随些良家女子伺机作案之类的事件,这种秘密躲藏在别人家里,日日夜夜的偷窥监视的真的是闻所未闻了。 不过在他的印象中,会有此类癖好的,多是发生在前朝。 在唐宋时期时,听说最早有此类案件发生,就是由一名叫贾丁的缇骑记录在册的。 那时在长安城内,也发生过此类夜半偷窥事件,一个姓崔的官员家中有一位小姐,可这小姐的闺房中,却总是觉得有东西被人轻微挪动的痕迹。 她的绣鞋梳子会时而被人换了个位置,每到夜晚她还总觉得有人像是坐在床头看着她,触摸她,还凑在她的耳朵边说话。 崔小姐一开始只当是噩梦,或是鬼魂作祟,后来心里却恐慌不已,就找了父亲令家中仆从夜晚悄悄在屋外守着。 谁想,到后半夜,仆从透过小姐屋子上的纸窗户。 竟看到这崔小姐家的其中一张四四方方的贵妃里头竟然向外打开了,随后竟真的走出个人,还径直走向小姐的床榻就又要拥抱,抚摸她,仆从见势不妙当即就上前抓住这人。 事后,缇骑卫们来崔大人家中查此事。 方才得知这贵妃榻上往常总盖着张狐皮垫子,狐皮底下的地方却是一处常人难以发现的,设有机关的木匣子盖顶,一合上中间其实就是空心的。 这人原是长安城中做木工的一个汉子。 因早已垂涎小姐美色,生了邪念。往常就在这木匣机关里躲着,夜夜出来趁无人再偷看小姐,这一案,后来便被称为木匣案,也是此类跟踪偷窥案中的起源。 只是这地狱王,到底是单纯有某种特殊偷窥癖爱好的人? 还是其他目的,所以才会一次次地主动作案?——这一点,目前看来竟也谁也没搞清楚。 “第二家邸报印刷的源头,也给不出任何关于这个地狱王的消息吗?” 这么想着,想到两次事件发生的源头,段鸮也抬头问了潘二这么一句。 “对,找不到,这两家邸报我们也给封了,但谁知道封了两家,事后还会不会有其他邸报又收了这个人寄出的东西。” “那这只画像中的梅花瓶,你们后来拿回官府验过了吗?” 段鸮又问道。 “验过了,但那真的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瓶子,除了在画像中摆放的位置,光照射进来的样子一样,其余并无什么特别。” “我们事后调查得知了些具体的细节,发现和知府夫人家当时非常相似,这家人似乎也被一个陌生人闯进去还监视过一段时间,知府夫人最终安然无恙,可这家人的男主人,康举人却消失了,他的夫人甚至说在丈夫失踪前,也曾感觉到说过一次,家里好像进过什么人。” 谈及第二个失踪者的具体身份信息。 潘二想了想,接着这么指了指面前那张剪报上的花瓶小像图说道。 “这只梅花瓶,平常就摆在那个康举人书房的博古架旁边,正对着房子的窗户,但在它的对面,只有一面墙,其余什么也没有。” “至于画上折射的影子,就是康家人一天的生活常态,最当中这个是康举人,左侧是康举人的儿子,旁边倒茶的两个女子或许就是指夫人和二房妾室。” “我们根据这个推测,地狱王同样来到过康举人家,知道他家里有什么人,并且留下了跟踪记录,最后还主动留下线索告诉官府自己绑架了康举人。” “但这之后呢,地狱王就再次消失了,这也就是这起案子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了。” 截至目前,康举人的生死到底如何,如今已经过去整整十天了,官府却也没有定论。 可以确定的是,整个州府衙门都没有发现康举人的尸体,他只是就这样凭空就这么失踪了而已。 可眼下,第三起关联性的案子似乎已经发生了。 那河底的轿子的主人又还没找到,这倒让人有些思索了起来。 听到这话,本还坐在他们俩对面,单手随意地翻阅着那些剪报的富察尔济似乎也抓住了些重点。 所以想了想,这本还在抱手不语的家伙却突然凑近些桌子,又将这对衙门卷宗里那张属于第二起失踪者——康东明的小像就这么一下抽了出来。 他这举动,看着有些反常。 但这么看过去,这失踪者康举人确实长的也就是平常中年男子的样子,且从卷宗看来身家背景清白,无案底,这也就排除了是有目的寻仇和报复的可能。 但第一次邸报上的五幅小像和第二次出现的花瓶图。 都冥冥中印证了一点,那就是在知府夫人和另一户人家,有一个人秘密地在他们家待过一段时间又监视过他们。 如此一来,那个跟踪狂一次次偷窥他人或许真的是对于监视别人有种某种狂热到难以克制的欲望了。 “或许,还有一个可能,他的犯罪轨迹,或者说作案前的一切蛛丝马迹,此刻也正在另一家民报上继续刊登的哪副作品有关。”富察尔济开口来了句。 “这是什么意思?” 潘二闻言一愣。 “这三起案子并不是事后告知,而是提前通知,只是刚好谁都还没有发现?” “提前通知?” 富察这个猜测来的倒是突然,潘二一听也有些懵,完全没懂对面的这人到底又在打什么哑谜。 “……” 可听到他这么说,一直也在看桌上那些剪报和失踪事件发生事件线的段鸮却好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他拿起富察尔济和潘二手之中的两张剪报下角的时间对比了一下。 又查看了下偷窥案和失踪案发生的时间。 见两起事件,都是失踪事件在前,刊印在后,其中差不多相隔两三天,这才了然地眯了眯眼睛。 “你是在说,这些邸报印刷刊印的时间和这些小像被寄过去的时间差?” 段鸮侧过头询问了某人这么一句。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知道在场的估计也只有他听懂自己在说什么了。 一直在思考着其中前因后果的某人也跟着这么将身子坐直点,又顺着段鸮这个话,指了下三人面前的这些剪报时间往下推测道。 “邸报收稿,和实际刊印一直是有时间差距的。” “铅字印刷需要提前排版,这其中再快也要花费个两三日。” “可能邸报那里两天前就收了稿,但到印刷出来被大家看到人已经报官了,我不觉得他是在事后才告知你们事情发生了,这不符合一个真的很狂妄到把这种东西印在邸报上的人的心理,他没有这么好心,他也许只是在提前通知你们,我要准备作案了。” “每一次作案前,他都已经预设好了自己作案的对象,或许是一种炫耀,或许是一种展示。” “那么结合一下这次的情况,第三个轿子已经被发现了,但是你们还没有收到报案,也没有发现其他家邸报上有任何投稿,所以就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这次地狱王想让别人看到的小像还没有被印刷出来。”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46节 这话一出,对面那面色一变的潘二顿时也懂了。 富察和段鸮这两个人的话很明显。 那就是要知道第三起失踪案是谁,不妨先找出这一次地狱王犯罪前所留下的那一副偷窥记录在哪儿。 为了验证这一猜测,三人的讨论明明还在进行中。 他却已经急不可耐地对着门外先喊了句,又把外头的一个小捕快喊了进来。 等那外头的人匆忙进来,看上去着急忙慌的潘二这才整理了下头绪,这才丢过去一块搜查令就挥挥手招呼道, “叫大伙先都别忙别的了!给我去查查这两日平阳其他铅字印刷厂里的审稿,看看这一次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小像被寄送还没印出来,快一点,最好赶在刘大人回来前弄完!” 这话,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对上司的‘恐惧’,但说罢那小捕快却也领了命赶紧去带人找了。 就因为早上这一遭,这一日午时,平阳县官兵们集体出动,又一次搜查了几个就近的以往没查封过的邸报印厂。 这次的目的,旨在找出这其中是否有可疑的小像。 结果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当搜查到一家在城东的印厂时,竟有一张还没来得及开始排版下印的小像。 期间,潘二一直在衙门团团转地着急地等着外头消息。 这一次过来负责这起案子的富察尔济和段鸮也等着验证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准确。 等一听说真找到了疑似有案子相关的新证据的东西,潘二当即就跑过去去看,但等到了现场,他这才发现,这玩意儿还真就被富察和段鸮说中了,是一张没来得及刊印的。 只是这回上面画的东西,就连其他人都看不懂了。 因为这一次,这张小像并没有任何标题。 只有一个空空框,中间是完全空白的。 底下还留着一个点。 一个黑色的,唯独在最当中画像上显得格外突出诡异的黑色小点。 这个黑点具体是指什么,一开始也没有任何人人搞懂。 毕竟就连富察尔济和段鸮,也不能完全从一个黑点中揣测这个犯罪者的目的。 但因为河底的轿子才被打捞,官府这边也暂时在进行着排查信息的阶段,这倒是陷入了某种僵局之中, 可不过五六个时辰之后,就在平阳县衙门的门口,终于如同前两次一样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报官人和一双心急如焚的父母。 他们声称,自己就家住在平阳县明桥村。 男子姓陈,叫陈明堂,女的则是陈明堂的妻室孙陈氏,他们的独子昨日突然丢了。还有人称事发前,有人曾看到他们的家门口停着个轿子。 谁也不知道,这轿子是何时停在哪儿的,之后又到底怎么消失的。 但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曾目击,说他们的独子,今年不过十岁的双环一个人走进了这个轿子玩,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人了。等他们夫妻家中往常照料的仆从们发现。 孩子从一个人消失了连忙去告诉夫妻俩,可这下,却任凭是到哪儿都找不到人了。 最古怪的是,在双环离去时,陈家的大门上也被画了一个和这张小像一模一样的黑点。 这黑点,和邸报上那张没来得及的黑点如出一辙。 就像是有个躲在暗处的有心告诉别人,我曾经来过你家,现在也已经把你儿子给带走了一般。 没有人知道这个黑点代表了什么意思。 但知府夫人,康举人和陈家夫妻的幼子双环。 这接连三起案子,似乎都验证了这个跟踪狂地狱王确实还在平阳县中伺机作案,并且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架了受害人的事实。 ——这下,就连富察尔济和段鸮都开始觉得事情可真有些不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昨天的鼓励t t 我明天感冒就好了!我保证!呜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er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你的好运呀、凤羽持一、离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馬特ちち 49瓶;馬鹿灰化 20瓶;云初展、小李子、圣光 10瓶;千秋岁、此时,一名沙雕网友路 5瓶;凭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回 (下) 因为要查那地狱王的案子,接下来至少也要在平阳呆个四五日, 所以这头富察尔济和段鸮还是先行住下了。 白天抄检印厂还需要时间, 加上陈明堂夫妇的口供还有待明日在仔细录下。 所以虽然明知道那地狱王还躲在暗处, 这事便也只能一步步来了。 潘二他们这帮衙役, 日常住的都是总兵衙门府下的兵丁房。 七八个人, 十几个人挤在一块都是正常的。 这衙门的大通铺也有好处, 就是热闹,直爽, 讲义气,每个捕快之间关系都不错, 把自家衙门的人当兄弟, 一谈起这公堂正义, 这帮小衙役们也是各个热血的很。 这让段鸮难免就想起自己以前在兖州的事, 因此, 对于这两天他都得住在东铺, 他自己也没什么意见。 “嘿, 段鸮,你和富察关系其实也不错吧?” 晚间,本来还在说案子的事, 突然聊起这个,因为某人不在, 潘二就只能找到一个段鸮了,然后就跑来找他唠嗑了。 段鸮心想你年纪轻轻,眼神却不太好, 但这为人挺地道直爽的胖捕快紧接着却又这么打趣着来了这么句。 “因为以前,也不见他愿意和谁做搭档啊,我又不是不认识他,松阳平阳离那么近,他以前明明谁都不搭理的,顶多搭理一个札克善,整天躲着人,真像个怪人。” “但后来大家也都知道了,其实他是个挺好的人。” “只是他和咱们这些人,到底都不像一个地方来的人,不过,他和你,身上有着一样的味道,你们俩有时候,应该很能理解彼此的有些想法的。” “不怪我说,你们俩,有的时候真的给人的感觉很像。” “说不出具体哪里像,但就是有点像。” 这种话,段鸮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所谓的和那人像是什么意思,他也没问,不过聊起这个,面对着潘二,段鸮也就随口提了几句自己的事。 “原来,你是兖州人吗?” 听他提了句,潘二也略显惊讶地抬起了头。 “嗯,看上去不像?” 段鸮不置可否地回答。 “不,这倒也不是,就是我先前还一直以为你是江南人或者京城人士,你一口官话说的很好。” “我在京城待过很多年,还在外头当了多年的差,所以各地方言都会说一些。” “原来如此,不愧是段鸮哈哈,不过兖州,兖州,我怎么总觉得这地方有点耳熟……是不是有个什么京里的大人物就是那地方的,就是以前来头很大的那个,那人叫,叫什么来着……” 潘二嘴里这嘀咕真的是很随意了。 段鸮在一旁默默听着也不吭声,只当他嘴里在说的那些别人的事,也没什么应答。 但潘二之后也就不多说别的了,两个人坐在廊上随便聊了几句案情,又约好明早继续去衙门查案子的事就这么散了。 可因白天走了那接近沼泽之地的河坝,脚上的鞋袜都脏的差不多了。 临走前,段鸮见他要走就问了他一句冲澡要去哪儿,结果潘二这家伙转头就大大咧咧地告诉他。 这种,一般他们府的衙役包括都是在马房随便露天冲个凉的。 此外,马房旁就有现成的井水,自己打水上来就行了,不过就是得小心里头那些烈性子的马,弄不好可是会伤人的。 这一听,就是这帮睡惯了大通铺的粗糙人想出来的办法了。 段鸮听了也不挑剔,谢了他一句就这么自己过去了。 等他大晚上,一个人从前面一排排总兵房过去,又绕到那马房后头,远远的他还没打着井水,却先听到了那头有人和马伴着水声溅在地上的动静。 这水溅在地上的声音,大晚上的传在这不大的地方有点模糊。 但那马蹄子踏地的声音一下下的,就也显得格外清晰了。 彼时,段鸮也顺手脱了上半身的衣衫,正打算在马房后打井水冲个凉,闻声,一抬头就看到有一匹鬃毛漂亮的黑色骏马被人牵在了外头。 夜色中,不远处那匹通体黑色的马,应该就是潘二和他说的马房里的了。 本来没想走近和人主动打照面的段鸮视线跃过一道障碍,却刚好见不远处也站了那么一个人。 要是光看这背影,段鸮第一眼也认不出对方是谁。但谁让有个人身上,就是有种令人一眼就辨认出他到底是谁的味道。 是富察尔济。 这么一撞上,这二人就又有点狭路相逢的意思了。 大半夜的,不知道为什么也没睡,脱了衣裳露出上半身结实背肌的富察尔济正拎着水桶,给一匹停在衙门马房的骏马冲凉。 他人就立在马房前,腰上系着单衣,姿态很平常地站着,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但宽厚精壮的肩膀腰背却格外出挑,还保持着一种始终非常清醒且挺拔的站姿。 和往常那副不修边幅,懒散颓废的样子不同,这一刻独自在人后,这个家伙反而有种很正经,不再如平时那样玩笑打闹的感觉。 他像是想一个人在想些什么。 所以才会选择大半夜在这儿和一匹马呆着。 那匹在他面前的马是黑色的,一双眼睛带着光,那是个未他人拘束后的生灵该有自由自在的样子,看着有点像某人的那只仅存的黑色眼睛。 从看远处马蹄走动着的骏马的身上的没装马鞍的样子,一看就和有个人一样桀骜不驯,更不喜欢被人驱使。 那对沾了水的耳朵却在有个人的手中抖动着,一副很活泼灵性的样子。 期间,那人就这么自顾自地拎着马房后头的水桶打了水倒下来随性地淋了自己一身,又给那匹鬃毛漂亮的黑色骏马冲了下。 “——!”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47节 骏马在他面前嘶了一下,又甩甩鬃毛。 然后,这人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就这么仰头用手掌利落地拍了下马的头。 他这一抬头口中一斥那骏马,一瞬间冲淡了所有面上的颓唐落魄,一双眉目生的也是锋利如刀。 对,就像是满身突然充满了光芒。 像一把出鞘了的刀一般凛冽异常。这刀虽钝,却带着让人令人不敢触碰的光芒。 月光下,这一幕莫名有些令人驻足。 马很英俊。 人也是。 此情此景,倒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可遗憾,就在下一秒,有个人似乎也意识到身后好像站着什么人,紧接着,两个目前关系还十分不怎么样的人,就这么不期然地对视了一眼。 富察尔济:“……” 段鸮:“……” 说实话,大半夜的这见了鬼的场景怎么看怎么也有些尴尬。 方才还好好的气氛在这一霎那诡异古怪的要命,偏偏有个人还像是故意找茬似的补了一句。 富察尔济:“你大半夜也像个跟踪狂一样站在那儿干嘛,不会是想偷袭我吧?” 段鸮:“麻烦你不要自作多情,我站在哪儿都是我的自由。” 富察尔济:“哦,所以你站那儿半天是看什么?看月亮么?” 段鸮:“我就是看月亮,也不会看你。” 这两个人之间的例行对话,还是这么令人窒息。 这一刻,方才充斥在这个人身上的那一种桀骜亦或是其他味道全都烟消云散,只有那股熟悉的无赖气留了下来。 对此,段鸮只当自己脑子出问题了,也就把方才那仅仅只停留了数秒的对这人的评价一下子给打消干净了。 可见他人这么干脆就要走,那头仔细看他好像是真的碰巧出现这儿。 方才,也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段鸮的富察尔济想了想,却也突然像是心血来潮地对着他的背影就来了句。 “喂。” “你也喜欢马吗?” 这真的是个很寻常,也有点突兀的问题。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却让本来正准备走的段鸮因此真的停下了。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停下,段鸮自己也没想到,但当被人问起,他却也像是终于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因为在这种此前,虽然从来没有主动提过。 但正如富察尔济所言,他也喜欢马。 不是一般寻常喜欢,是少年时就一直保留的唯一的一个兴趣,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喜欢骑马,但他一直走的是功名之路,骑马这一类的事对于他而言并无什么用处。 正因为如此,虽然他从来不主动主动显露,却也很擅长骑马,也是这个缘故,上次他们俩才处州赶上那举子逃跑的时候,才会有了当街惊马缉凶这么一桩事。 没有用处的事,即便是真心喜欢,段鸮也只能放弃。 偏偏自由一事,对于他而言从来都是奢侈的,因为当初既然选择戴上了那枷锁,很多事就也开始变得身不由己起来。 可现在夜半三更的,总兵衙门的马房外除了他们俩,和这匹马也没有别人了。 就算他想做一些出格一点的事,除了这个人好像也没人会知道了。 而注意到段鸮听到这话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刚才开口叫住他时,似乎也没打算说上些别的富察尔济却已经很随意地指了下马房。 “里面还有一匹,都是平阳官府的官马,要是你有兴趣也可以试一试。” “放心,除了我没人知道。” 这话一说完,富察尔济就也一副转过身,干脆随他便的样子了。 他没有主动再说什么。 走或不走,其实都是段鸮自己的个人选择。 夜色中,那匹黑色的马和那人还站在那儿。 但他们的背影看上去却是那么自由,放肆,自由自在。 这么想想,长久以来都没有直面过自己的过去的段鸮也被勾起了一丝异样情绪。 一丝从前都没有过的异样。 像是突然有了点想要放纵自己一下的意思。 第一次不用去因为有些事而始终保持冷漠,却也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心情。 加上今晚他们俩会在这碰到,本来也就是巧合,但既然有这么一遭,从方才起就有点兴趣被勾起的段鸮就也不客气了。 段鸮这一转身,却是他数年来最释放自己本性的一次。 大半夜不睡,被有个人就这么再度挑起了骑马的兴趣,这种事放在以前根本不可能发生。 但这种荒唐事,却也像是和这种人一块做的出来的,当下见这人这一走回来,有个家伙也了然地勾了下嘴角。 也是因为有了这一遭,接下来的有些事就顺理成章了。 他们各自都在马房挑了匹官马出来,这一刻,他们二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一个在外面继续自己本来的事,段鸮则进了那马房自己去看了眼另外一匹。 眼前,那大晚上敞开了的马房的门内,确实还有一匹马在里头。 非常巧,就和上次一样,也刚好是一匹白色的,较之上次马车夫驯养多年没了丝毫野灵气性的马,这匹养在总兵府里的白色骏马明显精壮许多。 段鸮看到这里头的那匹白马时,这在马房里的生灵也望了眼他。 那眼神非常地锐利聪慧,是匹很有野性的马,见状的段鸮将它牵出来却没有给它装鞍骑它,而是和某人一样先牵到外头来了。 这一黑一白两匹马恰如上次那样,但那次是为了缉凶,这一次却明显不是这种情况。 也是这个当口,见马房校场上深夜无人,有个一步步将段鸮留下来陪他在这儿一块疯的家伙也就来了这么一句。 “要不要来认真比一次?” 这个问题真的是有些明知故问了。 虽然大晚上的和他一块在这儿发疯这种事,段鸮真的很不想奉陪,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两个人却也没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你最好先做好输的打算。” “哦,那就来试试看吧。 富察尔济也回了句。 话音落下,两个人却是一起装上马鞍也不和对方客气了,过往种种这一刻都先不提,眼前他们只是对手,却也是难得相逢的对手。 这一瞬,马嘶鸣了起来。 转瞬间,一黑一白犹如生来就是对手两匹马却也在校场上比试了起来。 头顶,云被冲散,到底是很快过去一夜。 明月如刀。 也痛快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啾咪,今天不吓人,哈哈,约会时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离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加栗 50瓶;千秋岁、是你的好运呀、阿臧 5瓶;天鸢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回 (上) 因为第二天还要接着查案, 这一夜, 这两个人到底还是有些分寸的。 这算是这二人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做一件事。 大晚上的, 其实也没干什么别的, 就只是两个人后来又骑了会儿官马就一块走了。 因为胜负暂时没分出来,只能约下一次了。 不过有了这么一遭, 这两个总是显得不对盘的对手之间却也多了丝‘臭味相投’的意思。 第二日, 他们二人一早就和潘二先后去了那第二起案子事发的康举人,和第三起案子的陈明堂家一趟。 目前官府这边主要的思路还是先寻人, 确保人质安全, 还有查出那个第三张小像上的那个奇怪的黑点到底指的是什么。 此前,官府已在这第二起案子的当事人家中仔细搜查过一遭。 当时什么也没发现,但这一次既然富察尔济和段鸮来了,那就要重新从别的角度去检查这个现场。 自康举人失踪后, 两位被活生生吓坏了的夫人生怕家中再有人闯入,便换了家里里里外外的所有门锁。 因为如今,谁都知道她们家是进过歹人了。 为了不被再次被盯上, 康家仆从们便按照官府的建议在房梁, 门槛都洒了白香灰, 只要有谁进来过,看脚印便可知道。 门上涂菜籽油少许,一旦有人触碰到家人之外的锁头也会在身上留下气味罪证,此外,康举人家还将那个摆放着梅花瓶的屋子都清空了, 连窗户都从里面完全锁死了。 此刻,这曾经摆放着梅花瓶的地方,除了原本的正对面那堵光秃秃的墙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倒像是从没有人住进来过。 康家人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 毕竟,之前那种被人日日夜夜监视偷窥的日子,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异常可怕了 早上和官府一道来时,为了查看下这家屋内的构造,段鸮就在这康举人家四处走了一走。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48节 按照之前潘二提供的家人供词,康举人本人和二房夫人都曾经在事发之前提过一句。 那就是,他们都曾经在半夜听到梅花瓶那个屋子有什么人在走动的动静,但起床亮灯之后声音就消失了。 这个所谓半夜有人曾走动的动静,听来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康举人作为一个文人,平常也经常在看书乏了之后就会选择梅花瓶的那间屋子里过夜。 或许在那时,凶手便已经盯上他,又画下了那副观察他的小像图,只不过按照这个花瓶原本摆放的位置来说,平常凶手躲藏的地方其实就在这间屋子里。 那凶手自己的视角,又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 ——关于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官府也没有一个具体定论。 当时检查了屋里屋外好像也没有能藏得下一个大活人的家具摆设。 可等段鸮里外走了两圈,却发现了一个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的地方。 那是个在这间屋子内正对着案几的一个窄窄的烟道。 所谓烟道是为了防止家中走水时通烟才挖的,一般外头就通着外墙下砌的砖石,中间是空心的,外面唯独留下一丝缝隙的,但这一道细细的缝隙怎么看也不像是藏着人。 但等段鸮走了两圈,又从潘二手上借了把公尺丈量下其中的距离,俯身走到外间看了眼这缝隙里面的他却注意到了这缝隙内里竟然一个大约半人高的滴壶式通风口。 此刻看,通风口已是空的了。 但要是代入下视角,再从这个窄小的缝隙向外看去,却刚刚好就对着那面墙前面摆着的那只梅花瓶。 “这个缝隙,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第二次闯进别人家里作案时躲藏的地方。” 心中已有了定论,擦了擦自己的手,方才在这外墙周围看了许久的段鸮突然开了口。 “什么,就这地方?这么小一个成年人怎么爬进去的啊,爬进去了也爬不出来啊,而且人躲在里面不吃不喝几天怎么熬得下去?” 跟他一道蹲在这看上去根本不像能藏进去一个人的通风口的潘二一脸震惊。 “从外墙的通风口爬进来就行了,躺下来之后像这样,躺下然后蜷起双腿,抱着自己的膝盖就可以在这个地方刚好躺着不动,呆上很久。” “……” “平常除非走水,仆从们不会特意来拆开烟道,所以这个人只要自己想呆在这儿,无论多久都根本没有人会发现。” “此外,这个缝隙正对着屋里的梅花瓶,所以凶手就用这个方式一直盯着康举人家,到夜晚再爬出来走动。” “以前顺天也出过类似的案子,有一些心理不正常的人,会故意躲进一些便所从粪池的另一端爬进去进行偷窥,因此还出过在便所底下偷窥导致沼气致人死亡的事件,平常喜欢偷窥的人并不少见,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能进入别人的家,只要能达到自己偷看的目的。” 段鸮一边收拾一旁摊开的公尺一边说着这种奇闻异事的时候,可这些怪人,倒把潘二给恶心了个不轻。 “呕,可这也,这也太龌龊了吧……这帮子心理变态……” 也是这边刚有了新进展,等将视角转换另外一边,即丢失了幼子的陈明堂夫妇家中。 这一次选择一个人过去查看现场的富察尔济也有些新发现。 因为到目前为止,唯一没有解开的谜题就只有第三幅小像了,所以陈明堂的家或许就是解开这一切的答案。 等富察尔济和另外两名小衙役一起到了陈家。 在里外搜查之后,他们照例是没有发现任何凶手曾经闯入跟踪陈家人的痕迹。 但是等富察尔济一个人走到陈家的院落外,他却注意到了这家人的房子有一个不同于往常平阳县的内部构造。 这是一处敞亮的天井宅。 上方是个四方的灰空间,底下则是一块块砌的很严实,据说修院时就在泥水板。 所谓灰空间,就是房屋向内出檐深远,使一部分地面处于半露天的阴影中,这时上方那个方形的天顶,就成了一个放大版的通风采光口。 这个天井投影落下的位置,就在陈家大门前的那个院落中,若说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倒也没有。 只是这一幕,不知为何,让这之后回了衙门的富察尔济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他总觉得,那个天井宅的位置有些微妙,或者说眼熟,但是一会儿半会儿却也不能立刻联系到和此案到底有何关系上。 事后,和段鸮,还有潘二回合再度谈起案情时,他们三人也将第一个缝隙的位置和这个灰天井的位置大概地记下来。 此后两天,案子依旧在紧密调查搜集线索当中。 富察尔济和段鸮各自从自己的角度在合力查着此案,官府那边也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只为能确保两个人质的生命安全。 “平生富贵险登案,风流王孙风流骨——” 十六日。 平阳县大街上,人潮涌动间,酒楼底下的茶博士抡着蒲扇与人说着这诗酒茶的门道故事。 不远处一个窄街对面,今日出来执勤的潘二正作一身短打蹲在这陈明堂家门口的不远处。 褪去一身官兵服的他今日像个地痞之流,手上和嘴里还叼一根稻草芯,在他的东西两侧,另有四五个乔装打扮后的衙役也在低头假作观察着四周。 他们有的手上拿着糖葫芦的草垛,有的做街头手艺人打扮,但一个个目光入炬,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像是练家子。 这都是他们平阳县衙门的一众。 算一算,在这被害人一家的门口蹲点也快第二天了。 那一日,他们在印厂抄检出第三个小像,又上报给上面后。 事后,就如这潘二捕快所料,一得知此案竟再次发生变故,平阳县的县令刘大人当众又冲他发了场大火。 潘二平生除了他老娘,最怕的也就是这上司刘大人。 这么一搞,瞬间更觉得这起案子真是焦头烂额了。 可现在,这接连两起失踪案已经发生了。 人质是暂时没找到,关于那第三起案子中的那个古怪的黑点到底是什么,也还是没有人能搞清楚。 结果就在这时,有个姓富察的偏给他出了这么个办法。 “你们这两天想办法去陈明堂家门口蹲着,这两日,那个地狱王说不定怕是还会在陈明堂家附近出现。” “再出现?” “对,有跟踪癖的会反复去走过自己曾经到过的现场,这类人本来就喜欢躲在暗处观察别人,陈家的那个孩子被他带走,他内心如今最想看到的,无非就是被害者一家的反应。” “所以你们仔细去看看,不要漏过任何一个过路人,他有可能这两天还会出现。” 这家伙的说法听上去闻所未闻,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固然以那个地狱王的变态心理,和一直以来谨慎入微到怪异的作风,他未必会这么容易地就被官府当街就认出来。 但从犯罪心理学角度而言,大多数有观察和监视他人癖好的人确实有反复回到原处查看自己作案后结果的习惯。 因为狂热地享受从暗处观察他人一举一动的乐趣。 所以通常情况下,这类犯人的心理状态都是有阶段性的平稳到狂躁期的变化的。 一开始,他或许还只是在不伤人状态下,对别人日常生活的监视,以满足自己的内心的偷窥欲。 就如同知府夫人家发生的事情——这就是最初的平稳期。 可之后进入第二阶段,简单地对他人观察已经无法满足心理需求,就会渐渐地步入试探阶段。 这也是为何康举人家会被第二次监视,而康家人还提过说,意识到有人在家中走来走去。 在这层层递进下,到了陈明堂一家,独子被这人带走也就符合说这个跟踪犯一直以来的心理和作案轨迹了。 因为那名为‘地狱王’的犯人会做下此案,本身就有公然挑战官府权威,试图引起公愤的意思在。 他此举,一是为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二就是他需要有更多人借此来一起关注自己。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这样能够让更多人关注自己,不止是邸报上那些会看到他画的那些小像的人,还会有更多的人包括官府的人都来关注他,这一切都在刺激着他,以此疯狂地做出更多行径来。 如果不及时抓住他。 以这个地狱王的下一步,那么他真的有可能直接杀死人质,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所以这起案子便也因此而变得分秒钟都令人有些不安焦躁了起来。 可这一日,堵在陈家人外头的潘二他们照例是一无所获。 因除了三次邸报小像事件,他们本身就有些形似惊弓之鸟了,如此一来,看街上哪个都像凶手,哪个又都不像凶手,自然也就很难抓到准确的嫌疑对象了。 也是在街上那头衙门捕快们正在忙活的时,官府这头却也有另一番别样的进度。 因衙门那天才派人搜查了印厂,又重新抄检了证据,段鸮之后也去了趟平阳县的鉴证属再回来。 这是个设在衙门东间门房的去处,里头设着些基础的刑名立案方面的监测用具,还有两名上了岁数的验官在里头日常做着些工作。 验官之职,与仵作的性质又略有不同,因一个主要是负责犯罪环境勘测,另一个是专注于尸体检验的,所以各司其职,倒也有着不一样的职责。 眼前,这两名脸上还蒙着布巾的验官日常做灰马褂短打的打扮,皆是有些岁数,留着胡须的中年人,他们并不走现场,拿的俸禄也少,只接些捕快们带回衙门需要检验的一些物证的活儿。 这物证检验之法,多有三种。 一,以醋和酵母,检验证物中所含酸碱程度,二,以麻油涂抹,检验证物上是否还有滑石粉类或是沾上气味,三,入清水检验其中悬浊物体,以此推断此物原本来此何处。 中途,等候在门外从验官手中拿到了一早上在河坝上收集的那袋子泥土和草籽的鉴证结果。 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河坝上那几处脚印上粘上的不一样的泥土的。 因为河坝之下就是极深的沼泽和河塘。 所以在这其中混入其他地方的泥土在结块后就很容易在附近的草垛和芦苇中被搜集到。 平阳县的那位老验官告诉段鸮,这地方的土不多见,上头站着铜锈,可从这个角度搜寻平阳县哪里会沾上铜锈。 这对案情来说着实是一大助力了。 “那关于那个纸上的黑点,能够检验出什么吗?” “暂时还真无头绪,这只是个寻常留在纸上的墨点子,具体想透露什么意思我们也不清楚,闻气味该是随处可见的松烟墨,这松烟墨是咱们平常用的最多见的墨汁,倒也真抓不住头绪。” “至于这纸,倒是不算多见,不是纸本身,而是以往咱们裁纸呢多从这边裁,但是这个人的裁纸办法却有些不一样,三次小像的初稿都是长短不一的纸片。” “如若他每次都在一样的纸上留下线索,却也不必特意将这三张纸片裁成不一样的大小。“ 多年来在平阳经验丰富的老验官,当下也给出了自己的因为这番话。 站在这验官属之中的段鸮就也留意了眼这画着三次小像的纸张本身。 见这三张纸本身确实长短不一,分别为三寸,四寸,和一公尺,倒也确实令人不由得深思了起来。 这个,不会是—— 后面的话,段鸮没有往下说清楚。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49节 这一天,平阳县衙门这边依旧没有交出关于跟踪案的新进度。 但关于第三幅小像中的黑点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即将由富察尔济和段鸮亲自来一手揭晓这个答案。 十七日。 一大清早,官府就派人再次敲响了陈明堂夫妇家的大门。 这一次,他们不是来搜查的,而是来主动解谜的,因为或许,失踪四日的双环在何处已经可以解开了。 听到这话,这对夫妇起初还有些不懂,但等官差们按照领人过来的那两个的吩咐照着那第三张小像上的黑点,来到陈家宅院最当中的那个天井时,其他人都愣住了。 “方形的天井,和小像中的这个白底方框对应。” “至于这个最当中的黑点指的是什么,你们自己往下挖开看看就知道了。” “地狱王想要的‘答案’,就是这个天井底下。” 富察尔济说这话时,其实已经知道答案已经出现了,但事关人命,其实他也不想说出口,只是这凶手设下的第三个迷局,也到了不得不揭开的时候。 于是当官兵们一点点撬开那院落当中的石板,里头的一幕却也令人浑身发凉了。 “双环!我的双环!” 陈明堂夫妻一见到那被放置在天井底下,用石板压住注入水,早已烂臭多日,爬满满身蛆蝇的孩子尸体便凄厉地跌坐在地上,又一下尖叫哭喊了起来。 原来,那个据说坐轿子被人带走的双环不是失踪。 而是早已经死了。 而且,这将近五日,这据说被轿子带走的尸体就一直被凶手放在了陈明堂的天井中央。 那个第三张小像当中的那个小黑点,指的不是别的。 正是指的被丢在陈家这个正方形天井里,幼子双环的尸体。 凶手设下所谓谜题,只是想让旁人猜测出这个答案。 那天他想告诉这家人的,根本不是我将你儿子带走了。 ——而是你的儿子没走。 就这么一直被我留在你自己家,永远地留下了。 站在一旁的段鸮当下就赶紧上前去辨认了下那孩子身上的尸斑,见面孔表面发青,鼻腔口腔中捂化蛆虫在水中孵化确有四五天的时间了,应该是不差分毫了。 这一下,这次由邸报小像,跟踪,偷窥等要素组成的连环案子再度变得骇人听闻起来。 最糟糕的是,一旦他们验证了自己最开始的猜测,其中一名人质既然已死了,那么就说明‘地狱王’已经开始试图用疯狂杀死人质来引起别人注意的阶段了。 也是这时,从方才起人就一直带着其他捕快守在康府门外的潘二也突然冲里头大声地叫唤了一句。 “诶,这,这是什么东西!” “富察!段鸮!你们快出来啊!这门口刚刚突然多了一封信,而,而且又是上次那个黑点,这次是两个黑点!你们快下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粒粒 2个;瞳夕(殷小绛)、深海的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破云 10瓶;千秋岁、单叶双幕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回 (中) 第三起案子中, 失踪的那个孩子竟在自家的天井中被发现。 死时, 就如一张白框中的一个小黑点般,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望着天,这也验证了地狱王留下的第三个谜题。 这事一出,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平阳县。 不过十五天,三起连环偷窥案,这跟踪杀人狂地狱王竟如此丧心病狂, 残忍冷血到杀死一个幼童, 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 在本朝律法之中, 杀人罪和杀童罪本就有着明显刑罚出入。 没长大的幼童本就不比成人, 就算是牢狱中那些的劫匪水贼就是再凶狠,也大多也会选择放幼童一条生路。 此人心性如此之凶残, 怕是真是个十恶不赦, 已经全无人性可言的犯罪者,因此, 如今涉及到一个孩童的惨死, 此案的性质瞬间就变得愈发严峻了许多。 官府务必严惩恶徒,势要将其捉拿归案。 这一桩毒誓, 竟然成了每个被激怒了的平阳百姓心中所愿。 关于这具孩童尸体是生前如何被杀死。 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放在了被害人家中不被发现的,之后,回到衙门的段鸮他们随后也对其做了详细的尸检。 这日, 刚过申时二刻。 早上浩浩荡荡的官府搜查已经结束了。 距前头衙门也不过十多步的平阳县义庄内,四面紧紧闭上的纸窗户,正将光线尽可能地集中在了内里的环境下。 正当中的那块单独空出的地方, 摆着一副很小的担架。 掀开一角的白布之下,那名叫双环的孩子的尸骨已被家人辨认过特征,又被衙役们里外包好带回了衙门中。 入目所及,那头颅被石板压了很久,又泡了几日的孩子整个脸都肿胀发青。 四肢摊平,双腿分开,无明显外伤。 他的脖颈较之一般尸体有些明显地歪斜,脖子那段的皮肤侧着导向一旁,像是生前受过什么比较严重的撞伤,导致了脖颈骨骼连根断裂。 那黑乎乎烂成一团的嘴,和那凸起在外头的眼珠子各自朝向一边,烂了半个鼻子也是外扩向两处。 直直凸在外头的眼珠子上和口腔里的蛆虫因为填满了积水,加上尸体被密封多日,里外的结成了一颗颗白白的米粒大小的块状物。 这死状,一看就知道非常不利于尸检。 也因此,段鸮需要亲自先将这具尸体表面包括里外发臭的内脏都认真清洗一遍,刮去这些腐烂组织方可重新开始。 这个过程不出意外,他一个人至少得半个时辰。 期间,同样脸上蒙了块杀菌布巾的富察尔济和潘二就站在一旁,眼看着段鸮从清洗那尸体,又用开骨刀和骨锯一点点分解这个名叫双环的孩子。 一身官兵服,连往常惯会说些调笑话的潘二脸色有些凝重,富察尔济抱手却只倚着墙不言不语。 在他们的视线尽头,那孩童的骨架一看就知道还非常地小。 他们几个都是见惯了生死之事的人。 但这一次,却也不得不真正地将此案视作了平生遇上的一件十分特殊的案子。 一个孩子。 没有人能说完全冷血无情地漠视,这个名叫双环的孩子的死。 但眼下,唯一能替他伸冤的办法,怕也只有将那凶手捉拿归案这唯一一条途径了。 不过仵作这一行,本就不是常人能做的。 要直面这一具具尸体死时的状态,见状,用旁边的艾草熏过手掌,段鸮就换了尸检时才会穿戴的衣服,又正式开始了尸检。 这一次,他最先取出的是一把日常被他放在箱子的红伞。 这把红伞是用于等下放置在尸骨上,以屋顶上落下的光折射用作验死者骨骼上可能存在的挫骨伤的。 因为方才从天井下捞尸时,这双环的身体表面和关节各处只有一簇簇暗红色的皮肉跌伤,不见刀口,所以想来致命伤应该在骨骼和内部。 放在往常,段鸮其实很会少做孩童尸体相关的尸检。 一,是孩童尸骸骨骼筋络脆弱,很容易在尸检和开胃过程中出现伤口状态方面的偏差。 二也是对家人来说,留全尸到底是个死后的期望,但此次的案子到此已是激起了民愤,若不能还这孩子生前一个答案,怕是也难平复如今平阳县因这杀人者而勾起的怒火。 “他骨骼和胸腔表皮上的挫骨伤很严重,有内脏出血的症状。” 用手指压着这孩子被泡涨了,有点发黑发青的肚子,俯身查看了下段鸮一边就开了口,说着他的指腹稍稍用力,胸腔骨的地方也有软组织塌陷下去的明显指痕。 这指痕一看就很深,挪开后血气之色久久未散,应该是内脏确实伤得很重,已经形成血凝状物的缘故。 这么想着,段鸮只将那把红伞挪动了一下放置在双环的头颅和脖颈处,又用光打在上方指了指伞面很明显的两块阴影道, “这两块呈块状的阴影,是因为凶手把他的脖颈给直接摔断了,就算是将他的尸体分解也看不出来,是非常严重的脊椎性骨折。” “此外,红伞底下可以明显看出他的腿骨上上有多出折痕,也许是先被人狠狠地举起,又砸在地上造成的内伤,因为死者年岁很小,所以内脏出血和浑身骨折,就可以造成他在短时间内肺部无法喘气致死。” 这话说着,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 段鸮也将那孩童尸体的下腹部开了个小口,并用开膛刀一点点拉开一个血口子,这才用手伸进这孩子的体内,托住表皮底下血淋淋的内脏,就拿出来给他们俩看了下。 这被白布搁在上面的内脏看着比常人要膨胀一些,内里像是充满了气体,呈现出一种异常显眼的深猪血色。 这样子确实是内脏出血,导致肺部气血回流无法喘上气来所致的一种内伤。 “但正常人要把一个孩子摔死,是很难的,因为正常人的臂长和身高一般达不到这个标准。” “……额,段鸮,所以,有没有可能,这个人的力气很大,而且身量颇高?” 听到这话,潘二捕快大胆推测了一句。 “是有这个可能,常人的臂长要高举一个孩子,并且将他一下下摔死,是需要很大的力气的,这个人的身材,或者说手臂确有可能非常人。” “那他就是被凶手活生生摔死的?” “不,应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机械性窒息。” 听到这话,抱着手站在一旁,和正在尸检中的段鸮一起盯着这具孩童尸体和他的肺部的富察尔济突然开了口 “窒息?” “因为那块石板还有填在天井底下的水,双环被凶手从上面扔进去的时候应该只是重伤。” “但无力求救,甚至还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但因为水在四面密封情况下很快就变质了,所以他也喘不过气,最后因为外伤,内出血和窒息而死了。” 一直旁观这尸检过程的富察尔济也指了指这幼童尸体的鼻腔和他的骨折上下了一个自己的论断。 他并不熟悉验尸,但他能看得出来这具尸体身上的两处伤口和那个内脏上气血分布的明显不同。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50节 但显然他的猜测并没有错,因为段鸮也没说话而是默认了他这个说法。 这一番尸检,大致确定了两点,其一,就是双环死于多次摔击造成的全身性骨折和之后的密闭窒息;另一处,就是凶手极有可能是个臂长和身高很高的人。 这和此前官府曾经一度怀疑过的,会不会是一个个子比较矮,甚至是侏儒,所以才擅长钻进别人家中躲藏的凶手形象测写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也是等他们结束尸检一起回来的时候,刚好又撞上了平阳县的顶头上司刘大人。 当时,平阳捕快们当值的衙门里正左右合着门。 但里头属于这位刘大人训人的大嗓门和拍桌子声还在作响着,外头有些小捕快在探头看着热闹,估计是半个平阳官府的人都听说早上的事了。 刘大人看样子是气的不轻,里头那训人的大嗓门和拍桌子声也是不绝于耳,潘二一听就脸色一变,赶忙先进去应付自己的上司去了。 走在后头的另两个人远远看到这一切。 只一前一后走过去敲了敲外间的门走进去,就见里面坐着听闻此事过来这头的那位中年人瞪着眼睛朝外头看过来。 眼前这平阳县县令,也就是潘二的顶头上司刘闯刘大人。 听闻,以前是个兵马司出身的武官,过往脾气是出了名的糟,对本县案件破案率的要求一度也是严格苛刻无比。 这一次,富察尔济和段鸮过来协助他们衙门查案的事,他也知道,所以对于他们俩的进来他也没说什么,只撇了一眼就继续训着眼前的自家捕快道, “你们给我解释解释!为何短短数日竟又发生了此案!这次竟还死了个孩子,潘二!你一个个堂堂领饷银的捕快是干什么吃的!这让我在知府大人那里,这次又该如何交代!” 这话说完,又是重重的一下拍的那公堂桌子‘碰碰’作响,富察尔济和段鸮以前都只见过马县令这个类型的县官。 谁想,这位一开口就横眉立目的县令大人这一副暴脾气看着真是堪比个人形火药桶了。 但这跟踪狂的案子眼下还在调查中。 他们俩坐在旁边一时也插不上话,只能一起望天,倒是那夹在中间,看这俩家伙哪个都不帮自己的潘二捕快无奈地拱手冲自己上司求饶了一句。 “大,大人,这案子吧,我这两天真的在努力查了,您不行再宽限我几日,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行不行?” “几日几日,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这一次你还要我宽限我几日?!” “就三日!三日行不行!三日之内小的一定将此案的犯人一举拿下!” 三日就能破案这个海口,也亏了潘二有胆子夸下。 但事已至此,其实谁心里都明白。 这犯人目前陆续劫持了两名被害人,另有一人已经被害,剩下的康举人生死未卜。 他本身的具体身份和心理状态官府还不曾得知,但如果不在两三日寻人并确定生死,怕是本身这被害人也要凶多吉少了,更有可能会再次作案。 所以,三天就是此案侦破的最佳时机了。 不过说是三天,其实具体要涉及取证,等待验证结果,还有再次去受害人家属取证的问题。 也是这挨骂完,这刘闯大人才给了旁边另外两个人说话的机会了。 “富察,段鸮,你们俩这次可有查到了些什么结果吗?” 这态度听上去明显就客气多了。 坐在一边的段鸮闻言,只先将先前已经写成册的验尸结果单手递上,又在这刘闯大人的对面坐着思索了下才缓缓开口道, “有一些眉目,但要确定真正的那个凶手到底是谁,或许还要从那封最新送上门的信件出发。” 因凶手在他们揭晓第三张小像的答案时,已将另外一张全新的小像送到了陈家门口。 当时门口明明站着不少人。 却谁也没注意到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个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封信送到了陈家门口。 潘二和捕快们急忙冲入人群中追,可当下拿住了好几个看着可疑的人一盘问却又都不是。 此前‘地狱王’作案多会登于邸报上,这回怕是真的直接找上官府了。 这一次,这张白色的纸上只画着两个排列在一起的小黑点。这张纸较之之前的三张在大小上,又倒像是又一个令人猜不透的哑谜了。 “可凶手放在陈明堂家门口的这第四张小像上,画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刘闯大人急急问了一句。 听到这话,此前已经有了一种猜测,到这一次却是终于完全验证并道出了其中的真相。 “因为那些纸并不是画。” “而是一种凶手常用的密码。” “密码?” 富察尔济和段鸮这异口同声一说出答案,倒令这刘闯大人和一旁的潘二有些震惊了。 结果,接下来他们两人就将这地狱王至此所犯下的三起案子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原来,这一切画像,或者说四副小像的根本的制作方法,竟源于一种叫做姜太公阴兵符的密码学。 姜太公阴兵符是什么? 准确来说,这应该类似一种密码学通用术语。 圣祖二十七年,前朝嘉靖年间曾有名将戚继光作《戚林八音》并出版,这本书就是一本详细记载着密码学入门的书籍。 因古来战场多有作谍报一说,密码诞生之初,就可以将一些信息透过极少数看得懂的人之间传递。 相传在周朝,就出现了以阴符和阳书作为密码的两种保密和破解方法,此法最早记载于古兵书《六韬》,乃周朝姜太公所创。 所谓阴符,就是事先制作一类竹片,根据其长短代表不同的战事内容,三存即三军溃败,四寸乃将领阵亡,五寸表示前方请援,这类阴符无文字,无图案,只有熟悉这类密码的将领之间方可获悉这些竹片的真实内容。 之前那三张长短不一的纸片,其实就效仿了阴符这一说。 因凶手每每犯案,都会有视角变化,所以代入到这里,这些阴符所代表的就是他每一次的视角距离,第一次为公尺,第二次短,第三次为更短。 从始至终,他都将这个当做了自己的一种常用的个人习惯,用于传递他绑架他人的信息。 会见识过并且下意识使用阴符的,只有一个可能,一,这人有从军的经历,二,他在类似城防营之类的地方当过差。 世宗九年开始,城防营每三年换一次兵丁,有一部分失去官饷的兵丁入了些下九流的行当,此人应当就在其中。 “……所以,你们现在的猜测是,这个跟踪狂很有可能一个过去可能从军或者做过城防营军官的人?” “而他给出的第四张小像指的,只有一句话。” 这话说着,刘闯大人只将这第四张小像举到面前,又皱着眉照着富察尔济和段鸮此前所说的那种阴符破解方法,以凶手的视角就缓缓开口道, “‘我和最后一个活口还在平阳,根本,哪里……也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樱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樱花 9瓶;sasa 7瓶;喵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回 (下) 一个前城防营兵丁, 或者是过往有从军经历的人。 这个详细到几乎就能锁定住一个人的关键线索,致使关于三起案子的行凶者范围似乎一下被缩小了。 午时二刻。 平阳县官府。 隔着一段长廊, 官差们日常办公的那间三进三出的内堂内,心急到解下了自己的官袍, 只着常服坐下的刘闯大人正皱着眉坐在眼前这二人对面。 他们俩,一个行事颇为放肆外放, 是个十足在刑名立案上有极高天赋之人。 另一个则偏严谨内敛, 有狷介之风,在个人判断事物的本领老道冷静非常, 属于在极细致入微处都能注意到的人。 案几上分散的那些零散的, 由长短不一的小纸片组成的阴符信息也一点点由他本来的被破译了出来。 凶手应该是觉得会掌握此类城防营特殊密码的人不多,自己这一套特殊的记号方式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但显然,他碰上的这两个人本身也非常人。 段鸮是因为自己从前为官的经历。 富察尔济这个家伙则似乎很了解有从军经历的人的一切。 不仅对军队中的阴符的使用了如指掌, 就连说起城防营官员调配都非常熟悉, 这让人难免联想到些什么,但他这个人又总是神神秘秘的,却也让人不能过问。 “他用的阴符很浅显, 说从过军还是有些牵强, 所以还是城防营兵丁的身份和这个人本身更相符。” “或许在数年前, 平阳县的城防营在经历了一次大变动后,许多兵丁都流落街头, 因为没有谋生方法,这其中有些人的财路就彻底断了,他们以往手握佩刀时还可以呵令他人上贡, 但成了平民百姓就也和旁人一样穷困潦倒。” 似是已经完全看穿了凶手个人的这一套阴符的使用习惯,收回那辨认密码的视线的富察尔济说着下了自己的论断。 可正如富察尔济和段鸮向刘闯大人一一描述的那样。 这次这个能掌握阴符通讯方式的凶犯的年纪应该约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 常年于下九流中从事体力活,身量面貌暂且不能下定论,但由双环的尸检结果或许可猜测一,可能为身高和臂力非常人者。 他是识字的,往常就有读一些各府各县官报,邸报的习惯。 但以这人日子拮据,只能常年化身跟踪狂躲藏于他人家中才能生存的前提,应该是往日在茶楼之类的有乞讨扒窃才能接触到此类信息。 他因为一些缘故或许会往返于松江府和平阳县。 对于这一带的地形和所需要的脚程十分了解,这也构成了说官府一旦要抓这个人势必要掌握的年龄,行为特征和地区范围三个点。 “等等——可你们俩,是为何能推断出他识字且读邸报,还有往返松江和平阳这两点的?” “你们可要要知道,之前邸报上刊登的小像从来只有图画,没有文字,就算是阴符,也并不涉及文字,如果他是个目不识丁之人,只一直由是他人口述转载才一直作案的呢?” 听到这儿,公案前说着微倾下身体,这整个平阳的顶头上司也猛地抬起了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停了下。 端坐的刘闯大人样貌威武,目光入炬,却也将眼前这两个于刑名立案颇有些了不得的搭档的表情看在眼里。 他相信以这两个人素来显现出来的这胆识。 不至于说做出这种草率的论断,但从一个为百姓负责的官府官员的角度,他需要一个更详细的案情分析,来详细解释眼前这一切的。 闻言,正一同抱手坐在刘闯大人和这帮平阳县衙役中间的某两个人倒也给出了答案。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51节 也正是说到这一点,之前就已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段鸮先抬起自己的手掌,抽出一旁因为查案关系而那堆得很高的案情卷宗,又将潘二第一次给他们看案情分析时的那些剪报一次性拿了出来。 段鸮的手细长而劲瘦,骨节分明。 不使什么力就捏住这薄薄的邸报一角时就有种冷冽之感。 加之整个人的面孔和一双眼睛总有种看穿事物本质的通透和冰冷感,即便是分析案情都有种十足的压迫力。 他先取出的是一张在初一那日,发布于一家名为名都宋川的邸报。 按照衙门众人之前一点点根据案件要素排查过滤的结果,这上面并没有任何关于地狱王发布的任何小像,所以当时,也就被所有人这样忽略了过去。 “这一张张裁下来的邸报,大人和各位可还记得。” 低头给众人做演示的段鸮捻出其中一张裁成小方块状,上方有一些密密麻麻小铅块字的名都宋川问道。 “这个,当然记得!这还是当时我帮刘大人裁下来的来着!可这不就是之前都是衙门为了寻找地狱王是否又在邸报上刊登,我们当时搜集了这一个月从松江到平阳所有的官邸和民报的剪报啊,这这上头根本没有地狱王发的小像啊!” 一位平阳县的衙役,名为邓明通的捕快一击掌,之后有点迷茫地皱眉环视了下周围不解开口道, “是,这上面的确没有地狱王发布的小像。” 可闻言,有个即便坐在官府也不修边幅,支着手歪坐在旁边的人就张口接着段鸮的话开了口。 他和段鸮向来势均力敌,在行为和判断上又时常有着重合。 因此只见单手拿笔,以一个转动笔的姿势,在那张名都宋川左下角利落地画了个红圈,这才用手背盖住那邸报一角并用的中指和食指轻敲了下那个红圈当中的信息道, “但这上面,有佳珲大人和知府夫人那日由江宁总兵宣旨封了命妇的一则官报,上面的标题说了‘松江初一命妇接旨’,上面提及了江南总兵下榻知府夫人家外院,还提及佳珲大人家清廉,屋设摆设之流。” “凶手不认识知府夫人,但他从邸报上看到了知府夫人的信息。” “这就如同我本和知府夫人素不相识,但我从邸报上日日留意此类信息。” “今日我知道了知府在家,明日我知道了知府不在家,犯人先锁定知府家有几口人,再确定知府平日当差的时间。” “……” “此外,另有田产,民生,税务,升迁,因为佳珲大人是为官的,每每有公务都会上官方邸报,所以,久而久之,他家中的一切就都被记录,观察许久的凶手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登堂入室,并且对知府家中的一切了如指掌。” “以此类推,你们可以找找这些零碎邸报上还有没有关于康举人家和陈明堂家的信息,他们会被盯上并非有什么直接关联,而是他们的家宅信息和个人习惯被在不知不觉被泄露了。” “——!” 这一语,恰如惊堂木般将所有此前被困在这重重雾气后谜题中的人都给惊醒了。 以潘二邓明通为首的捕快一众急忙去抹开桌上的其他剪报,又从中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就重新翻找起了其中真正涉及此案的信息。 “在这,有了!大人!这个!这张旧县邸报上,就有康举人家四日原来曾登过田产易主的消息!” 说着举起一堆碎纸中的其中一张一个小捕快惊诧地开口。 “还有这个,这个,这是因与人做凉薯生意,陈明堂夫妇祖屋和下边庄子需要定期向衙门纳税的消息!” 另一个捕快在一番查找后,也挑出了这样一张相似邸报。 在这整整十五日中,知府夫人,康举人和陈明堂夫妇都曾登上过不同的邸报。 他们的信息隐藏在这种种琳琅满目的官邸消息中,却还是被这隐藏在暗处的真凶用自己独特的观察力给发现了。 这样一来,凶手到底是如何找上这三处家宅的根源就找到了。 “你们,速速按照富察和段鸮口中的那个特征去找,先找前城防营的孙管事一个个地调人事问!再沿着松江至平阳途径河坝之地一点点地给我找,一定要将这真凶抓出来!” “潘二!记好你之前回我的三日!三日我要你将人质和凶手都给我好好地带回衙门来!” “是!大人!” 一身黑色公服的刘闯大人这瞪起眼睛一拍桌子下令搜查整个凶手足迹覆盖的,这气势也是相当地惊人。 加上,此前,官府有在平阳县大规模地排查过关于最初那个在河底发现的轿子的事。 那顶轿子至今官府还未确定凶手到底是派了什么用场。 但要抬轿子,势必要找轿夫。 所以当时主要就在在县城一带寻找有没有送过一个孩子去河坝那里的轿夫,当时一路查下来,没有人认这件事,如今既然有了别的线索。 潘二他们便决定,换一个找人的角度,从那天是否有酷似和前城防营军官体貌特征的人去寻过轿夫。 也是根据跟踪犯的过往经历,三次作案时此人如今所在距这三处家宅的距离,这个犯人的面貌形象正在被一点点勾勒清晰。 十八日。 潘二他们在各县找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路百姓不知衙役们这是在做什么,才会如此挨家挨户地查问人口,恨不得挖地三尺,但凡一个符合条件都不放过。 段鸮留守衙门。 但其中这抓人的过程到底有艰难他也是一清二楚。 从南至北的城防营中,有一个危险的凶犯正化作普通流民隐藏在其中。 这是一场官府和罪犯之间,赌上青天正义之名也要捉拿住此案真凶的螯战。 此刻却也无人知道胜负究竟如何。 长夜无边。 十九日。 为了能进一步将这地狱王找机会引出。 富察尔济就给潘二他们想了个办法,说是借由官府这边,私下通知康举人家小妾的名义在田庄上取了田契出来,又故意捏造信息,选了个离平阳颇远的登在邸报一角虚构了一段田产买卖的信息。 他知道,作案者还会继续读邸报了解新的信息。 以他之前对三个受害者家中住宅及出入方式的了解,无非就是从这些邸报上零零总总的消息中读到后又推断出来的。 一旦他发现康家小妾用不为人所知的闺名,在一处偏远的邸报上刊登了田产信息,那么得知康家或许还有自己未曾得知的家财油水的地狱王便会再次出洞。 到那时候,要寻找到这个跟踪狂的详细行踪。 就不再需要更随着他的脚步而走,而是可以直接将其引出来又一举捉拿归案。 他们这一遭双管齐下,已是为那地狱王悄然在平阳县之上设下一个天罗地网。 能否抓住,只看这一夕之间的决断。 这一夜,是整个平阳县都未曾有心情歇下的一夜。 还有十二个时辰,便是这十五日的最后一天,此案到此,进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侦破阶段。 二十日 一早,城外雾气未散。 外头的天色还未亮,连熬了数个夜的潘二就面色急急地带刀拍开了衙门大门,公堂内的当值衙役们赶忙出来,就见这多日来熬的脸都消减了的捕快打呼了一声。 “刘大人!刘大人!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这一句‘找到了’,却是说的万分激动人心了,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完美符合,并具备一切作案动机和犯罪条件的人。 前城防营二等骁骑,三十救岁的满人郭木卜。 据指正他的人称,三年前,此人就在松江府守过城防。 城防营是个铁饭碗,当时他的官职不高,不过一年,就因为在营中半夜喝酒误了差事而被革职了。 他在外曾一度宣扬过,说是佳珲大人不辨是非令他丢了这饭碗。 他被革职后,回了平阳给人做过几天浇注和种地的活计,后来却也渐渐不知干什么去了,往常,他不常来平阳县的街市。 听闻这两年他好色又烂赌,早已掏空了身体,就住在桥洞底下过活。 这样一个早已无产业,也无的闲散人等,又时常在下九流行当里流窜,他身上的一切却也和那个地狱王的面貌特征是完全吻合的。 按照潘二当场捉拿他的说法时。 当时这个人正带着筐凉薯准备去往宋川县,宋川,就是富察尔济之前让康家小妾虚构田产准备不日前往的地方。 此前,潘二他们就已从南北巡防营中盯上了此人。 连日来暗中观察他数日,见他终于露出了一丝马脚便即刻将他捉拿,将他拿住时,他身上除了那筐凉薯就身无分文了,看打扮也是衣衫褴褛,形同乞丐。 尤其找到此人时,他就在平阳不远处,多年熟识他的前城防营管事替官府更是一眼就指认了他, 可是当他被带到官府接受审讯后,这个在刑房中佝偻着身子,睁着双麻木的眼睛一语不发起来。 “郭木卜!郭木卜!我让你看看这些小像!这是谁做的!回答我!” “……” 无论潘二如何摆出衙门的威严问他话他都一语不发。 更为糟糕的是,当平阳县官府的人从最初抓到人的喜悦中苏醒后,他们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 如果这个郭木卜是真凶,那么失踪的康举人如今身在何处? 只拿住了疑似的凶手,却没有找到能制裁他罪行的真正证据,这一切一下子就仿佛被打回了原形。 尤其是如果他一直保持这种拒不认罪的态度,那么找不到康举人的官府却也根本不能奈他何。 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得知此事,平阳县官府包括协助此案许久的段鸮决定用上一个保留到此刻的办法。 “在灰天井下烟道上方的石板,凶手抱着膝盖时,脚会因为蜷起而势必会为了节省空间,用脚底踩在烟道顶上,只要将那块石板卸下,就可以验到那进入过康举人家的凶手的脚印。” “……那个印在上面的脚印,会是你的脚印么,郭木卜?” 这个隐藏在暗处的能够鉴别真凶的办法,之前一直没有被任何人提起。 因为若是抓不到嫌疑人,所谓的验脚印也只是建立在虚拟的推断上的。 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惊人结果出现了。 ——由衙役们用一张纸拓下来的烟道上顶上出现的鞋印,和郭木卜鞋上用红泥拓下的脚印并不一致。 这一下,就连段鸮都头一次出现了个人判断上的失误。 他一直在盯着那结果在看的眼睛略微沉了下,却迅速恢复没有暴露更多情绪,只当下回过头看向了身后那个被拷起来,涉及跟踪案的嫌疑人。 却见,那从始至终由两名衙役拘在刑房之中端坐中的男子只一语不发地和他对这样对视了眼。 那幽暗而晦涩的眼神,让一般人根本猜不透,看不透。 犹如一只结网的黑色蜘蛛般,再一次发出结网的沙沙声。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52节 这一刻,段鸮的眼中,在他的身上,和所有案子之间缠绕着千丝万缕恶意丛生的网,一下子带着古怪张了开来。 蜘蛛,和蛛网里的人再次成了局中的相互对抗。 接着,那额前带着道疤,一缕杂乱头发垂在耳边的前城防营兵丁,本案最大的嫌疑对象郭木卜说着任凭手背拷着就直视着段鸮才终于是主动开了口—— “大人。” “官府没有证据,就只能说明,你们要找的犯人并不是草民。” “那对脚印,就能证明草民是完全清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人,会是凶手咩~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馬鹿灰化 20瓶;闻小诉 16瓶;哎、洛铎 10瓶;然然 6瓶;千秋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回 (上) 嫌犯郭木卜就这样‘堂堂正正’地走出了平阳县官府。 在刑房中卸下双手镣铐之时, 这前城防兵丁一张不人不鬼的刀疤脸上,也丝毫没有对公堂和衙役们的畏惧和胆怯。 “多谢各位大人,还草民一个清白。” 干裂, 留着一圈花白胡须嘴上例行说完这句道谢的话,一身褴褛布衣,踩着双破布鞋的疑犯郭木卜就这么作了个揖走了。 他的身形如同段老木般朝前佝偻着,站起来走出去时还摇摇晃晃。 这模样不似个前城防营兵士。 倒像个气血不足, 虚浮无力之人,根本也无空手就能摔死别人的力气,尤其这么看臂长和身高都只能算平常,这也佐证了说之前他曾说自己确实没有杀人跟踪的说法。 这人一步步走过衙门口时, 正与立在那处的段鸮擦肩而过。 那一霎那,有了那一秒匆忙对视的二人表情都古怪无比。 他们的眼睛都在对方的面孔上短暂地停留下。 段鸮作为先天直觉出众和隐藏犯罪天赋的携带者,能清晰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人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极迟缓地扫过,又有了片刻的停顿。 黑暗中,一根根细密的蛛丝应声破裂, 蜘蛛身上的全部嫌疑就此被洗清。 之后,此人才扬长而去。 他真的不是这起跟踪杀人案的凶手吗?这一刻, 也无人敢说出一句确凿能指认他嫌疑可能的话来了。 因为证据到底不足,一路都未有人能拦住他。 所以这个嫌犯郭木卜只能被就这样当堂释放, 但潘二等人眼见这挖地三尺才被找出的嫌疑人就这么被放掉,却还是几次暴怒差点没压得下了火。 没有充足的证据,光凭猜测和推断,就是官府查案最大的忌讳。 可这人明摆着就有极大的嫌疑, 身上还有着诸多解释不清的地方,偏偏那踩在石板上的鞋印和身形竟都有些对不上。 最糟的是,就在这边案子的进度眼看着就要断了时。 一件更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奇怪转折就这样发生了,因为消失多日的康举人身上的衣物竟在另一处被找到了。 “你说什么?你说另一头找到了疑似康举人身上的鞋袜?” 当时接到这个风时,整个平阳县衙门都震惊了。 在此之前,众人一直都默认了说康举人的失踪是建议在跟踪狂进入康家后,绑架了他的这一事实上的。 虽然跟踪犯从头到尾没有主动索要过赎金,包括说之前的小像解谜也是建立在个人猜测上的,但证据和线索指向如此,所有人就也深信不疑,并顺着这个思路一直在查。 结果如今竟是有案件之外的平民来官府主动投案,而且恰恰好是赶在官府刚刚放走郭木卜,证明他并不是跟踪狂的同时。 “对,就是找到了康举人失踪前的鞋袜……被挂在去往郊外那处的半山林中,上头还有一丝刮擦后的血,樵夫们捡到送到门口来了……” “那帮樵夫是在何处被找到的?” 始终没怎么吭声的段鸮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是和咱们平阳八竿子打不着的岳阳岭上,有人推测,康举人可能并不是被绑架,而是自己那日去邻县时喝酒,他素日里在这周围就是个贪杯的,那天也没和家里人说或许就自己兴头上来出门去了,酒过三巡走到岳阳岭就跌下来,鞋袜也被挂在了岳阳岭的半山树枝上。” “那下头是山间断崖,连着松江和平阳之间的护城河,别说人跌下去了,就是寻常走兽怕是都找不回尸骨了,不过若是要证明那是不是康举人的东西,还得找他家里人仔细去看看才好确定……” 气喘吁吁地来跑腿送信的小捕快如此说着,面色也是不太好。 衙门的人一听到这儿,也不敢做停留,赶忙就领着人先通知了康家人,又上赶着去那平阳河上方的岳阳岭去看物证去了。 这一次,作为有鉴证经验,且也想看看康举人的所谓鞋袜证据的段鸮也跟过去看了一眼。 可等众人出了城,又由等在山脚的樵夫和闻讯而来的本地乡绅提着锣鼓和灯笼上了山,就见那丛林茂密的岳阳岭上,山势陡峭,一旁的一处半路截断的悬崖上真有双破损的鞋袜挂着。 段鸮见状绕过旁人已经来来回回上过山的脚印,俯下身去查看那截断山崖边的一处断石,却见刮擦之痕非常明显,一看就是真有重物从此失足掉下去过。 尤其是那两道人一下子跌出山崖时留下的残损鞋印。 验证这确是个人,而不是其他走兽导致的,而随后,替两位不便过来的夫人过来认东西的康家家丁也佐证了这一点。 “老爷——这真的是我们老爷的东西……小的绝对不可能认错!你就是咱们康家老爷的鞋袜啊!” 事情到此,陷入了一个仿佛解不开的死循环中。 这之前失踪的康举人有极大的可能已经死了。 而且不是因为被跟踪狂而绑架,而是自己喝多了酒走到平阳县外的岳阳岭上摔了下去。 因为岳阳岭陡峭,每年都有些过路人掉下去摔死,一个往常就极爱喝酒,时常贪杯的衣冠在那里找到,简直再寻常不过了。 所谓的变态跟踪狂案,变成了醉酒误判,还差点抓错了一个无辜的人。 这下,不止是潘二,就连富察尔济和段鸮也被刘闯大人给训话了。 虽然他们俩是协助的,本身也不算衙门的人,所以刘闯大人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可任凭谁都不能再说这案子的真凶到底是谁了。 尤其是,此事整整拖了十五日,关于这起案子‘比’限,也就此过了。 ‘比’限一过,衙门只能领罚。 偌大的平阳衙门不是只有这一起案子要查,每日多的是忙不完的事,知府那边他们办事不利没抓到了,可这么一圈下来也真的没人想继续追查此案了。 这一日入夜。 忙活了这么多天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捞着的三人还是凑在一块喝了顿酒。 前城防营前的大道上,贩夫走卒,商客之流来来往往,这个季节,街上有好多卖栀子花和杨梅的,一路花香搀着杨梅香味,倒是颇有平阳风光。 这期间,一身官服都跑的表面皱皱巴巴,脱了官帽以头抢桌的潘二是最垂头丧气的那个。 因为他这回不仅被刘闯大人骂了,还被狠狠罚了俸禄。 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位往常为人还挺爽利的胖捕快也不想难为任何人,只颇受打击地谈起看说这案子怕是真到此为止了。 “岳阳岭上的那个确实是跌倒会留下的擦痕,那块烟道上的脚印也没有问题,但这件案子确实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段鸮这么说着。 “是啊……到底问题是出在哪儿,明明那个郭木卜的嫌疑就很大,甚至连他看人的眼神我都觉得很不对劲,寻常人哪里有那样的眼神。” 潘二也嘀咕了一句。 可见他们两个似乎都有些在这件事上过不去,有个在旁边懒散望天,看上去唯独显得一点不丧气的人就来了句。 “哎,我说,这到底有什么好过不去,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比’限也过了,谁也没办法,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去查查别的案子,早点让刘大人忘掉这次这事。” “是,你是无所谓,可,可当初不是你个王八蛋说你一定有办法的么!” 潘二捕快也气着了,拍桌子不客气地回怼了这人一句。 “喂!你可别趁机栽赃啊,我当初只是说我有办法,我又没有说办法一定有用,你把我当神仙啊,再说了,这案子没破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每个人都,那不成也不能变我一个人的事吧!” 这姓富察的不开口则以,一开口还把段鸮给拖下水了,对此破不了案子的段鸮尚未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和潘二这一开一回间就又把有件事给暴露了。 “那行,那你们把二两还我。” 说到这事,就也不和他继续客气了,虽然是熟人,但潘二气势汹汹地突然拍拍桌子。 “什么二两。” 段鸮在一旁见势不妙提出了一个看样子很有必要的疑问。 “哈,哈,根本没什么二两二两,你别听这个胖子胡说八道。” 有个人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可疑样子就摇摇手干笑了起来。 潘二:“我,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之前不就是富察……说,想要你们俩来平阳就得给点好处么?他说你们俩平常干什么都得听他的,所以就收了我二两银子,他说到时候和你对半——唔,富察你捂住我嘴干什么!” 段鸮:“……” 富察尔济:“……” 心直口快的潘二捕快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再次将一桩隐藏多日的‘秘密’给揭开了。 一瞬间,他面前那两人之间的气氛都变得万分诡异起来,因为真相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此刻兴师问罪都变得万分离奇起来。 段鸮:“二两银子?我们俩干什么还都得听你的?” 富察尔济:“……” 根本从头到尾,连这所谓的二两影子都没见着过。 这一下,某人总算是暴露这次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痛快就来平阳查什么案了,潘二是公府衙门的人,私相授受,行贿赂之事本就是违法的,这人还厚颜无耻,仗着之前碰运气后的那点虚浮名气在这儿招摇撞骗。 “对,我是收了点人家帮忙办事的酒钱,还没和你说,这是我的不对……但收酒钱是一回事,你真想让我说实话么?” 有个人见自己的‘不要脸’行径就这么被暴露了居然换了个口气这么开了口。 “实话?” “对啊,再难听的大实话,总要有人说出来吧,不如还是我实话实说地告诉你,一般人是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就是,查不出来,那就这么算了。” “算了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段鸮也面无表情地停了动作。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53节 结果,像是做人根本不看他人眼色般,某位姓富察的松开撑着头的手,同时俯下身凑近点像是和他唱反调道, “你我既不是正经官府中人,又不是真的神通广大到什么都行,何必一定要在这种事上较真?说到底,那些人的死也非和你有关,难倒不是帮他们是情分,不帮他们是本分?” “……” 满嘴歪理,理直气壮,说白了就是觉得这案子查不出来就算了。 明明就是出于私利,但一副厚脸皮德行的富察尔济说着还岔开双臂抵着眼前的桌子,并像是在真心劝告段鸮做人方式般补充了一句。 “段仵作清高自傲,怕是根本不明白一般寻常人真正想要的无非是个安生太平的日子。” “既然没法证明郭木卜是凶手,线索也断了,康举人也不是被绑架,那就没有硬是查下去的必要了。” “南北州府衙门,从顺天到江南,一年到头积压下来根本破不了的陈年案子数不胜数,就算是最老道的捕快都不敢说自己一辈子碰上的每一件案子都能被搞定。” “你我无能为力,超过了衙门设下的‘比’限,我也已经对这个所谓的案子没有太大兴趣了。” “况且,你真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么?” “真等我们去救人,人早都已经死透了好么,既然死就死了,这也都是那个人这辈子的命数,怪不得旁人,这种道理应该不算难懂吧?” 这是富察尔济第一次直白地说出了自己对于查案一事的真实想法和态度。 此前,他虽然和段鸮多有私人矛盾,也总是话里话外地互相讽刺,但却从来没有这么直接地说出自己内心对于人命之事的看法。 在他眼里,对于查案这一直都是被动大于主动,消极大于积极,如果不是前两次的案子恰好找上他和段鸮,他或许连那个不人不鬼的探案斋都未必想真正走出来。 他的眼中,就只有他自己。 其余人的性命生死,这个人从来都不太想多管闲事。 这一点,其实本没有什么问题。 物价平怀,天下无事。 若不是自己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立命之道,也有自己的处事安生之理,富察尔济和段鸮从来也没说过他们的想法和做法真的就一致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查了?” 段鸮很平常也没什么情绪地问了一句。 “对啊,你不会还想查吧?十五天都过了,刘闯大人都不想查了啊。” 和没骨头似的歪坐着的富察尔济也一脸莫名其妙。 这么想着,自觉有些事确实和这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段鸮见这人到这种时候了,竟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也懒得和他争辩,直接一站起来说了句,那自己走吧就径直走人了。 他这一走人,刚好就撞到了二人之间的凳子。 “碰——” 那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撞得正在仰头喝酒的富察尔济整个人前仰又被迫狼狈地呛了一声。 他始料不及,整个人一下回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瞪向头一次某个不知道那根筋搭错的某人,提起嗓子就嚷嚷了句。 富察尔济:“喂!这人现在这什么意思?我欠他的了!我也为了案子辛苦了好几天好么!” 潘二:“……就,就生气了呗,你干嘛这么说啊。” 富察尔济:“哈?生气?生谁的气?不会是我的吧?难倒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潘二:“哎,没有,你觉得没问题就没问题吧……算了我也不喝了,你们俩要是哪天要回去,记得和我说一声。” 说完这话,放下手中那只根本没怎么喝的酒杯的胖捕快也拾起桌脚佩刀郁郁寡欢地地迈开步走了。 两个被他气走的人都跑了,这下他也彻底消停了。 对此,整个人像摊烂泥般垮下来的富察尔济像个酒鬼躺在酒桌旁,用一只手掌盖着自己那只半瞎了眼睛,又望着天喃喃自语了一句。 “事事都那么认真,最后还不是搞得累死累活,也根本没人知道你的好心。” “莫名其妙,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算了,不高兴就不高兴,这人怎么样又关我什么事,本来,也不是一路人,根本…也算不得什么朋友罢了。” 外头的平阳正笼罩在一片夜色中。 酒馆上下除了店主和瞌睡虫的小二已经没人了。 远远的,只有一个打着哈欠的打更拖着手上的物件走在路上,嘴里用平阳方言哼着首断断续续的歌儿怕自己睡过去。 【‘牛儿牛儿在坡上哟,’】 【‘田园绿叶好风光哟。’ 【‘一方黄土一方田,山又高来水又长。’】 【‘牛儿牛儿为谁忙哟,忙完春耕忙秋粮哟;’】 【‘风霜雨雪它不怕,摇着铃儿走四方。’】 听到这歌,方才显得一点不在乎的富察尔济嘴里忍不住带着酒气也跟着眯眼哼了两句。 在他从朝下看的视角中,整个平阳这座城都一片雾蒙蒙的,既不看清万家灯火,也看不得百姓民生,前面远远的,黑压压的夜色盖着满城风雨,看不到一丝天光。 那里本该有星星的,北斗七星,照耀大地,从古至今,人间之光明正义都皆来源于此。 这一点,他自己都深信不疑过。 可后来他抬头,却见满眼具是漆黑一片。 因为他的眼睛早已经看不见了。 也因为整个天地,根本连一丝星星都没有。 这世上哪有什么青天正义。 不过都是世道一般漆黑,谁也救不了谁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歌谣名《牧童》 哈哈哈哈这下知道为啥这个案子一开始两个人就很一本正经地在查案了么 这个文的真实时代背景大家想必之前也看出来了。 二两银子在这个时代背景是非常值钱的,京城居民的平均工资也才这么多,相当于一两千了,独吞一两千,黑心阿察要被老段打了。 喜欢本文就留个言吧啾咪! 第十三回 (中) 这一夜,因为这事而搞得不欢而散后, 段鸮就再没怎么在衙门看见过某人了。 他事后听潘二说, 札克善其实早就告诉过他。 有个人从很早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一般谁都开始找不到他人的时候,他就是自己找了个地方随便荒唐快活去,也不想理人了。 他这一消失, 少则两天,多则那就不太好说了。 毕竟富察尔济这种人, 要是想故意乱来干出点事给别人心里添堵,总是有各种使不完的办法。 因为在他眼里, 根本就没装过对别人负责任这几个字。 从来也没人见过这混蛋真心在乎过什么人。 或是为什么事认真上心过,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天上神仙显灵比较靠谱。 这一下,这起本就烫手到不行的离奇跟踪案仿佛又少了能帮上忙的人。 虽说之前他们俩就关系不怎么对盘,但富察尔济和段鸮二人也因为这遭彼此‘意见不合’的事,而闹起了一场彻底的私人矛盾。 尤其他们现在一个说没兴趣继续查了。 另一个又显然准备继续查, 那也真的也没什么再继续好搭档下去的了。 “哒——哒——” 是夜, 平阳县。 外头打更的都已经听不到声了。 黑漆漆的四周却还有一盏摇晃昏暗的油灯在亮着,又有蜡油在桌上往下滴。 段鸮今晚一个人回去之后, 一直在撑着头,面无表情地想这多日来发生的那一幕幕。 他始终认为,当时在衙门时和那个郭木卜的对视间, 脑子里产生那种完全下意识的直觉并非是假的, 此刻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一边用手执着根签子挑着灯芯, 一边仔细地回想着这起案子的每一个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的细节。 在此之前,他曾亲眼看过关于三起当事人家中的所有人的口述,如今回想此案的时间线大致可以这样划分: 地点——大致为知府宅院,康家烟道,陈家天井。 此处或许另要加上发现轿子的河坝,以及岳阳岭上的鞋袜发现地。 人物——房氏,康举人,陈明堂的独子双环。 时间——则是第一次偷窥小像事件后。 发生在本月初五,事后知府夫人主动报案,这起案子才真正地算是开始。 在此之前,五幅越来越靠近知府夫人的小像每天一副默默被记录,那说明那个跟踪狂至少初一甚至之前就已经躲在了知府夫人的家中,并从家中的一些地方一直在偷窥夫人。 这个过程中,似乎是发生了一些事,致使凶手什么也没来得及没做就自己主动离开了知府夫人家。 事后,衙门也曾私下调查过。 原来,在初五这天,原本在外参加秋闱监考的知府回来了一次,还带回了自己的弟弟夫妇,知府家中人人丁兴旺,来往众多,或许正是这次,令犯人最终没能成功作案。 可与此同时,这个跟踪狂也在当日就从别的办法进入了康举人家的烟道中。 这个时间点,应该就发生在初六在初七之间。 他本是个心理有严重问题,又多年无家可归的人,常年像个寄居的傀儡般藏匿在别人的家中已是戒不掉的习惯了,这些被自己偷窥的人家应该是一开始就选择好的。 因此,随后康举人的小妾也才说了,他夫君曾听到过半夜书房有人在走动的声音。 可康家人的报案发生在十日。在这整整三天里,凶手就只画下了那一幅《花瓶上到底有几个人》,那这三天里难倒就只做了一件事吗? 这并不符合先前他一贯的利用阴符和数字记录,堪称精确严谨的作案模式。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54节 因为先前之前藏在知府夫人家都是一天一幅,放到康家人家,也差不多该是如此。 此外,在潘二和段鸮第二次去康举人家中时,那位因不便见外男,只隔着隔断和官府中人说起话的小妾还给出了这样一番证词。 “我家老爷,的确是在十日之后才被家人发现消失的。” “夫人确定,那前几晚,他一直都在府上吗?” 段鸮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您为何突然这样问,大人。” 那小妾身子骨有些羸弱,只声音怯怯地问。 “我还需要知道一些当晚的细节问题,夫人如果还能回忆起,可否仔细告知我一些。” “确,确定,我每日天黑前就瞥见窗子上有他的影子呢,是老爷,后来他嫌家人吵,自己在书房住了几日,有一页,我就抱着我家乳哥儿在内屋睡下,老爷还来看我们娘俩。” “先是走到堂前,把灯吹了,与我靠在一块不声不响地说了些体己话,我正在哄孩子就也没转过身来,还是因为乳哥儿在我怀中哭闹起来,老爷才什么也没做就起身走了。” 不声不响地说了些体己话——那便是夫妻之间会做的一些事了。 这话说的含蓄,却也十分害臊。 但因为是官府来查案,还涉及人命,康家小妾就是觉得这事尴尬,也只能如实的涨红着脸低语了一句。 因为小妾说初七老爷还在,那么康举人就是十日才彻底消失的,再结合岳阳岭上发现的鞋袜,致使大家现在都觉得康举人不是失踪,而是出门时喝酒后失足摔死了。 但段鸮不是一般寻常人。 并不会被这凶手这所谓的障眼法掩盖住案子背后的真相。所以他只低头就看了眼一旁微弱的油灯,和之前白日里在衙门里拓下来的两对鞋印。 因为一切案件往往在发生最初,就如同一张白纸上必然会留下黑色的脚印。 越是看似毫无破绽,越有可能在关键处留下致命线索。 这一刻,就这么一个人坐到天亮时分的段鸮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想法,所以廿一那天一大早,段鸮自己又去找了趟刘闯大人。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别的,只当面就这样对刘闯提出一个十分简单却也直接的要求。 “什么?你说要再验一下岳阳岭上的鞋印和石板上的脚印?” 先前案子出现纰漏时,就已经开始对这条追查的路线存疑了,刘闯大人的怀疑写在了脸上,也就这么问了。 “对。” 大清早地找上门来的段鸮也这么回答。 “为何?你总得给我个合理解释吧,段鸮。” “大人不妨先派人去验,之后再听我解释清楚康举人家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一次,关于第二张小像,或许会有一些新的发现。” 因心中这次已有七八成把握了,向来做事很干脆的段鸮就也不做什么掩饰,很直接地和刘闯大人谈条件了。 刘闯大人闻言面色微沉。 但见段鸮这人见到他这么一个武官竟没有一丝一毫地退让的样子,反而比自己还强硬果断的态度,他竟也头一次动摇了。 于是乎,官兵再一次急忙地上山。 段鸮也跟着去了,好在这一次物证保留得当,乡绅们派了人还没散,所以这就在给案子留下了一丝侦破的可能。 因先前康家烟道上的脚印还在,所以这一次过程并不复杂。 当下,邓明通捕快上前拿拓印的纸张比对,明明是在一截极危险的断崖边,但这一刻,连潘二他们都觉得突然有点振奋紧张了起来。 眼前,两张拓印下来的脚印在众人眼中摇摇晃晃地重合。 真相竟也就此暴露了。 “段鸮!” 潘二被吓了一跳,但眼看段鸮真的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他也比谁都高兴。 “找到了。” “……真的!这脚印真的就是这个,这次咱们真的能破这案子了!” 这下,趴在岳阳岭下方的胖捕快本人也和一众官兵们激动的差点语无伦次了。 这话说着,虽然还没清楚这脚印为何会重合,可大伙还是就这样高兴坏了,也是这风风火火地回了衙门,这一次,尽管真凶到底是谁还无法确定。 但段鸮却也搞清楚为什么昨天在衙门时康家烟道中的脚印会和郭木卜的不一致了。 原来,平民百姓家中不比能点很多盏灯笼的富贵王孙家中。 从有蜡烛油台这些照明物件诞生开始,每到夜晚,屋中一盏唯一的油灯就是大多可数普通门户中屋内的照明了。 康家小妾曾在口供中说连续三日,老爷都在书房或是半夜才来内堂。 自己还和他本人接触过,可大多数时候,康家的油灯都只点了一盏或者根本没有见到本人。 康家所见,只是影子和一个不开口说话的人。 偏偏人的影子是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 更何况,在这灯下黑之中,是人是鬼根本无从分辨。 ——所以,或许,还有一个细想之下很可怕的可能。 那就是,在那几日中的夜里,和康家人整整生活了三天的那个‘康举人’其实已经是跟踪犯了。 他潜入康家后,就已经将自己和康举人掉了包,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跟踪犯一直就在光明正大地冒充康举人。 那么与此同时,真的康举人又在何处呢? 此事细想,并无其他办法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在康举人家的那个烟道中,还有一个人也被迫进去过。 他并不是自愿的,而是由一个人绑架着关了进去,又透过偷窥犯从前的视角一点点看见过花瓶上的一幕幕。 那个人的双脚也曾经蜷起印在过石板上,并且因为自身的脚印和凶手的有一些出入一些,覆盖了原先的脚印。 这个人排除了所有有其他可能,便只有就是一开始就离奇的失踪的……康举人了。 “所有人最初都以为第二张小像,是偷窥犯的视角,其实如果是他,小像不会只有这么一张。” “所谓《花瓶上到底有几个人》,很多人都觉得那个最先被看到在花瓶中央的男子应该是康举人,其实那个时候花瓶上的人就已经不是他了,康家四口,印在花瓶上也是四个人,但真正的答案却不是四。” “因为还要算上正在看他们的那个人,他的眼睛和视线同样就这样印在花瓶,所以按照凶手设下花瓶上一共应该有五个人。” “——!” “原来如此!所以……这花瓶图上的第五个人就是康举人自己!” 段鸮的这番解释,从各方面验证了康举人绝不是自己失足掉下了岳阳岭,而是确有人绑架了他。 这一下,被这起案子中各处细节吓到来的衙门也跟着想通了之前在康举人失踪这件事上的来龙去脉。 但要确凿地验证段鸮的这一番猜测。 或许还需要解释清楚双环又是如何被人用轿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架以及更多的证据。 最关键的是,需要让这个‘地狱王’再次忍耐不住地出洞。 这一次官府这边能想出办法吗? 确有真有。 这个办法,只有最简单,也是勾起最初案子发生的那两个字。 邸报。 …… 这接下来两个夜晚,平阳县里都静的吓人。 官府那头再无任何动静,仿佛跟踪狂的案子也已经过去了。 无人知道,在这平静之下到底隐藏在什么诡魇之事搅得这太平盛世都不得不安宁。 街上,酒楼到处都是人,杨梅和栀子花卖的正好。 可就在晚间时分,城内名为耀盛堂家,做洋糖买卖的一处商户宅院后,一户人家正合上自己宅院门,令唯二的两个仆从点上油灯挂在堂屋里。 这家人是个极普通的单出小院。 房梁上是红柱,屋内修黑瓦白墙,后门上着锁头,外头人总进不来,家里人也知根知底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要说这家人有什么特别,那就是耀盛堂家的东家出门做买卖已经五日了。 因卖洋糖得去和大户人家卖,也只有大户管家才吃得起洋糖炖燕窝。 所以这男主人为了生计,就也时常不在家。 他家日子也过的也平常,前日才登过明贤邸报,说家里有田产需要易主,换的下半年的生计,也让男主人的洋糖生意能继续做下去。 可就在一家人用过晚饭后,这家年轻媳妇喂完给孩子的奶水。 在堂前用了水,又挽着袖子,端着水盆推门走到自己屋里坐下,却觉得身后像是有一道仿佛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视线在暗处地盯着自己。 这视线若有似无。 总让人觉得是大半夜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才疑神疑鬼。 “相公,是你吗?” 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面镜子,正用只手拔簪子的媳妇心里疑窦丛生,只回头看了一眼,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可在她的身后除了个偌大的檀香木半身柜子,根本什么都没有。 柜子上安着个半身人镜子,正映照着她自己的脸,在她的身后,就是窗子和那面桌脚上的铜镜,屋里干干净净的。 见状,女主人的手顿时有点心慌地搁在胸口。 一双轻微染上些不安的眼睛盯着四处看看,一颗心却是扑通扑通地跳个厉害 【‘——’‘——’】 暗处,好像有屋顶蜘蛛结网的声音。 她不禁缓缓站了起来,一双绣鞋踩着地,又走到那柜子前一点想点起一盏油灯查看查看,可女主人这才刚起身,她却没注意到身后的镜子上依稀正照着她的床榻下。 那里,原本什么也没有。 只在她站起来时走向柜子前的镜子时,一双手就这么从黑漆漆的床下伸了出来。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55节 等听到这黑暗中的动静,她顿觉一惊,又作势要回过头看向那有影子晃过镜子,她就察觉到一个力气大的骇人,身上一股杀伐血腥气的陌生人一把用帕子死死勒住她的脖子。 让她仰起脖子被拎起来无声地惨叫了一声,又被捂住嘴就要丢到床上去,可就在这时,屋外已有破门而入和火把照亮的声音,只令那黑暗中露出半张粗狂面目的凶手停了动作朝外面看去。 “快!都给我速速将这围起来!保护好夫人,再将这真凶当堂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好急,其实下面这章才是精华怎么办怎么办! 我睡前继续打打看啊啊啊,大家先睡,下面有高潮!有耍帅的!抱头!富察和段鸮真正的戏份就被我的磨磨蹭蹭给拖到下一章了我这个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臧、离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西 30瓶;阿臧 11瓶;君倾倾、千秋岁 5瓶;阳台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回 (下) 就在半刻前。 距离此地尚且有些距离的的平阳勾栏所上。 一轮月亮正照着今夜的满目街光, 上方最高处的楼阁隐约有丝弦和唱戏的声音, 间或伴着四面八方响起的掌声。 这三日, 一直都躲在这儿的某人正翘着腿像个逍遥闲人般在自斟自饮。 身后是一群酒客在寻欢作乐,耳朵里也响着曲子。 这人这身打扮一看就身无分文,就只能在这儿倒在这儿耍无赖般的蹭小曲听。 不过看样子, 这枕着手臂的模样也自在地很,这一身衣襟和扣子半敞开的皂衣, 一条长腿搁在栏杆上头晃来晃去的姿态就也没人敢上去拦他。 这人是谁,不用问也知道了。 和段鸮那头这两天还在衙门里天天上赶着天天查案,搜集证据的近况相比,他倒是真心安理得地在这儿躺着等着看结果如何了。 只不过,之前说是找了个没人能找到自己的地方就这么呆着, 也不去管查案子的事了。 但要说富察尔济这两天呆的这个地方也怪奇特的。 因这勾栏所尽头正对着城外的河坝, 松江和岳阳岭的方向。 但要说,富察尔济在这儿像个闲人似的晃悠的同时, 也已经完全想通了那天在衙门中所看到的一切,倒也不是全部。 “所以, 那陈家的案子发生当天, 你们是真没见过有个孩子模样的坐上过轿子?” 昨日, 坐在城外那堆轿夫当中,富察尔济就是这么问那帮整日里替人抬脚的挑脚夫的。 “真没有,坐轿子的多是些老爷们,那天根本就没孩子坐过轿子,如果有, 我们就该记得有这么个人在。” 天天累得不行的轿夫们也这么用大碗喝着水如实相告了。 轿夫们说那天根本没有孩子坐过轿子。 所以,河底一开始为什么会有轿子?双环又是怎么据说被绑架,又最后被送回陈家的? 这一切,似乎都还差一些最关键的线索来证明这一切。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还真让他在这个过程中就这么把这其中隐藏的一个最关键的点给想通了,这一次,却是源于他不远处的那一幕。 原来,虽然平时鲜少有人注意这一点。 但从地理环境来说,平阳县外的那个河坝与岳阳岭和松江是连贯着的,岳阳岭下就是松江,松江尽头就是那个最开始发现的河坝。 一旦有什么东西从岳阳岭下掉下去,河坝中的水流就会将其冲走,最后流入松江。 那顶轿子最开始被发现在河坝,上面又有孩子鞋子的蹬踹脚印,所以大家才误以为这件事和双环失踪有关。 但或许那顶轿子从头到尾和双环并没有关系。 它不是绑走双环的工具,而是送另一个人去往鬼门关的工具。 那个人是谁呢? 如无意外,就是此前一直失踪了的康举人。 因康举人曾经见过凶手真面目,所以事后凶手必定会将其灭口,成人不比孩童,留在家中尸体一久势必会很快被发现。 所以,为了制造康举人出门寻人喝酒的假象。 那顶轿子和康举人被凶手一起从岳阳岭推下去,又掉进地下的断崖,轿子被卡在了河坝底下,康举人的尸体则很有可能已经沉到松江去了,彻底毁尸灭迹了。 这之后,凶手才重新选择目标去往陈明堂家,并制造了说轿子绑走了双环这一假象,也拖延了官府寻找到双环的时间。 这么一想,这起连环入室跟踪杀人案顿时就豁然开朗了。 可唯独还有个问题,就是那一开始轿子里孩童的绣鞋布料和脚印又是从哪儿来的。 如果那不是双环的,为什么一开始轿子里会有这些孩子的鞋印? 这些脚印又是从哪里来的。 只还差最后一点点,富察尔济才能想通这个案子所有不同于常理的地方。 也只差这一点点,才能让他彻底想明白那个凶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那么做,所以暂时,这两天他才哪儿也不想去。 直到,身后地有个鬼祟的身影就这么一下倒在他旁边,又一副老熟人的样子就打扰了他这份难得清净,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这儿的富察尔济才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也不看身边这人。 “你可让我好找,躲这儿干什么。” 嬉皮笑脸地问了一句,再一次神出鬼没的桂东林似乎总是能准确地找到别人的所在。 “我让你做的事做完了没有。” 听到这话睁开一只眼睛,一副睡在这露天之所上头的富察尔济也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回了他一句。 “做是做完了,但你私底下干这种好事别人也不知道啊,不过,那兰春莲和马凤凰都是命苦之人,你想事后做点好事也正常。” “……” “哎,不过,说好了给钱才帮你干活,现在反倒要倒贴力气,亏我每次都记着咱们的同僚之情帮你递消息。” “麻烦你分清主次,章佳阿桂,你是给朝廷干活的,是个正经官差,不是给我干活,不要有事没事就来祸害我们这种草民。” 闻言,富察尔济一点不客气地就就把他的真名揭穿了又给怼了回去。 “呸!你给我小声点,你别以为你自己现在不给朝廷干活了,就可以这么猖狂啊,我可是知道你的底细的,而且随时可以去告诉官府你到底是谁啊。” 此前一直在平阳县以‘偷鸡摸狗’一业为生的桂东林,也就是章佳阿桂本人也桀桀地怪笑了起来。 “随便你,反正现在案子没破,除了这二两我也没钱了,你自己有钱不如借我点花花。” 富察尔济索性比他还猖狂不要脸的样子。 “哇,你这个不要脸的!朝廷要是现在还管我,我用得着在这儿和你耗么,而且,你没钱好端端地买这么多杨梅!这是要去送给谁哄人家高兴啊。” 一听这故意调侃的话,本还闭目养神中的某人顿时不吭声。 不过话虽这么说,富察尔济的手边确实放着一篓新鲜水灵的杨梅。 这些杨梅是他自己掏钱买的。 买完之后他现在连听曲的钱都没了,只能躺在这儿白蹭别人的曲子听。 但要说他想买来干嘛,连他自己其实都不清楚。 因为他只是昨天自己一个人白日里走到某处时,碰巧倒在一旁看到了一幕。 当时正有个老妇在卖杨梅,一个书生来急急忙忙买,又用布包着赶去了远处的,富察尔济远远见那处桥下站着个小丫鬟,再远处茶水楼上还坐着半片裙角。 书生将买来的杨梅交给那丫鬟,自己却不上去,只在底下背对着茶楼对着那条近在咫尺河喊了几句话。 【“杨梅杨梅,不生我的气。”】 【“是我错了,现在就给你赔不是。”】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那些杨梅听的,还是说给谁听的。 那闻言由丫鬟撑着伞,本还带着些闷闷不乐地倚靠在茶水铺楼上的小姐收到那篓通红的杨梅后就低头不说话了。书生抬头看了两眼,却也没再说什么,或是做出什么其他举止,也低下头带着些含蓄温柔地自顾自跑了。 鬼使神差的,富察尔济之后就也买了杨梅。 等他回过神来,事情就已经这样了,也是这么想着,从记忆中回到现实中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事的富察尔济才若无其事地来了句。 “哪有什么人,路上随便买的,凡事不要想太多。” “哟呵,是么。” 先前那松阳市井无赖‘桂东林’,也就是被躺在勾栏上的人称作阿桂的那个一脸狡诈相的家伙笑嘻嘻地凑过来作势要听。 “是,关你什么事,又不是给你的。” 私底下脾气也不怎么样的富察尔济闭上眼睛不吭声了。 可说是不关别人的事,在他的脑子里却印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来,这两天,他的眼睛又开始莫名其妙地疼了,结果旁边有个人见他这样还来刺激他。 “是不是眼睛又疼了?” 桂东林看他这样就问了句。 “哎,照我看,你得的根本不是眼疾,是心病你懂么,从头到尾就是你自己在难为你自己。” “有时候,咱们总得想想,一开始走上这条路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些命里的坎才能迈的过去,你也不至于一直这样逼迫自己。” “但有时候,我也真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还那么固执地想找些什么呢?” 这话里的道理谁都知道。 但从桂东林这种人嘴里说出来,还是令一脸看不出喜怒的富察尔济沉默了,也是这时,二人正在平阳县上说着话呢,底下那群商户突然乱起起来,还夹杂着些高呼声。 “诶,下面怎么乱起来了……啊?什么?约半刻前,官府找到了先前跟踪案的线索,正在那处拿人呢,一群人在那头呆了好久都没出来,怕是要见血了……” 就是这一句话,令方才人一直倒着不动的富察尔济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一开始像是无动于衷。 可等他朝下撇了眼,见远处浇注道和耀盛堂街接缝处的若干深巷真的乱糟糟的,大半夜连火把都点了起来,当真是出什么不太对劲的事了,也起身站了起来。 “诶,又走什么走,不是说喝酒么。” 见状,桂东林有些奇了只问他。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56节 “不想喝了,你自己喝吧。” 有个本还像个倚在勾栏之上的家伙一听到这话,却突然沉默了,又突然毫无醉意地翻身跨过眼前的酒楼栏杆朝下走去了。 他的背影还是那么落魄。 但这一刻,那道皂色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却像是出鞘的钝刀一般突然染上了一丝不一样的桀骜。 “那你去哪儿啊。” 整日里都神出鬼没的桂东林一条胳膊搁在勾栏上挑挑眉支着手喊了句问他,却见那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家伙头也不回地冲自己挥挥手道, “随便逛逛,看看星星。” “还有,记得帮我把这些杨梅都带回去,别给我碰坏了,听懂了没有?” …… 城中这一头正闹的沸沸扬扬。 另一头,平阳的夜晚,一场惊险骇人的暗巷和街上的追凶还在继续,方才在耀盛堂家破门而出的那个黑影已从窗口直接撞开窗框跳出。 临逃跑前,他没能伤到那耀盛堂家的女主人。 因为这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官兵进去抓人的功夫已经掐好了,令他完全乱了阵脚,就先被团团围住了。 当时段鸮和潘二就站在院子外。 四面屋顶上都有人在监视着这一切,只等那屋内真有人潜入就一起动手。 而今夜平阳县官府围捕此人的这一番布局,也正来自段鸮本人。 因料到这样一个有作案惯癖的跟踪狂绝对会再次按捺不住心理因素出来作案。 为了能将人彻底拿住,他也是赌上一切将松阳府各处所有邸报中,再次藏入了一个常人发现不了的田产信息。 这一次,信息全部并非作假。 段鸮亲自将一切信息重新排列,耀盛堂家是真实存在的,他家的田产易主也是真实的存在的。 唯独里头那个‘夫人’并非耀盛堂家的那位夫人。 而是由平阳女监那头寻了个愿意帮忙的女管事过来乔装帮忙的。 这女管事瞧着身形单薄娇弱,却并非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也是方才和那凶徒正面对峙之时,她才能一下从‘弱势’中挣脱,又没落入这凶徒的手中。 此外,段鸮还令人在屋外用圆镜和蜡烛,折射出内堂一切,再将窗户上蒙上了两层宣纸。 这样,即便屋内无光,屋外却也可从窗户上看穿这一切,确保那替官府进去引诱那凶手出没的女管事的安全。 因这一遭,这前一夜,段鸮都没合眼。 他的脑子里像是织起了细细密密的反向捕捉那只黑色蜘蛛的网,只等这一切收网,再将其完全地抓住。 眼下,一群紧紧追在后头,却几乎要被甩开的带刀捕快明明方才将那个面孔上蒙着黑布巾的人的堵在了一处小巷中。 这番天罗地网,这人也该是插翅难逃了。 但此人之狡诈凶狠,却也是十分罕见,他对周围环境不仅了如指掌,甚至还能利用四面街巷本身黑暗难以突围之势翻墙跃过。 这旧街之中本就弯弯绕绕,偏偏南街一带还有不少商户将些装着一包包砌墙土的竹筐散落着丢在拐角处,要是真让他跑出去,这人就是再难抓住了。 这等身手,倒是令他的身份一下子和先前所推测的能掌握阴符的从军者对上了号。 “呼呼……遭了,这,这人……怕真是个练家子,这不好抓啊,段鸮……你该怎么办啊!咱们的人快追不上了!” 这话,一路追过来半条命潘二嘴里也不得不爬在墙上来了一句。 此前,他和也从另一边赶到这里的段鸮也和这凶徒正面对上了。 三人连番缠斗间,伸出一只手揪住此人衣袖往前一拖的潘二往这人胸口划了一刀。 这人发狠狠踹了胖捕快一脚,当即就将他踢踹到了墙的另外一面,压垮了一排躲在那里的货物大包。 潘二痛的捂住肚子倒地不起。 “——你怎么样,潘二?” 见此情形,段鸮停下半步皱眉问了他一句,却见胖捕快皱着脸忍痛挥挥手道, “没,没事,就是这王八羔子踢得老子半条命没了,咳……没,你和其他人快接着追吧段鸮!前面就是平阳河道了,让他跳进河道游走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这话,段鸮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这十五日,每个人都想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 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让真凶逃脱,那此案涉及的数条人命就真的要不明不白了。 这么想着,身披夜色的段鸮只面无表情地就一个扭头朝着那方向追去。 过程中,他和那人在巷子后的距离在越来越近。 他的眼睛深处,在这一刻一片漆黑,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里。 那一晚,同样是如此。 他在这五年来独自追寻着真相的路上,始终独自一人,坚信着能寻找到真凶,却最终没能挡下那砍在他脸上的一刀。 外头的火把已经点了起来,冲天的火光照亮半空,但与此同时,那凶徒却未曾有一丝放弃逃跑的意思。 这距离在一点点缩小。 只差一步。 那凶徒的真面目就要暴露了。 偏偏,那一身黑衣的门面人见状一拳砸开上面套住旁边大包固定的铁锁,三两下扯住旁边的麻绳和一辆墙土车就砸向了身后追逐他的段鸮。 旁边竹竿和破筐子倒了一地。 见此情形的段鸮一脚踩着墙用胳膊勒住这人的脖子,将他拖拽着一个侧身撞倒在地。 与此同时,这人却怒吼了一声,又一抬手撞上了两人外侧的箱子。 那些木箱堆得极高,最高处还赫然是一箱巨大的上梁材料,这一下,使那头顶那个木箱险些就这样砸下来硬生生将段鸮的脖子砸断。 偏在这时,有个从街角另一头赶到,单手撑住外墙一下翻身过来的人却将这一下给强行挡了。 “——” 一声低呵响起的刹那,那人的反应却也极快地已经翻墙过来。 因为差半步,段鸮怕是头上也要被这东西砸的见阎王了。 那些沉甸甸的箱子‘碰’一下重重砸在周围地上和那人的肩上,身子前倾了下的对方也默默地给挨下了。 段鸮起初没反应过来,只被这人往身前带了一把,却听那救了他的人有点吃痛地嘶了下,才扶着自己已经明显挂彩流血的脑袋和脖子慢吞吞来了句。 “是我。” 明明是最简单直接的两个字,那个从身后及时出现一把将他拉到怀里,从耳边靠着他说话的人却说得有些沙哑。 他的嗓子压的低低的。 二人在这一刻凑得很近,身子挨着身子,呼吸和声音在彼此之间缠绕。 两个人的双眸都亮的厉害。 突然就这么冒出来,被砸的头破血流的那个人直直地看向段鸮的眼睛,也令段鸮对上了那蜡嘴鸟一般黯淡,却又固执地带着自由和放肆的眸子。 那一刻,好像谁都没来得及错开眼。 就仿佛,整个平阳满城的星火都在对方的眼底一般。 “怎么是你。” 一瞬间的顿住后就是这么一句话。 这话问的匆忙,但任凭这儿这么黑,脸上也都是汗的段鸮也看清楚了这人到底是谁。 半夜三更,两个人就这么巧地暗巷中一块捉拿凶手的时候撞上了。 因为富察尔济的出现帮段鸮挡那一下,这会儿额头上都是血。 这一下,要说一点不痛肯定是假的,偏偏这人依旧一副不讲究的样子,拿手掌捂了下血糊糊的眼睛歪头嘶了下就看了眼段鸮道, “不是我还是谁。” “……” “哪次不是我。”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自从段鸮遇上他开始,哪次不是他,每次也是他。 这让之前还因为一场‘私人矛盾’而拒绝搭理彼此的两个人一瞬间,又陷入了需要一起面对眼前这场‘危机’的局面。 也是这时,那方才同样被那些箱子砸到,正准备爬起来的蒙面凶手已是抄起一旁的一根木箱碎块就摇晃着站了起来。 这一刻,黑魆魆的巷子里有股隐藏的杀机。 见状,被堵在两人都知道接下来怕是还要有一番恶战才能拿住他。 富察尔济这一点不怕死的疯子竟还有心情突然转头问了段鸮一句。 “你吃杨梅么。” “你又哪根筋搭错了。” 段鸮说着眯了眯眼睛。 啧,这人。 两个天生八字不合的人一开口还是这么火药味十足,但气氛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糟了。 偏偏一只手撑在墙上,看他又开始不客气地回敬自己才觉得有意思的富察尔济才歪歪头捏了下自己痛的要死的脖子又来了句。 “这就是真凶?” “嗯。” 段鸮面无表情地回答。 “哦,那看来他这次的真面目要被揭穿了。” “要不要比一比?”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57节 富察尔济问道。 “那就再来比一次吧。” 这句哑谜打完,两个不用说明白,就能了解对方再说什么的家伙也一起对上了这手上沾着数条人命的跟踪犯。 身后,平阳县的夜色中似有灯火升起。 一记简单利落却也有几分热血之气的击掌就这么清脆地响起。 一轮巨大的月亮挂在半空,在一切冥冥中犹如一段宿命的开始。 二人此后生平所走过的路或许还会许多。 但这一段,却是一段真正的开端,一曲永远的传奇,伴着这满城烈火冲开多年前积压于心头的旧怨遗憾。 此生,我将不再退后胆怯,只为保护着身后一轮明月。 长夜当空。 破晓就这样来临。 这一刻,这两个关系总是不对头,还整天互怼的家伙却也头一次在这一场惺惺相惜了。 耳边仿佛突然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在这一片血色中,对视了一眼的两人之身形如长空鹰击,雷霆之击令人完全措手不及中却也默契凶狠无比。 他们俩从来既是敌人,是对手,又是能把后背交托的搭档,这么想想,身后这个总是讨嫌的人倒也有些值得相信了起来。 “——啊!!” 一左一右就从两边一起攻向了这犯人。 那铁木箱下的地狱王本想挥起手中的箱子碎片,却已经被击中,一下摔出大半步,又砸在了那箱子前,他的半截带血的身子被一脚富察尔济狠狠踹在了墙上,也是这骨骼断裂的一声脆响,后头的另一个人已经跟上了。 “段鸮!” 这好像是这人第一次正经叫他的名字。 听到有个人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睁开冰冷眼睛,同时身体动了的段鸮一个左右勾拳狠狠打地那贼人退后半步。 接着,未等来人反应过来,他就又一拳砸在了对方的面颊骨上。 那人一嘴的血沫子被段鸮打的狼狈吐出来。 从后头一起追逐到此缉凶的富察尔济见状配合着从后头一个抬腿扫过,将那人干脆绊倒在地上,接着二人这才一起扑上去一个勒脖子,另一个用官府镣铐拷手抓人。 这一番配合带起蜃意无双,似虎豹飞龙现形,于这黑暗中划开一道长明之灯,也将此前多年来一直压抑着自己本来的面目真正展现了出来。 那么多年了。 每个日夜,他们都无法真正地面对过往和自己。 可那过往的那些事,真的是难以面对的也无非是自己心中的恐惧罢了。 到底什么是公堂正义,无非在这生死关头愿以命相搏,将手中力量化作捍卫那一分保护他人的勇气罢了。 【“因为,从一开始想要制止犯罪,就只是为了一个缘故。”】 【“为了能保护别人。”】 这一刻,脑子里竟闪过了这样一般的念头。 富察尔济额头都是冷汗,一抹血色自深刻桀骜的面颊骨淌下。他被划开的胸膛上沾着一身的雪,血珠子顺着结实宽厚的肩膀滑落胸腹肌肉上,和段鸮看上去不相上下。 他的眉宇间有着浓重的凶煞气,却迟迟不发,只将一只汗津津的手掌擦拭了下,又对着那暗处的人一下迎了上去。 电闪雷鸣间,那外头嘈杂声,已经被官府团团围住,今夜二人合力踹倒在地。 并一把拿起镣铐反手拷住抵在墙边的真凶彻底伏法,擦了下嘴角的富察尔济一手摘下他脸上的那个黑色布套,又见趴在地上那人的一张刀疤脸赫然间就露了出来。 这人正是那平阳连环跟踪案的真凶——地狱王! 这张瞬间暴露的真实面目,也正是那罪犯郭木卜是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7000+~ 章佳阿桂是谁,大家应该都知道,哈哈,不要代入百度百科上的那个伯伯,咱们这是半架空,这里还是个年轻人哦~ 另,昨天听了首歌,觉得和本文的主题很符合。 叫《说书人》,大家有兴趣可以去听听!跟踪狂已经抓住,现在就是最后一个关键问题就要揭示的时候啦。 第十四回 (上) “咚——咚——” 夜半三更, 平阳县衙门连夜击鼓开堂。 再次行凶的‘地狱王’郭木卜在浇注街后巷和河道前被一群官兵拿住, 又一路点着火把, 照着他这张刀疤脸就扭送着带了回来。 路上,平阳百姓见状纷纷让道,却又一个个拥上街头, 不想错过此番深夜缉凶的过程。 街头上,这头发蓬乱散开, 眼睛充血的恶徒嘴角淌着血却也不作声,只反手被拷着就在众人的围观下被押到了官府堂下跪着。 那头连夜也守着等消息,一听说真正的犯人抓住了。 面孔涌上一丝震惊的刘闯大人连衣服和鞋子都没来得及换就跑了出来,也是这将近大半个月的等待和将是,让这跟踪杀人犯的真面目终于是得以大白于天下了。 眼下, 在这众人围观之下目睹着半夜升堂的情形下。 同样也站在一旁, 方才在那最后关头,一块合力抓人的富察尔济和段鸮最后都挂了点彩。 富察尔济的半张脸上都是淌下来的血, 只拿一只手先捂着,和他样子看上去差不多的段鸮, 则手臂和胳膊都被箱子撞得青肿发紫。 他们俩都是一头的汗和血, 一看就知道伤得不轻。 等一块和其他官差们出现时, 看上去十分狼狈凶险,一身的伤痕。 只是这一幕,却也令二人身上充斥着股几分说不出的强势气魄,有种淌过刀山火海般的惊险刺激,倒让这两人难得有点像一回真正的搭档了。 可这看着就怪吓人的伤一直这么拖着也不像话, 搞得押送犯人回来时潘二一路都急急忙忙想让他们先去把伤口包扎,却反而被这两人给一口拒绝了。 “喂!富察,你的眼睛怎么样了,你突然冒出来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还有段鸮,你们俩要不要先去呆着啊,我,这得赶紧去给你们想办法找个大夫啊——” “不用,先审郭木卜吧。” 取了块布巾将眼睛捂着就仰头答了这么一句,富察尔济难得这么正经,所以对此同样也不想耽误正事段鸮也只是擦擦嘴角回了句。 “先审人,我没事。” 这两个一门心思就只知道查案的家伙这么说,潘二也没辙了,只得按照他们的意思就先去忙活审案开堂的事了。 也是这个功夫,刘闯大人那头紧急就升了堂。 衙门内外,火光照的里外一片光明。 方才在耀盛堂家设局抓人的女管事和其余官差们等认证也都随后赶到了。 尽头处,那一块衙门内的公堂匾额之下,人证物证具在,摘下黑色布巾的郭木卜跪在堂下却还是一语不发。 在他的上头就是‘青天正义’这四个大字,倒令这一切有种说不出的讽刺。 他先前第一次来衙门时,尚且表现地如同一个生活困顿早已失了兵丁力气的老迈之人。 可方才他既然在临要作案前被拿住,便是一个如何也洗刷步调的铁证。 他就是那主动挑衅官府,又接二连三犯下跟踪作案的地狱王本人。 因他是个前城防营兵丁,所以才会掌握阴符的使用。 此外,他的身手极好,说一句高手也不为过,不说双环这样的孩子,一个成年男子怕是根本难以招架这恶徒的力气,只得被他用各种方式残忍杀死。 只有这样手段高明,先天凶残残暴的人,才能做下这三起杀人偷窥跟踪狂。 但显然,要令这跟踪狂郭木卜真正将前面三起也一并认罪还需要一个最关键的线索。 因为他完全可以在公堂说。 前面三起并非是他,毕竟除了康举人自己的脚印能证明跟踪狂真的闯入过康家,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这个人就是郭木卜。 他最高明也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在他前三起作案中,没有一个人真正地见到他行凶时真面目。 所以果不其然,当随后刘闯大人亲自拿出段鸮所判定的罪证,再堂上审问此人时,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就是如此。 明明双环的尸检结果。 康家烟道上的脚印,还有邸报上信息的再次重合,以及阴符的存在。 但因他只认自己今晚闯入耀盛堂家的罪,不认自己之前所犯下的罪行,甚至刘闯大人亲自问他话时,他也是一副城府很深,不见有一丝情绪外泄的样子。 “……郭木卜,你要知道,人证物证具在,康举人到底是被谁塞在那烟道之中,是谁将他推进岳阳岭下,有谁若不是你,先前还会有谁犯下一模一样的罪行!” “大人……草民确实没有,草民也不知……” “……” “草民只是今晚一时糊涂……从前从未做过其他罪行,更没有见过大人口中所说的那些人……也许此前还有其他人做下这等事……” 这一番抵赖,这埋着头的城防营兵丁回的缓慢而迟缓。 他的嘴角一圈都是胡须和鲜血裂痕,眼神平淡而压着一丝衙役,就像是身上已结了一层牢固无比的壳,任凭谁都休想从他嘴里撬出一点东西来。 他到这般田地也抵死不认罪,那官府也不得判他,除了今晚这入室行凶一罪,前三起还是难以证明郭木卜就是那个跟踪狂。 这一切,眼看着就要再次陷入一场僵局之中,偏就在这时,有个一直不作声的家伙却在段鸮的身边突然开了口。 “不,大人,或许我们还有一个没在这里的人证。” “一个可以证明进入康家的就是这个郭木卜的人证。” 这话倒是来的突然,蹊跷。 以至于令一旁一直在注视着一幕段鸮侧过头就看了富察尔济一眼。 事实上,一直以来段鸮心中也有一个和富察尔济先前一样没想通的地方。 那就是,为什么最初他们在河坝上发现的那个轿子里会有小孩子的鞋印和布鞋的布料。 那个杏花红色的脚印和布料如果不是双环,又是谁。 这个令人完全想不通的悬念,就像是卡在这起案子中最令人不得其解的一个点一般,偏偏见段鸮看向自己,那个开口打破僵局的人也侧过头来。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58节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 一张侧过来盯着人看时潇洒桀骜的面孔也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两人对视间,那个家伙也不作声。 今晚到现在,他都没搞懂这家伙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却又带来了一番翻天覆地的惊险和冒险,和他一块拿住了这人。 也是这一句神神秘秘的话说完,匆忙丢下一句话的有个家伙就收回自己一条胳膊,又索性举起一只手对着刘闯大人的方向就抬了下。 “大人,草民请求衙役现在就帮我传唤一位重要人证上来。” 这话落下,不止是刘闯大人和这公堂上的其他人,就连那跪在堂下郭木卜都露出了片刻的停顿。 所有人不明白到这个关头,除了已死的两个死者,究竟还有谁见过那真凶的真面目,又是什么样人会冒着这样的会说出这般言之凿凿的话来。 偏那一步步踏着背后火把上的光,走上堂前的富察尔济只用自己那只半瞎了许久,却仿佛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凡人都要清明透彻的眼睛盯着这犯人才开口道, “我之前也始终未想通那个轿子里的孩子脚印和童鞋布料到底是谁。” “因为段仵作之前的验尸结果,也因为最初我们都以为那是双环被绑走时候所做的轿子,可后来双环在家中发现,那就说明这顶轿子和双环的失踪是无关的。” “此前,段仵作已将花瓶图的谜底揭开,现在只由我告诉各位,这世上唯一一个看穿真凶面目的人到底是谁。” 这一句暗示性极强,细听之下令人背后发凉的话。 令那即便是行凶之时都始终筑起重重心理堡垒,从没有一丝对受害者有过愧疚的罪犯暴露出一丝眼底深处的惊惧。 但随后,当衙役深夜按照富察尔济所说的传唤了,那名唯一也是最后的‘人证’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那个人证并非是别人。 而是康举人家小妾所生,如今算算还没到两岁,连话都不会说的襁褓孩童乳哥儿。 来时,这头上带着个虎头帽,脚上蹬着一双童鞋的孩子正趴在自己娘亲的怀里,因今日听说真凶伏法,康家小妾也是急匆匆抱着孩子就过来了。 这个当娘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官差们公堂在审,一定说要将这名字都还没来得及的乳哥儿抱来。 可等她来了,还未等着小妾开口有所言。 一瞥见堂下这被火把照着一张刀疤脸,摘了黑布巾,跪在那处的嫌犯郭木卜。 这本还好好的两岁孩子就突然张大嘴,带着点古怪地滚下两滴眼泪,又抱着自己娘亲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哇——爹——杀——杀了爹——哇——” 这扎耳无比,一下划破公堂寂静孩童哭声来的无比突然。 孩子小还不怎么会连串说话,但这乳哥儿这一哭,四面的人都惊恐无比地议论纷纷了起来。 面色煞白的康家小妾吓得连连哄他,只道这孩子之前一两岁不会说话,怎么这遭开口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么一句骇人无比的话。 没有人知道康家的这个乳哥儿怎么就突然哭了起来,又是为何一看到凶手就会哭,还开口说了话。 也是这一幕,令一旁面色一沉,又和那头的富察尔济对视了眼的段鸮瞬间明白了什么。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康家小妾之前最后一次问话时回答自己的那个问题,那个至关重要的关于行凶那一晚的问题。 【“确,确定,我每日天黑前就瞥见窗子上有他的影子呢,是老爷,后来他嫌家人吵,自己在书房住了几日,有一页,我就抱着我家乳哥儿在内屋睡下,老爷还来看我们娘俩。”】 【“先是走到堂前,把灯吹了,与我靠在一块不声不响地说了些体己话,我正在哄孩子就也没转过身来,还是因为乳哥儿在我怀中哭闹起来,老爷才什么也没做就起身走了。”】 原来,这一切真相竟是如此。 那轿子门上留下的孩童脚印竟是如此。 这一刻,段鸮的万般思绪却是被一股脑涌了上来,所谓的案子真凶后竟还藏着这样一件秘密。 原来,那一夜,凶手曾假扮成康举人欲对其不轨,在他进入卧房时曾吹灭蜡烛,康家小妾当时正抱着孩子躺在床上,背对着这一切,什么也不知情。 可当凶手走到床前,这时怀中的乳哥儿却恰好睁开了眼,又借着床头的蜡烛大哭了起来,所以事后凶手才没能得手。 乳哥儿救了自己的母亲,用孩童的眼睛识破了真凶的面目,记下了他脸上的疤痕和他杀了自己父亲的事。 所以富察尔济方才说的没有错。 在这世上唯一见过真凶真面目的,就只有康举人这还没有学会说话的小儿子。 至于那轿子里为何会出现残留模糊的脚印。 这么想着,一直站在一边的段鸮只上前和那康家小妾说了一句,又小心抱过了这孩子,等褪下他脚上的鞋袜,又看清楚这孩子的脚印和底下那一处被刮到的杏花红布料,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就是这双鞋子没错。” “……” “这就是当初轿子里的那双鞋子。” 这话,段鸮是对堂上和那凶手对峙的富察尔济一字一句说的。 也是听到这话,歪着头,脑子里将之前所见一切串联起来的富察尔济这么说着又转了个身,并睁开双眼直视着郭木卜的面目道, “郭木卜,你也许不相信,但一个人只要还身处于光下,即便是终年生活在黑暗中,只要有一束光,你的影子就会被看到。” “你以为所有曾经见过你,又被你害死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但有一个人,一个还没有学会开口说话的人却真正地目睹了你的面目。” “那日你将令轿子停在康家,想借着机会将康举人带走,却不知这个孩子当时也在院子里,他今年才蹒跚学步,连话都不怎么会说,却想用脚蹬踹开轿子几次救自己的父亲,让其他人来救他。” “只可惜,被关在烟道多日,那时的康举人已经奄奄一息,只将自己的儿子推出轿门,又任凭你将其运走退下了悬崖,但这一切,却都被这孩子看在眼里。” “所以,他就是这世上唯一见过你,且能来一举揭穿你犯下罪行的人。” “你就是那跟踪案,以及杀死了康举人和双环的真凶——地狱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到了咩~啾咪~下一章结案! 喜欢本文就留个言吧么么么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早朝、夏莫添、落、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秋岁 5瓶;torranb 4瓶;林碳盘不需要碳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回 (中) 数罪并提, 青天大白。 公堂之上因这乳哥儿的哭声和富察尔济的指证而陷入一片哗然, 也令那跟踪狂郭木卜到此终于是败下了阵脚。 他的肩头塌了半边,背脊软下的同时,一滴冷汗也是开始顺着鼻梁骨淌下。 那孩童的哭声刺的他耳朵痛的要死, 也令他胸中一股压抑许久的扭曲暴怒也涌了上来。 “别,别哭了……别哭了!我说别哭了——” 这如同张牙舞爪的嘶吼咆哮使着犯人像个失心疯一般, 眼圈通红的康家小妾抱着孩子被这疯子一吓尖叫了起来,幸而潘二他们冷下脸一起涌上,才用刀制住此人。 今夜这一番连环计已令他身陷囹圄。 眼下富察尔济和段鸮各站在一边, 并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他就是有再多辩白诡计也是无用了。 证人。 蜡烛。 影子。 脑子里乱糟糟的,最后全是这耳边像是恶鬼催魂般的孩童哭声。 无人能在这样的铁证下继续抵抗。 因为正如富察尔济所说, 这就是这天下唯一能证明他罪行的人证,他已经逃不掉了。 也因此, 这犯人只在颤抖了两下逃亡过程中沾染上鲜血的双手被镣铐和锁链拷着, 一张带着刀疤的脸庞淌下滴汗水,接着才闭眼嘶哑着声音道, “……草民, 认罪。” 这四个字不亚于是浇进热锅当中的一泼凉水, 使着四面八方一片沸腾。 此人竟真是地狱王。 可谁又能这样一个老迈枯朽宛若个老汉乞丐, 随时能在路上见到的人会有这等杀人的歹毒心机和本事呢。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么想着,这一路千回百转,也是一后背冷汗的刘闯大人心头一跳,赶忙拍下惊堂木, 又示意周围一众百姓肃静这才定下心问了句—— “好一个终于认罪,郭木卜!本官问你,你当初又为何会犯下此等罪行?你和这三家又到底有何解不开的仇怨?” “……无仇无怨。” “只是自己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实在不顺,除了认识知府大人,我甚至不认识其余两家,从来是素不相识。” 这恶徒显然这话倒也说的很平。 常人听了只觉得奇。 既然你和受害人无仇无怨,怎么偏要连番做下这等杀人谋害之事。 但郭木卜已经被捕,又在富察尔济和段鸮的重重线索包围之中再无反手之力,他口中所言却也非假。 大概是知道已无回头之路。 双膝点地,浑身上下汗涔涔,额发披下来几根在血淋淋的脑门上的郭木卜本人想想却也将自己这一路的生平当着公堂所有人一点点道来道, “世宗十三年,城防营换兵,草民丢了官职,那时还是佳珲大人关着城防营,我心里不愤说了几句,谁想却被彻底断了生计,草民祖上几代都非常的贫寒,只是寻常佃户,一辈子替人耕地,连亩良田都没有,就是这样,爹娘却也出不起给我讨老婆的银两。” “我最初本本分分做城防营军官,攒了些钱想在平阳安家,可那年置办好了产业,有天晚上却着了火,我当时觉得该是有人害我。” “定是有人要害我,不然这世上怎偏偏我一个人怎么如此倒霉,其余人都好好的?” “我去报官,官府的人告诉我说不是别人纵火,就是走水,我找的工匠没把烟道修好,我又去找那工匠,结果他索性跑了,我赔了个人财两空,老婆娶不着,我又爱喝些酒,赌些钱,只能替人做些浇铸的活计,却也半辈子都完了。” “那几年,草民的日子不好过,便只能露宿在城防营外的桥洞,和一些流民乞丐一起,后来我还是觉得有人要害我,我就拿出从前的本事,开始往人家里去。” “最初我只是想趁着这身手偷些值钱东西,但很快我发现了一种可以让我一直有容身之处的办法。” “有一回,我正躲在那人的家里,这家的一个疯妇却在柜子里发现了我,她怪叫连连,还找了人将我绑起来丢到屋外,说要打死我。”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59节 “我被家丁们……打的脸上多了一条疤,那天开始,我就想着,若是我哪一日真的在进了哪家屋子,就要将这样聒噪的贱妇先奸污几次,再将其一刀刀砍死喂狗。” “有了一次念头,后头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我也终于验证了自己最初的那个念头,那就是把那个‘家’想办法变成我‘自己’的。” 这话,一时说的令人毛骨悚然。 段鸮闻言一语不发,却也和此人对视了眼。 那一刻,这浑身杀气十足的人就像是只真正的已经化了原形的蜘蛛,见状,那一把年纪的疑犯只古怪地仰头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 “想办法杀掉主人,然后把‘我’自己变成‘那个人’。” 郭木卜说这话样子看着就像是一个没有魂魄的傀儡空壳。 口中所言也是完全地由心中所想的支配,完全暴露了他此前一直以来的作案动机。 因无家可归,就只能心机险恶阴毒地鸠占鹊巢。 也因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好,家徒四壁,所以就想着去别人家中占据别人的人生,财富,儿女。 明明他人什么也没错。 只因此人就成了他的作案和杀人动机。 “只要我想,我可以随便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住进别人家中,也无人会发现我,我只要呆在一处躲起来,不仅能住很久,有衣食吃穿,这家人的一切还能被我看的一清二楚。” “我开始搜集那些邸报上的田产信息,先是了解那些陌生人,从他们的家宅,财产,只要我想知道,一切……”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这种躲在暗处看着这些屋子的主人的生活的日子很让人着迷。” “一旦开了头,一切就停不下来。” “作恶这种事,是完全停不下来的,摔死那孩子时听着他的骨头一点点砸在地上碎裂时是这样,害人也是这样,草民更不会有任何愧疚反悔之意。” 凶犯郭木卜这一番所言,却是道尽了此案的曲折和这个凶犯所做下的一切。 到此,这平阳连环跟踪凶杀案是彻底落幕。 这世间一切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本月廿四。 富察尔济和段鸮再次同潘二等捕快押着这郭木卜再次去了趟岳阳岭上。 这一次,他们要寻找的是他当日将轿子和康举人一起的那个准确地点。 官府会负责后续的尸体打捞,也还这无辜的死者一个瞑目。 只是说来还有一点古怪,却是令段鸮没有想通,因在刑房审讯的一天,当他亲自面对着名叫郭木卜的犯人时。 虽然前几日,他就已经陆续将他是如何搜集邸报信息,跟踪他人入宅的信息交代的差不多了。 但唯独有一点,这个嫌犯当时给出的口供却有些奇怪。 “你说,你最初找上知府夫人一家并不是因为你想报复?” 声音略沉略冷的段鸮坐在这暗无天日的囚室中盯着他,一双手也是搁在两人之间的那方案几上。 “……对。” 这已招认一切跟踪犯郭木卜也闭着眼睛,下定决心一点点如实回答。 “我本是个平民,又做过官府的下级兵丁,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找一个朝廷命官报复,这也是为何我不敢杀知府夫人的缘故,当初……是先有一个人从暗处找上我,让我找上佳珲大人和知府夫人家,还让我从他家中偷取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本账本,我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就在佳珲大人的家中,事后他给了我些银钱,但那人的面目和打扮……我却记得。” “……” “那个人生着鹰钩鼻,一只手背上有一只花背青蛛纹身,在他的手上还捏着一枚崭新的红线罗汉钱。“ 跟踪犯郭木卜字字句句地开口回答。 ——花背青蛛,和罗汉钱。 这个答案却是令段鸮怎么也没有想到。 此前,他从顺天一路出发,就是为了追查多年前一桩旧案,但关于罗汉钱这特殊物件,他只从当日段元宝的身上见过,如今,这几桩看似毫无关联公案却冥冥中牵扯到了一起。 事后,他几次三番地细想此事,却只觉得自从他来到松阳县,一切仿佛冥冥中就像是从暗处伸出了无数条线索。 有什么无名势力仿佛正在暗中一直盯着自己。 盯着所有人。 这当真是令人不由得越发想追查出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出真相了。 廿五。 是夜。 因案子了结,明日事了段鸮就要启程回松阳了。 可这前一夜,有个也要走的人又不见了。 他们之前缉凶之时都被迫受了些皮外伤,幸而事后也没什么大碍。 这一次,段鸮还是不知道他又背着所有人奇奇怪怪地躲去了哪儿,但说来也巧,就在他这一晚走到官府后的一棵辛夷坞树下时,本还低着头的他却踩到了一颗掉在地上的杨梅。 那地上的那颗红通通的杨梅看着不像树上结的。 因为傻子都知道,辛夷坞树上才不可能长什么杨梅。 见此情形,他垂眸看了眼。 等停顿了下他才抬眸朝着那辛夷坞树从中看去,却见那雾云深处有双鞋底陈旧的靴子自得其乐地翘着倒在树杈上,唯有那一身皂衣身影若隐若现。 这人大半夜竟躲到这种地方来。 心中当下有点无言以对,但想想按照往常本该转身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就走的段鸮却又停下了。 “这次多谢。” 说着,朝着树上看了一眼,段鸮本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这一声谢他说的并不违心,反而坦荡无比。 “哦,就一句口头感谢么?” 手上一下下抛着颗杨梅的富察尔济枕着一只手靠坐在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上,垂眸望着树下的人。 他的眼睛黑的发亮,一缕随性散落的发就垂在耳边,一张面容一身落魄的皂衣却像个游走在这世上边缘,眼中藏着黑与白的出世游侠。 段鸮和他一点都不像。 段鸮是一心入世的。 而且他的胸中本就牵挂着许许多多,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久经宦海,是个充斥着秘密,沧桑和沉重过往的人。 他们是一黑一白两个世界,却在机缘巧合下结识又这么撞上了。。 这么想着,人还翘着腿躲在辛夷坞树上的富察尔济只垂眸和段鸮对视了一下。 见树下的那人仰头看着自己,一双总是眯着眼睛凉凉地看人,没半点真心的眼睛从这个角度和自己对望,竟头一次涌上了一丝陌生的心情。 好奇怪,今天天上明明没有一颗星星。 这一刻,他却好像看到了星河璀璨,明月万丈。 竟都在这人的眼底。 真美。 这一句也不知道在说谁的感叹来的莫名其妙,转瞬之后就又在心底不留痕迹消散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么一句。 但见树下的那个还在,突然朝地下伸出一只手后,富察尔济这家伙像是心血来潮地来了句。 “要不要上来看看。” “看什么。” 段鸮问。 “看看这江山千里,北斗七星,在高处想看到的一切都能很清楚地看到。” “……” 这话本是一句玩笑,有人自己也说的懒散随性。 谁想,今夜也不知为何会跑来这儿的段鸮沉默了下就又跟着他开始发疯了,又在片刻后一下子拉住了那只手。 这一下,很稳。 富察尔济抓住他,二人一起借着力一块爬上那树,属于眼前的这一切倒真的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这棵枝叶郁郁葱葱的辛夷坞就长在平阳官府后。 正对着远处的城防营和平阳河,这个时节花还没开,但岳阳岭在城内灯火的映照下若隐若现,点点星河真映照着树从后的一幕千里江山。 江水,山河。 城防护卫,家国天下。 这种种汇成一线,当真是一派道不尽逍遥痛快,世人的眼睛根本领略不了的英雄气魄。 “郭木卜最后的口供你想通了么?” “没有。” “哦,看来这案之后还是闲不了啊。” “……” 这么聊着,两人却也心知肚明。 郭木卜最后的口供只有他们知晓,如无意外,那花背青蛛和罗汉钱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麻烦,他们这次既然被卷进来,怕是以后要轻易脱身就难了。 只是说怕倒也没有。 反而有种隐隐的想窥一下这后面到底有如何一番真相的激荡。 “话说,要不咱俩也换个称呼,一直这么假客气来假客气多尴尬呀。” 这个问题,可把他们自己也给问住了。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60节 两个难得显得十分放肆自在地倒在一棵树杈上透过眼前这一幕看着夜景的家伙沉默了下,才突然开了口。 “段鸮?” “富察?” 这一句,却是来的自然。 可话没说完,这两个没有一秒是能好好相处的人就同时来地了一句。 但转头他们自己就一左一右掉头给有点恶心上了,虽然这话夸张是夸张了点。 估计是真对彼此的对手,抵触和鄙视积攒的太强烈,这一时半会儿要真有什么实质性关系改善还比较难,所以这两个毛骨悚然的人各自缓缓后,才继续晒月亮。 这气氛不好不坏。 他们都不会聊天的人都一声不吭地,谁也没开口说话打破这份自在和安静。 也是这时,就在他身边半步,始终单手撑着头的富察尔济扭头一脸随便地来了一句道。 “你吃杨梅吗?” 又是这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算起来好像是第二次了。 段鸮起初也以为他只是随口问问,结果转头,这个人之后就真的给了他这么一个东西。 一个他压根没有想到的东西。 这一晚回去,夜已经深了。 一双手搁着,面无表情的段鸮望着桌上的东西,却也没轻易去碰什么的他一夜都没有睡着。 那篓子每一颗都好好的,一点没碰坏的杨梅就在桌上。 以前从来没人送过他杨梅。 但他确实也已经很没有正常地表达出自己想吃过什么东西的欲望了。 他不爱吃任何东西,就如同他对旁人的感情一样,无情无义,从来只是为了自己才去选择的利用,筹划和盘算。 他一天天地躲藏着捕捉着那些暗处的蜘蛛。 自己却也成了一只蜘蛛。 只有在脑子里又开始涌上些过去的那些黑暗记忆时,他才会想用吞下那些‘东西’的方式缓解自己的饥饿。 但眼看那红通通的杨梅带着些水珠,明明心中从来没有欲望的他还是伸出一只手,捏住一颗低头慢慢地放进了嘴里。 酸的让人牙都开始疼的味道一下子让人满嘴都是酸水。 但等那让人难以忍受的酸苦味过后,一种属于杨梅肉本身的奇异而沙沙地甜味却又涌上了段鸮的舌头尖上,也令他的眼睛头一次地带着些自己的情绪般睁开了些。 很甜。 真的很甜,一点不苦。 比他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其实……有些事没有那么糟,就算再恐惧,再难熬,过去了也会很甜的,对么。 因为这一遭,第二天天亮之后,三人再在衙门碰头时,段鸮就一个人晚到了一会儿。 他看上去睡得不错,案子了结了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也是这时,之前关于那‘二两银子’的买卖竟然又被主动旧事重提了。 段鸮:“当日这个人和你许诺的是这次破案后就结二两,事后我们对半分对不对?” 潘二:“对,对啊。” 段鸮:“是了,那么按照他的意思,其实是我俩对半分,各得二两,二人二两对半的意思就是你总共要付给我们的应该是四两,按照我朝律法,捕快私相授受是违反律法的,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把剩下的二两给我们结算一下,把事情了结一下比较好。” 潘二:“……” 富察尔济:“……” 段鸮这临阵倒戈可来的太突然了。 本来吧,富察尔济一个这不是人的混蛋本就已经够坑的了。 再加上一个说什么瞎话都像是在讲大道理,一脸我在教化你的意思的段鸮,这效果可就是双倍地折磨和打击,连富察尔济都给吃惊了。 偏他还没完,想想眯了眯眼睛的段鸮又摆出了他招牌式的‘和善’表情。 段鸮:“或者,咱们换个办法也行。” 富察尔济:“哟,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段鸮:“二两咱们可以不要,但平阳县马房那两匹官马可以借我们使一段时间,我看它们被养的面黄肌瘦,很适合出去走走,其实也不白借,粮草前都是我们自己出,过段时间我们就好好送回来。” 富察尔济:“哎哟!这好主意啊!哎呀!我怎么之前没想到!看看人家这头脑!” 这二人这一来一往。 倒真是配合默契,比过去都要像个好搭档了,可这‘受害者’就有点忍不住要发火咆哮了。 “我,你,你们这两个混蛋!是一个豺狼一个虎豹……当真蛇鼠一窝!不愧是住一块招招手都能看见的搭档……这次算是我被暗算了,我,我之后定要将你们俩的黑心黑肺告知各府各县的同行们!!!” 伴着这被气的说话都结巴了的潘二险些追出衙门,就要拿刀砍他们俩的这最后一声愤怒抓狂的咆哮。 最终也没能挽回自己被这‘蛇鼠一窝’合谋坑走了整整四两,还折损了两匹被借出去的‘官马’的事。 事后,另外终于是又这么上路回去了。 那两匹官马最后还是被他们给一并拐跑了,这一笔算盘打得叮当响,亏得这俩缺德到一块去的家伙干的出来。 走之前,他们有听说康家的那个乳哥儿自打这一次终于是会开口说话了。 没人知道他将来是否还记得这一切。 但康家已将那沉在平阳底下的康举人尸体捞了上来,又为那乳哥儿取好了一个真正的名字。 清。 是眼光清明之意。他来到这世间,学会完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指认杀死自己父亲的真凶。 可也是这一句,最终令那恶徒原形毕露。 当真是孩童之语虽轻,有时却能改变一切关键,孩童之目虽幼,却已看穿世间险恶。 这也让段鸮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在旁的书中看到的一番前人的话。 这世上,每个人一生下来,都是一颗颗藏着人之本性善恶真相的虫卵。 世人常说人性本恶,可孩童却也有着世上最光明,最容易发现罪恶和犯罪的眼睛。 虫卵幼,却暴食,如人生性本恶。 经历整个冬天,这虫终将从茧子里飞出来。 那时你的身体里还留下什么,你便化作怎么样的一个凡人。 …… 【‘——’‘——’】 远处,巨大的黑色蜘蛛在暗处开始结着网了。 一切暗处的谜题在继续。 下一个属于犯罪和正义之间相互制衡的故事也即将拉开——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结案~ s:老段这个人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相反,他本性和富察是差不多的。 他平常只是精神压力太大,以及不想和别人计较,所以比较像个‘正人君子’,但是显然当两个对手之间开始惺惺相惜,这‘祸害’就来了。 两个死直男啥时候能开窍了,尽情期待新章节开启!也谢谢大家一路支持我们小扑文啦~虽扑但甜!是我们的宗旨~ 今天更得早不早哈哈哈哈哈——因为昨天喝了点茶,哭,睡不着。 第十四回 (下) 平阳一案, 转眼已过将近半月。 时间一匆匆如白骥过隙般快速过度到整整十一日后。 松阳县内,大清早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正有车马走卒相继于人群中走过。 这个时节里, 正是州府秋围开始前夕,官道和城门口每日都有来往的行人和书生,连那寻访城门领的工作都瞧着忙碌了许多。 “磨剪子修刀——走一走瞧一瞧咯——” “阳春面, 老爷们吃一碗阳春面,热腾腾的浇头香的很——” “脂粉盒子,蔷薇硝, 茉莉油,对姑娘家皮肤好的——都瞧一瞧吧——” 松阳地处江南,却又贯穿往来于松江府的各个州府衙门的商客。 朝东, 是一条极长的官道, 多有通向江宁, 松江, 杭州多地的押运官银,各大票号的马车经过, 这带起了本地的繁荣,使这小县城里也焕发了一丝别样的城际交接之风。 距离街市不过半步的探案斋楼下。 卯时一刻。 距离闹市尚且有段距离的小楼。正对着一面支开窗户的地方,一双手和一个倚窗而坐的身影正在低头早起练字。 那手生的极瘦冷冽,每个指节都有着似稳重端方之感。 大清晨的,外头露水还重的很, 他看样子却已经起身许久了。 自打来到松阳后,每天早上外头天光初亮,他便起床洗漱, 督促段元宝起床,又十分自律地坐在这儿练一早上字。 练字这种事,是他自童蒙时代学字就留下的个人习惯。 到如今已这个年纪,一日没有荒废过,这也造成了造就了如今他这身学问。 这字最初印在纸上,是很漂亮的小楷,但那手的主人写了几笔,却有些不合心意般换了个写法,换成了惯用的行书。 那行书,填的是一首《神童诗》。 这个过程,那双手的主人完成地一丝不苟,写完后,他却久久地带着丝回忆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之上的诗。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61节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此诗最初是宋代汪洙撰,后人以汪洙的部分诗为基础,再加进其他人的诗,而编成《神童诗》。 这是段家一族对男子的志向做定下的要求,也是他少年时学会的第一首诗。 他过去每一刻都在记着这诗中所说的话。 可越往后走,他却觉得这世道之大,有时令他倍感前路辽阔,越往前,越觉得终生难以走完。 可他本来就是个事事追求极端完美的人,如这一盏茶,一笔字他都不喜欢上头沾上一点一笔多余的污渍。 窗外微光一缕,他的手都没有一丝抖的,也只是出神了一会儿,面孔也是极致地平淡继续方才的事情。 期间,楼下无论传来走动声,楼上那个一根形同上吊绳的拉门绳子就这么垂着,还有个楼梯口死死合上的地方也无人有反应。 突的,一只从外面飞来的黑色蜡嘴鸟跳在了手主人的掌心。 蜡嘴鸟生的小巧,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人时却很机灵。 手的主人见状停了停,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却也没伤他,只和他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眼。 “看什么看。” “……” “你这个睁眼瞎鸟。” 男人眯了眯眼睛,口气却不太友好。 “……” 见状,那被他大清早骂了的蜡嘴鸟却也十分刁钻古怪。 爪印在纸上‘啪嗒’‘啪嗒’印出几个黑脚印毁了这一整副字后又展翅飞走了。 手的主人:“……” 这下,纸和纸上的字全废了。 …… 巳时三刻,黑漆漆,周围窗户紧闭都一丝光都没有的探案斋楼上。 一根竹竿架在整个屋子的最当中,倒头睡在底下的人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另有一条打着补丁的旧裤衩被挂在旁边。 这是这个探案斋四五年来的作息常态。 白天不见人,晚上不见鬼,连松阳的其他人都怀疑里头到底有没有住过活人。 旁边丢着几本话本,多是些三流戏文之类,另还夹杂着些酒气冲天的荒弥漫着。 “咚——” 只听一声响动,正像个浑浑噩噩的‘死人’般趴着不动的某人猛地一睁眼,又带着些迷茫被惊醒。 因这凭空响起的动静有点扎耳朵,他第一反应是一脸困惑想着自己多年来一个人住怎么家里会有这样的声音。 等他一坐起来又烦躁地环视了一圈。 恍惚想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的某人只双眼放空地啧了一声,随之才一个捂脸倒地一气呵成,抱头就继续躺平无视起这一切来。 “刺啦——刺啦——”“咚咚——”“乒乒乓乓——” 这个过程中,各种不可描述的诡异动静还在底下不间断地伴着拉锯子般的声音响起。 像条松阳县盛产的八宝咸鱼干一样瘫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这位可怜的‘仁兄’本来很顽固。 他很坚定。 很坚强。 ——很耐力惊人。 可是谁料楼下那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摆明了就是故意在挑衅了,刚停了半刻,紧接着更可怕的拉大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大爷的,我说——” 猛地有些受不了地一下就坐了起来,脑袋里都是这些乱糟糟声音的富察尔济绝望地哀嚎了起来。 “段元宝,宝哥!元宝哥!能不能麻烦让你爹,也就是那个姓段的,不要整天大清早地故意扰人清梦,这不是君子所为懂不懂!” 这话喊着,眼圈发青,面容发白。 已经快被折磨的生无可恋的富察尔济也从楼上那个旋梯的方向一下揉揉后脖子探出头来。 他这人本就三天两头不见光都没事,活像个半死不活的游魂野鬼。 加上昨天刚和桂东林去喝了几杯,所以眼下更是精神不济了。 可大白天的,有个人就有本事把他这个四五年都这样天天躺着的半废人活生生逼地坐起来,这简直是灭绝人性的杀人行为了。 听到这话,呆在楼下的段元宝见宿醉状态下富察尔济倒吊着爬出来就堵着耳朵冲自己咆哮了一句,又迅速躺倒了。 紧接着,还是个小孩,却比他这个成人还要处事淡定的元宝只是坐在楼下一边玩珠子一边仰头开了口。 段元宝:“可是,我爹说官府送来的死人不收拾干净,会发臭。” 富察尔济:“那就让他发臭,死人身上本来就很臭。” 段元宝:“可我爹说,不早起干活就没办法提高松阳在各府各县的破案率,以后还是要被有些人比下去。” 富察尔济:“…他这人是有毛病么,不就是上次输了一次用得着么,你爹这是得了什么这辈子一定要赢的疾病么!” 段元宝:“是,他接下来一定会继续这样,直到他赢了你,他这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应该改不掉了。” 富察尔济:“……” 这比他爹还会吓唬人的毛孩子嘴里随便念叨的话听着可真有些太恐怖了。 想到就因为跟踪案子赢了段鸮一次,又为了逞一时之快嘲了他一次,就要日日夜夜被这种小心眼又记仇的人折磨,富察尔济这心肝都开始打颤了。 说起来,这两人都已经住在一块快一两个月了。 但他们二人却还是死活不习惯这种楼上楼下一个屋檐下的搭档生活。 虽然造成这件事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一块住的时间其实不长,大部分时候还是在外头查案。 但一旦回来后,这整天眼不见心不烦的日子就还要继续。 算算这从最初凑活到一块,如今才过去两个月。 就是掐头去尾,他们俩之间的那张只有彼此知晓真相如何的‘官契之约’还有整整十个月要在一块,这种度日如年,谁也不想和谁的日子真是想想都万分遭罪了。 尤其是就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俩还不断地爆发新的‘争执’和‘搏斗’。 此事还要回到两日前。 原本从平阳了结那桩跟踪狂的案子回来,他们俩也没怎么再明面上和对方过不去了。 虽然说也不至于就一下子变成知己好友了,但起码心平气和做搭档还是差不多了。 可就因为松阳衙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张说是前人所出的官方测试题,札克善为了找测试对象天天烦他们,最后没办法,富察尔济和段鸮分别被他找上又做了一次。 这个测试,原本是没什么问题的,除了这两日不在松阳因公差去了江宁的刘岑。 衙门其他人之后也陆陆续续帮忙着做了,大多结果是大同小异,可偏偏到了这两人,结果那就出人意料了。 因为这原本难度很大的测试,涉及经史子集,杂学兵法。 可这些东西在这两人眼中就是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直接就给全做了出来,事后这结果,札克善给反馈了还单独和他们俩说了说。 “诶,你们俩看啊,按照这个人格测试结果,先来看看,段鸮,先天情商主导是周瑜,先天智商主导是诸葛卧龙,性格主导是曹孟德……然后是富察,先天情商主导是诸葛卧龙,先天智商主导是孙权,性格主导是赵子龙……” “所以,这就没了?连具体解释都没有,那这种无聊的测试有什么意义? 本来也不相信这种东西,抱手在一旁喝茶,顺带撇了眼这结果的段鸮理所应当地提出了合理质疑。 尤其是凭什么他的性格主导是曹孟德,某人的性格主导就是赵子龙,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推断。 虽然事后札克善也给出了解释,说段鸮的测试之所以有一项弱,就处在性格缺陷上,此外他还强调这只是一张寻常测试题,却也当不了真。 可唯独一侧出来就有些不妙,因为富察尔济这全程瞎胡来的竟得了个甲等,段鸮得了个次甲。 所谓次甲,就是要比甲等要逊色一筹了。 虽然早已摸透这两人性格的札克善一见这情形也强调了,造成段鸮测试中会得了一个次甲不是因为他能力项。 而是他的性格项让他丢了十分不起眼的半分,所以才被判为次甲,但这要是放在常人考功名上,就只能算是富察尔济是状元,段鸮只能屈就算是榜眼了。 榜眼。 这两个字,可就让半辈子都没输过谁,从来都是拔得头筹的段仵作有些开始较真了。 他并非是个一点都输不起的人,但碰上这种事总也得输个明白才甘心。 尤其是某人这德行,说他是状元,历朝历代的状元都得气的上吊,可谁料听到这话,一旁有个懒懒散散同样在分心地看热闹的‘死人’却也开了口。 “哦,我怎么反倒觉得这个测试结果很合情合理啊,这么想想,曹孟德当年也做过兖州牧,也整天喜欢疑神疑鬼,和某人明明相似点很多哈哈哈——” 这话摆明了是想找茬了,之前那事还没完,这两个‘八字不合’就又桌子一拍就你一句我一句地杠上了。 段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富察尔济:“没什么意思啊,就实话实说啊。” 段鸮:“我说过了,麻烦有些全部家当加起来只有一身换洗衣服两双破鞋的贫穷人士谨言慎行,这里还有正经官差在,小心点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 富察尔济:“穷怎么了?告诉你,我只有一身衣服两双鞋那是我这人喜欢节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懂不懂,而且,有些人本事这么大,上次案子的最后还不是输给我了?”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富察尔济这辈子就不乐意听别人老提他日子穷的都要当掉裤衩的事。 偏偏段鸮也就讨厌别人故意老提他一个输字。 这一个穷鬼转世,一个阴阳怪气。 当下是瞅着对方的软肋使劲地下嘴开嘲讽。 见两人话不投机,当即气氛就不对劲了,坐在旁边的段元宝和札克善见势不妙赶紧寻找紧急遮挡物抱头躲避,以免被误伤了起来。 可就因为这事,他们俩这两天一碰面就互相讽刺。 明明就住在一起,却还是使劲地给对方找不痛快。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62节 幸好,他们俩这样也只是暂时性的。 因先前处州和平阳的两桩公案后,还有些后续案情没了。 所以他们俩也得暂时忍让着等着那头刘岑早日回来将他们所要的消息带回。 如今,他们手头只留着上次处州案之的少许‘陈茶叶’,以及郭木卜最后交代的那个关于罗汉钱的事并无其他线索。 期间,松江府那头风平浪静。 也没听说佳珲大人事后又说自己家中丢过什么账本之类的,倒令人不由得深思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了。 而要就说今天一早,这边楼上楼下才有一点苗头的矛盾又在继续波及之时,就在这巳时三刻,就刚好有驿站的人来探案斋敲门了。 “哒哒——” “富察!段鸮!你们在吗?” 这马蹄子走动的声音,一听就是官府驿站的人经过此地了。 以往驿站的多是问姓王的官差,今天这拍门的声音细听之下却是札克善的。 他的声音有些着急,在楼下的段元宝一听就先跑去给札克善开门去了,也是这一开门一走进来,手中拿着封火漆封好的驿站书信的捕快头子才气喘吁吁地皱眉朝着楼上道, “诶,遭了遭了大事不妙了,你们俩快点下来看看!” 这句遭了,一听就是又有案子发生了,果不其然札克善下一句话就是—— “刘,刘岑来信,说是让你们放下手上所有的事尽快去一趟江宁府,就在三日前,江宁府督查院发生了一桩奇案,一副价值四万两纹银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图》就这样在江宁义卖上离奇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富察管元宝叫哥,元宝管段鸮叫爹,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就是生来的一家人啊!(不) s:另,这里测试题没有讲曹老板不好的意思,先说一下表达下求生欲…… 段鸮也不是真的实力比富察差在哪里,他们俩是真势均力敌,天生对手哈,纯粹如札克善所说是他的心理因素问题,咱们接下来再慢慢说原因~ 新章节开始啦,又有新案子找上门来了啾咪~ 第十五回 (上) 一大早, 札克善就急匆匆地带来了刘岑从江宁快马寄来的信件,这件事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本还像条咸鱼干一样躺在楼梯口和段元宝胡说八道的富察尔济听到这话。 抓着旁边扶手,令倒吊在楼梯上身子一下起来,随之他才取了丢在一旁的衣服,又摇摇晃晃地就走下来了。 富察尔济人下来时,尚且才将身上松垮卸下一边的衣服一只手拉上又穿好。 眼前,整个探案斋楼上楼下都显得乱而有序的,以他和某个姓段的居住范围花开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线的这一头, 是段鸮规规矩矩, 刻板自律的一切物品,线的另一头,就是富察尔济什么都随随便便的一切物品。 可等到要找一双自己能穿的鞋时,在楼下东找西找的富察尔济顿时就犯了难。 因为好不容易在桌子底下找到一只拍拍上头的灰,另一只却不知去了哪里, 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 连双脚上的鞋都要凑不齐了, 当真是日子穷的要当掉裤衩了。 而就在他鬼鬼祟祟打算伸出一只贼手,打算看看自己的‘同居友人’是否可以帮帮自己时, 才一伸手他就瞥见了底下贴了张纸。 【请闲杂人等不要乱碰我的东西。】 富察尔济:“……” 这仿佛未卜先知的一幕,令这两天被暗算了无数次的富察尔济顿时气的抽了抽嘴角, 心下更是只想和这个姓段的没话可说了。 再一想到昨夜和另一个也上赶着天天烦他的人见面时,偶然说起的事他更是一时间沉默了。 “我劝你不如早点回京城去,这穷乡僻壤的破地方你还真呆上瘾了, 放着往日那般日子不过,偏要整天留在这儿,这不是脑子坏了么。” “你看看你现在,哪有点从前的派头,浑身上下连身像样点的衣服鞋都没有,给人累死累活查案赚点钱,还都做好人好事了,自己饭都吃不起还买杨梅给别人开心,您可真是再世活菩萨啊。” 想到昨日夜里,章佳阿桂一边喝酒一边对他说的话,这会儿倒是又上心头了,当时他就倒在街头酒馆里,听着这话。 “不想回去。” 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倒头喝酒的富察尔济给一口拒绝了。 “为何?就算你现在身上还有旧事未了,也不必如此吧,你大可以用别的简单的多的办法,何必亲自以身犯险。” 章佳阿桂一脸不解。 也是看他这盯着自己问个不停的样子,富察尔济这个从来不靠谱的人才难得语气正经些地缓缓回答他道。 “就是不想回去,没什么理由。” “行,好吧,那你就好自为之吧,下次你就是穷的要当裤子也别找我啊,反正你自己就喜欢这样的体验生活嘛哈哈,不过,真该把你现在这样告诉别人,让大伙都过来开开眼。” 桂东林那个混球当时那肆意嘲笑他的样子。 可真是看着就格外碍眼了,谁想一转眼,此事居然被他说中了,他居然真的快穷的当裤子了。 这么想着,再度恢复往日模样的富察尔济仿佛也习惯了,只拍拍额头一副算了的样子,又啧了下回头看了眼立在自己身后的札克善。 “有个人在分尸,估计听不见,你干嘛。” 因自己心里不顺,富察尔济这脸色和口气难免有点不善。 “分尸?额,段鸮吗?能不能让他先,先别分了——咱们这次这事很急啊,富察!” 一看富察尔济这样,一副着急模样的札克善就知道这家伙昨晚肯定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当下他只想等段鸮一起来了才说,结果有个往旁边一倒的人也跟着扭头召唤了一句。 “喂,听见了没有,里头那个分尸的,快点出来,人家很急。” 这话一出,里头那个‘分尸的’就是耳朵再不好,都得被这人给喊了出来,正好,大清早就干完了今天的所有事,那边擦着手的段鸮也差不多忙完了。 他出来时,特意绕开了有个姓富察的所在区域,一旁抱手歪坐的富察尔济见状更无语了,只觉得这人怕是真和自己一天天对上了。 毕竟他们俩如今还在‘相恨’‘相杀’中,之前那事本也没那么容易就过去了。 不过现在有正事上门,他们也没工夫吵。 等看见是札克善上门来他们,段鸮多少也明白只有什么案子找上门时,他们三个人才会凑得这么齐的他也回忆着方才听到的一句问了句。 “怎么了?什么清院本清明上河图?” 因方才在里面,所以段鸮也只模模糊糊听到了这一句。 “是刘,刘岑的来信,具体事情是怎么回事都在信里面了,信是给你们的,但前面驿站我得拆开来检查一下,你们俩赶紧一块仔细看看吧。” 这话说着,那个信封口由火漆封着的官方信件就递了过来。 段鸮见状先接过,接着没着急拆,只出于个人习惯就正反都翻过来端详了一眼。 见面上几个带着些颤抖的字看着确实是刘岑往日的笔迹,只是写的匆忙,比划都乱了,像是遇上了什么很急迫的事。 因为札克善已经看过了,边上的口子也开了。 但可以看出最初那封口的火漆都按的不牢,倒不像是刘岑往常的作风,着实令人觉得蹊跷古怪。 此前刘岑已一人去往江宁府多日了。 因他身上这松阳县捕快总领一职,又因为他原是江宁副总督统领下当过差,所以这一趟原是受马县令嘱托前往御史大人府上递交去年本地赋税一事的。 每年这个时节,各府各县的人事都会坐船的坐船,坐车的坐车齐聚于江宁府。 江宁府在松江府之上,旁边又挨着扬州淮安等盐官重地,所以这地方的规矩,就比他们这等穷乡僻壤要讲究许多。 一个小地方的赋税和那些州府想必虽说不多。 但满打满算一整年算上佃户们,商户们,耕地的牛,拉车的马,酿酒织布此类也有厚厚一打银票需要入库。 此入库,就是入江宁府那最大的官方银库中。 皆时,还会由本朝最大的票号,金陵日月升票号派人将这些各州各府上缴的官银兑换成当票,然后派官兵护卫好好送回京城去。 这个过程,需得进行半月。 江宁督查院会安排过去的人的食宿,以便能将这官银入库一事好好打点完,这也是为什么刘岑一个人这次去了之后那么久也没回来的缘故。 衙门那边,马县令前几日就已经有点不习惯念叨了两句。 说怎么今年刘岑去那么久还没个回音,早知道该让札克善和他一道去,也好办完了事快点回来干活。 可就在这一早的,札克善却急急找上了富察尔济和段鸮,又带来了这一月里,刘岑唯一从江宁寄来的一封信。 如今看来,这信上内容不多,除了落款日期之类的,短短几句只语意不明交代了三件事。 一他是刘岑,这封信无论之后到了谁手里,都请送往松阳县富察尔济和段鸮手中的,他们之前约定好了一件东西,他已将地点人物告知,来金陵后那人就会转交给他们。 二江宁府督查院正堂上方悬挂的那副价值四万两纹银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图》三天前离奇失踪了,怕是事有蹊跷,他怀疑是监守自盗,因为世人都知,烂棉花总长在棉花树上,也请你们快去调查。 三我,也就是写信给你们的刘岑现在身在何处,无法如实告知你们。 但二位来金陵后,不妨在本地游玩几日,只是他听说秦淮河畔水深,常有外来人口失足落水,前日金陵梅香客栈还有一小二不慎落水,引得路人相救,还是务必绕开那里,也请你们来时务必小心。 这封字数本不多的信。 一番看下来就像是在和人故意打哑谜似的,每一句都是暗藏玄机。 坐在一旁的富察尔济和段鸮拆开后分别看了一遍这信,也都觉得刘岑在写这封信时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毕竟他们之间本都是认识的,其实不必这样写信。 刘岑如果想直接告知他们那张督查院的名画丢失,让他们去金陵帮忙根本不可能如此语带暗示,还兜兜转转的生怕别人看出更多意思来。 尤其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说无论到了谁手里都一定交给他们,以及让他们小心,仿佛是料到中途信件和他们或许会遇到什么不测般。 另外,还有那一句最奇怪的‘先前约定好的一件东西’。 仔细想想,刘岑先前和富察尔济还有段鸮唯一的约定好的东西,就是他曾经受托于二人要调查那‘陈茶叶’一事。 事后,刘岑就一个人去了江宁,说是路上会顺带帮忙调查此事,却一直再没有回来。 如今好不容易等来的就是这样一封回信。 他口中所说的约定好的东西,会是富察尔济和段鸮曾经拿到的那些‘陈茶叶’的线索么,如今不见到本人,怕是谁也弄不清楚了。 ——只是这样一来,反倒显得这一整件事事不太对劲了。 “这信大约是今早什么时候送到驿站的?” 因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信除名画失窃后还有什么详细内容,他俩难免就又多问了些,一旁的富察尔济还在捏着信纸在看,段鸮却是望向了面前唯一第一个见过此信的人。 “大约,就今早天亮后,也就是两个时辰前,由往常驿站的人送来的,我看信封上写着给你们俩的就拆开来检查了一下,结果就发现了这个,但我觉得刘岑的语气有点不对,应该是真的很着急……”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63节 “富察,段鸮,你们说这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札克善都能一眼看出来这信不对了,想来也知道此事有多不寻常了,所以某两个早已见惯了这种怪事的人也不慌,反倒交换了下意见才开了口。 “或许,这不是一份简单的书信,还有另一层隐藏在信中的意思。” 撇了眼桌上那封拆了的信,拿手捏着脖子,闭目思索中的富察尔济突然开了口。 “别的意思?” 札克善不解。 “因为,这是一份刘岑寄回来的求救信。” 因为,抱手的段鸮在一旁接着旁边这人的话往下来了句。 “什么?求救信?” 他俩这话一出,任凭谁当下了听见都得有些大惊失色。 刘岑一个捕快总领好端端地住在官邸去缴纳个税银,怎么会时隔多日,反而来向富察尔济和段鸮他们主动求救起来呢。 但随后,已将这看似普通的信件里外都看过了的富察尔济和段鸮却也给出了他们的解释。 因为这信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刘岑虽然并没有直接向他们求救。 除了最后一句顺带提起的闲话家常,刘连除此之外的废话都没说。 可通篇下来,就是这一笔反常之处,令人觉得这信中真实透露出来的或许就是他如今人陷险境的意思。 “你仔细看,这信的第一句说,要找东西快来江宁,还说地点人物已经告知我们,但刘岑此前没和我们说过关于要去哪儿再找到他——这是第一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他说《清院本清明上河图》在三日前失窃,但落款日写的日期是当日,江宁来松阳正好三日,日期有误,可接下一句说,烂棉花长在棉花树上,所以这是一条假的信息,真正的信息还在信中。” 意识到事态或许比想象的严重,面无表情垂眸观察着信中所提及信息的段鸮说道这儿,也稍稍停了下,随之用手点了点那信中的最后一句。 “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个疑点,他说,秦淮水深,不必前往,外人多有涉险,梅香客栈小二也曾落水,对应第二段的话,这就是棉花树上藏着真正的信息,遇险的外人指的就是刘岑自己,秦淮河畔,梅香客栈的那个小二就是他们一旦过去之后真正要找的人。” 如此一来,札克善也是听得恍然大悟。 原来这封信真不简单。 因为不止是为了那信中所说的失窃名画和约定好的东西,他们俩还要确定刘岑如今人是不是安全,还有所谓的遇险到底是在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这样一来,这一趟江宁府怕是无论如何也是要去定了。 这一夜,因刘岑那头的情况还未可知,也没心思多聊太多的札克善连夜呆在衙门又去找马县令要批文了。 他们三人约好明日一早就出发骑马去江宁,这一次,还终于是把老是被留在松阳看家段元宝也给带上了。 因上次平阳的官马这遭正好派上了用场,如此,就刚好是四个人一道前去。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又到底能不能找到这份求救信背后的真相,将离奇失踪的刘岑好好地给找回来怕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一件事。 不过按信里所说,刘岑如今应该还没有性命之忧,毕竟他已提前察觉到了危险,那么想来暗处的人也还没真正地找上他。 只是,江宁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因何而水深,倒是引人深思起来。 这么想着,正如桂东林所说,他这原本沉寂了多年在松阳的安生日子好像也快到了头。 江宁,顺天,或是更远的地方已经张开了一道悄无声息的蛛网,有些冥冥中的事情也不得不找上门了。 入夜,窗口正对着月光的地方。 一只手正捏着一块刻着字的玉牌看得分明。 那玉牌看着年份很长了,看不出具体材质,却不像是寻常物件,底下还挂着一串黑色的穗子。 再仔细看,上面依稀写着奉恩镇国,短短四个字却有股别样高贵厚重之意,后头的别的后缀却是看不清楚了。 也是这个当口,枕着手臂的富察尔济正一个人倒在楼上若有所思地捏着那块奇怪的玉牌子闭目想些之时,突然就有个人不打招呼地‘咚’一下推门上来了。 这一下,任凭是谁都得被吓得七窍生烟。 “你,你又想干嘛?大半夜随随便便乱闯良家民男的卧寝我可是要报官的啊!” 被吓了一跳,本准备脱衣睡觉的富察尔济一转身又看清楚到底是谁,连滚带爬地护住了自己的胸口,又抓过一旁自己唯一的一条破裤衩就挡在了那块不能被别人看到的玉牌。 他这鬼祟又神叨的样子,再加上死死抱着条裤衩躺着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诡异反常。 目睹这一切,方才在外头敲了下门,但没人应,所以才直接走进来的段鸮只在楼梯上抱手站着。 见他反应这么大,以前从来不上来,今天却破例闯了‘空门’的段鸮眯了眯眼睛撇了眼他手上那条破裤衩,才突然开了口。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只是来提醒你,明早记得要准时,不要又让别人等你。” “顺便,原来我上次低估了你,富察尔济,你的全部家当不并是只有一身衣服两双破鞋,你还有这一条补了几年,丢在路上也没人要的破裤衩。” “要是觉得去了江宁想他就好好抱一晚上,不用舍不得,实在不行就干脆直接带上路吧。” 富察尔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家伙就是传说中的一天不互相人生攻击会死斯基——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西 6瓶;此时,一名沙雕网友路、千秋岁 5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回 (中) 隔天一早, 当带着行李的札克善牵着驿站的一匹马来敲门时, 富察尔济和段鸮也将出门的一切打点好了。 昨晚那场源于‘破裤衩’的争斗, 他们俩今早起来之后都就没再提。 但互相不买对方账这种事, 就是有一就有二。这次是段鸮占了上风, 将了他一军,事后有个姓富察的会不会再伺机找他麻烦, 那就不太好说了。 “喂。” 昨夜, 被他一下揭了短, 见段鸮说完要走, 这人便索性一个利落起身将身子倒挂在楼梯上, 只露出一个头来。 “做什么。” 料想他嘴里也没什么好话, 段鸮头也不回只给了他个背影。 大晚上,明知两人第二天还有事,但枕着手臂的富察尔济却还是将眼睛落在那人身上又突然开了腔。 “不做什么,就是也给你个忠告。” “这次就算你赢一次, 但你记好啊, 下回我就让你好好领教领教什么叫次甲, 什么叫败给我。” 这话可真是□□裸的挑衅了。 富察尔济以前其实很少和人动真格的, 但段鸮这种人就是不动真格的不行, 稍有掉以轻心, 他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想当然的, 段鸮停下来后也不怒反笑,当即回头回了他一句。 “行,那就走着瞧。” 此话一出, 就是应了富察尔济的话了。 两兵相见,分外眼红。 “啧。” “啧。” 这最后撂下一句隔着楼上楼下的狠话,这两个人就这么都当上真了。 但此行路远,还事关刘岑的安危和江宁府如今潜藏的一场危机,他们也得谨慎行事尽快抓紧时间赶过去。 也是今早,二人各自取了自己的官马,又赶上天蒙蒙亮,就连同段元宝和札克善一道就上马过关出了松阳城门。 那两匹上次所得平阳官马平常就养在衙门,那匹黑色的被富察起了个名字叫二两,那匹白色则被段鸮起了个名字叫梅花醉。 最初札克善得知这二两的名字时很是汗颜了一下。 毕竟,管人家好好的一匹官家良驹叫二两,此等放诞不羁的取名方式也只有某人才干的出来。 偏偏他还满嘴这是贱名好养活,你们这些人懂什么这等歪理。 然而为了能将那匹‘二两’和白马梅花醉一起暂时挂名在县衙,虽然知道有个人不靠谱,被央求着的段鸮还是难得有做回好事,又事后帮忙给这马另外起了个记名。 暗香。 这名,一听就比二两要顺耳多了。 所以札克善之后帮他们这两匹官马记名时,也只绕过那最初贱名好养活的‘二两’,索性将这匹黑马的名字记做了暗香二字。 至于一路上,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的段元宝一开始是先跟着富察尔济和暗香后头的。 这小子会选择某人,原因很简单,因为富察尔济和他私下关系其实处的还不错,远比某人自己和他爹要来的投缘。 这种凭空生出的投缘,主要表现在段元宝似乎没觉得富察尔济这个人整天荒唐行事很讨厌上,相反,这小子时不时还会对他表达出一些友好的态度。 “宝哥,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出发前,见段元宝还是明显有点害怕骑马地蹲在旁边,已经先一步上马的富察尔济也招招手给他打了个暗号。 他以前甚少骑大马,只和他爹走路,这贸贸然地来这么一遭还是有点吓人的。 “爹。” 被主动召唤了,站在马下的段元宝却也先问了下他爹的意思。 “想去就去。” 段鸮见状也回了一句。 “那我要坐前面。” 段元宝小跑着就跟过去了。 “行,那就坐前面。” 富察尔济说着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伸手一捞就挺顺手地把这小家伙抱在自己的马上了。 段元宝起初有点吓着,但被某人一带上来又很直接地让他自己抓着绳子就瞬间不怎么怕了。 这人本是个性格随性的人,一言一语都有种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事拘束之感,所以总是很有感染力。 而看到有个人招了下手就把人家儿子给拐走了,段鸮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此后一路,也只和富察尔济这样轮换着带着段元宝一块骑马赶去江宁。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64节 “诶,那大伙都好了,咱们就走吧。” 见状,札克善背上行李也来了句。 “嗯,走吧。” 后面那两个人也回答道。 这一行,他们既选择骑马过去,肯定要比寻常方式快一些。 据札克善说,只要不从官道走,从淮阳之畔踏水而行,一路翻山到达江宁后再转至官道去往州府衙门,这个办法会比较颠簸,但也是他们如今能想到的最快赶到江宁府去的法子了。 路上,三个成人除了偶尔停下令马喝水片刻都是连夜赶路,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从淮阳之畔的拓拔山穿过后,一路上弯弯扭扭未经的山路渐渐少了,到第二天黄昏落霞时,他们已下了官道进入了金陵主城。 金陵,自古是名朝古都,至前朝都有一半时间是皇城重地。 前朝迁都后,如今紫禁城的气韵都积攒于与之相隔千里之外的顺天府,但这古城金陵却还是整个江南贸易,商户乃至盐官赋税最繁华昌盛的地带。 三人到达城门口时,交手中批文则可入城。 这一天,日头却也不错。 前头由兵马常年驻扎,挨个排查,但需下马不可在主城内骑行,此后一路就穿行在这偌大的街道上,听着满城的淮阳话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本地特有的一道风俗景观。 以往,运河水从不过松阳县,所以只有到了江宁府才可得见。 远处,错落的一条长长的大运河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盐船渔船,船头有踩着木板上岸下货的,有撒开网子趁机网鱼的,有船工老人,有浣纱妇女。 搭建着水利木架子的虹桥上还有络绎不绝在拉杆子摇橹干活的工人,街头上,最多见的小食无非两种,锅贴烧饼,杂碎鸭血汤。 另有诸多民间风俗之事,花船,官妓,沿街客栈,和松阳县城那边看着又皆是不相同的,而除此之外见得最多的,就是那隐约可从这运河前楼阁上窥见的秦淮风光了。 秦淮风光,这四个字却是点明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 因此前,刘岑曾在信里提到的那张失窃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图》。 据段鸮印象是,这幅画乃是本朝元年所绘,和前作是宋代佚名画师所做不同,此画是因苏州杭州各地仿画过多,当今圣上才找了五位画师重新用西洋画法绘制的。 这五位画师本就是朝廷中的官员,因擅长西洋画,又取前人所长才画下了这副《清院本清明上河图》。 这幅画最知名的两点,一就是部分取景不再是原先汴京,而是眼前的金陵城,这也是为什么这副价值四万两的名画会在江宁督查院供着的缘故。 二就是画上用一种透视的方法画了整个江宁府的城防,建筑和八旗驻防兵马营,另有四五百种民间百姓的生活情态,得此图便是一览这整个金陵的风光,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只是按照刘岑信中所说,如今这副《清院本清明上河图》应该是已经在督查院失踪了。 只是也不知到底是谁偷走了这副名画。 这么想着,段鸮一行也已经进了这江宁府。 因主城门前骡马牲口最多,为避免四人冲散,又挤在这儿出不来,札克善和他们俩招手打了个招呼就先走最前面去了。 入城门后,挨着人堆里往前走的段鸮手中牵着那匹梅花醉,抬头目中所见整个主城,都傍着那贯穿来往客船的大运河。 正走在他后面半步的富察尔济只领着段元宝一步步跟着。 可这走着走着,人高马大的札克善还是一个人先走到前面,只剩下他们三个在后头了。 赶巧,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秋围,又赶上税银一事,金陵城热闹非凡,他耳边只听返祖走卒们在聊着些闲话,顺道也听听这本地民生。 从前,段鸮就曾经来过一次金陵,所以这淮阳话虽听着有些拗口,他却也大半听得懂。 可恰在这时,他和身边的富察尔济偶然听到一个走在前头的茶客,用淮阳话在和人说起这几日他在满城那头所听的一桩奇闻。 当时,段鸮和富察尔济就站在人群之外,周围围着几个好事也在听那个茶客说。 不知为何总觉得事出有因,段鸮见状就稍稍停下听了这么一耳朵。 紧接着,他们当下听那茶客说,说就在三日前,他有个旁亲和他讲了个在金陵真实发生的怪事。 说有个本地做茶水生意的懒汉在满城外一夜之间捡了一麻袋八个西瓜。 这懒汉那夜原是去赶夜工的,回家时下来放水,只看见地上那白捡的西瓜当时在月光下每个都看着老大。 表面摸着还是冰凉结霜的,就这么大晚上丢在路边,实在是个老天爷赏的大便宜,那懒汉见着大喜,也不仔细想这好事哪里来,只伸手在路边摸着这圆溜溜的西瓜挨个点了点。 一,二,三,数到八个。 他摸黑拿手一秃噜每个都圆溜溜的,那人一喜还敲了敲,咚咚响,该是熟瓜。 这么想着,这茶水汉这才一股脑就半夜扛起一袋冰西瓜往家走。 路上,那冰西瓜就耐不住热快化了。 滴答滴答,红通通的西瓜水都这么洒了一路,这懒汉也什么异常都没察觉。 可等到家,他敲门先喊出自家婆娘拿刀快来且西瓜吃,这两口子借着家里的蜡烛灯将这袋子一打开,却还骇破了胆。 因这一袋子里的八个西瓜竟不知为何掺了血淋淋的人头。 一,二,三,前七个都是冰西瓜。 唯有一个是被丢在麻袋子里被人丢在路边的冰冻人头! ——这丢在路边没人捡的西瓜里搀着一个人头的奇闻,当下引得茶客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 走在一旁的富察尔济和段鸮明显都听见了,却抱手默默看着,也都没做声,只眼看那茶客讲完这个故事后周围人又这么散了。 这是他们到达江宁后听说的第一件怪事,只是听来却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毕竟路边茶寮多有人会说些奇闻怪谈,谁也不知这冰冻人头的事是不是也是这帮贩夫走卒们胡乱编造的。 但他们心下又似乎都不觉得这是个巧合发生的事。 毕竟满城下莫名其妙被人丢了七个西瓜和一个人头这样的事,官府那边也该接到报案了,可这人头为何和冰西瓜掺和到了一起,这倒有些奇怪了。 也因他们一行本是松阳县衙门过来查案。 彼此也算是正经公务在身,所以随后,身上还带着马县令给的通牒的札克善和他们回合后就先去江宁府报道了。 要说起,这江宁府,如今是御史大人左参,金陵知府苏其盏,协理督查明鹏等数位大共同参理的。 这其中最有姓名的,便是上头这三位,算是这金陵如今三位说得上话的官员了。 加之,本朝初年就在江宁府设立驻防八旗,到圣祖初年,驻防八旗兵力已过四五千人。 旗人大多有单独的满城作为居住地,南京的满城长宽都有两公里左右,城墙高八米,尺寸上算全国最大,城中上万间房屋全部是公房,军官们令有养廉银供着。 这等举措使这城内的驻扎兵防难免重些,朝廷设立督查院也是为了能在这偌大的江宁府能有一个正经监督处理公务的所在才设立的。 等他们到门房处,札克善先下马去递上给督查院御史大人,又托熟人就进去找了江宁府衙门的捕快总领,一姓司马的捕快。 也是不过半刻,里头有一灰蓝色官府,配长刀的的小捕快快步跑出,又说是司马捕快让他出来专门迎接人的。 这一遭,他们才算是正经找对地方了。 等他们三个步入这忙碌的江宁府县衙,穿过外头那群捕快审问些小毛贼呆的外间,里头一个正经捕快总领服的瘦高个捕快也是坐在当中,早早地备下茶水。 这礼数倒也周全,那瘦高个捕快看样子就是这整个江宁府主管刑名立案的一号人物。 “我乃江宁府捕快总领司马准,只不知这二位同行如何称呼?” 这话,算是头一次见他们的司马准说着却也望向了一旁坐着的那两人。 “富察尔济。” “段鸮。” 一听这话,那两个也一人一句当做回答了。 几个人当下坐下互报了下姓名,连带着这司马准也作为江宁府的捕快接待了下他们。 可因方才名帖上未曾提及他们到底过来是什么事。 最初这司马准还以为他们是因为税银一事才来的,但当他听三人随后说起他们是来找刘岑的,这本来还好好的司马捕快的脸色却突然古怪地变了一下。 “刘岑?可是原江宁府官差,后去往松阳县的那个刘岑?” “对,司马捕快,您是否这两日在江宁府见过他?” 来就是为了这事,见这司马捕快脸色有些不对,性子比较急躁的札克善连忙这般问了句。 可下一句,这明显望着外头皱了皱眉,又不知到底该不该如实相告于他们的司马捕快口中的话就令他们三人都有些意外了。 “你们若是找刘岑,恕我也无法告知他如今身在何处了,因为三日前的夜里,原本当值的他就已经消失在了督查院,与此同时,和他一块消失的还有一件东西。” 听到这儿,富察尔济和段鸮其实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偏偏下一句,这司马准就语气有些凝重地接着来了句。 “就是那副原本悬挂在督查院上方,价值四万两纹银的名画《清院本清明上河图》。”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两匹马的名字】: 梅花醉这个名字出自李清照的诗。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暗香,则出自‘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 第十五回 (下) 事后, 赶在他们三人就这样从松阳找上门来的当口。 作为明显知晓案情部分更多的一方, 这位本地捕快总领司马准也一五一十地将这几日江宁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了他们。 他对面这三人中,只有札克善是个官差。 除此之外, 剩下的这两人都是一副有个性过了头的样子。 段鸮这人倒初看是没什么问题, 但脸上那么长一道红疤看着就有些骇人, 一旁富察尔济又整天这样宛若个闲散人等, 无论如何这副做派都不怎么令人敢相信他。 他们两个这样,落在一般眼里对这突然到访的三人肯定就有些觉得不靠谱了。 所以札克善一个堪比这两人爹娘般操心的人,也有些莫名紧张,只得在旁想着要提醒着他们俩点, 这可是赫赫有名的江宁府, 咱们就是有再多本事还是低调着些。 而且, 不仅如此, 他刚才进来时就已看到了那司马准公案的一件东西。 因为在那金陵捕快的身边带的兵器不是寻常佩刀,而是两把铁尺。 铁尺这种东西, 不是一般衙门捕快能用的,需得是往往有重案在身, 时常需要外出执行些危险公务的捕快才可携带的。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65节 这铁尺上往往镶铜四星,格挡上还有铜饰。 因通常是两把,缉凶之时不仅可击晕生擒罪犯, 还能用这铁尺手柄将人当时就点穴, 令人手脚酥麻倒地不起,又称点穴尺。 所以司马准不仅是个高级捕快,还是衙门里少见的真武差。 这一点, 札克善看出来了,所以一直以来只是个巡街小捕快的他也面露诧异,又对这司马准投来越发恭敬了些的眼神。 但偏偏司马准不愧是见惯了风浪的金陵捕快,倒也没计较太多反而是把方才的话就接着说了下去。 “三位远道而来,想必也知道,这放在咱们江宁的这副《清院本清明上河图》乃是本朝元年所画,上头所绘城防正是四五年前的江宁,如今时过境迁,金陵城防布局已大变,但这画上的一切仿前朝建筑景观,仍旧可以当做一副当世最完整完全的金陵城的通用地图来看。” 闻言,人坐在这内堂的段鸮就已感觉到此案子怕是真有些不同寻常。 此时正是初秋的时节,但从方才城门处四处都是卖凉茶也可知,金陵这两天天气很热。 他一个捕快总领论官职本不必天天出去巡街。 但观这司马准后脖子和面孔上却是晒得肤色不均,应该是这两天有什么比较棘手的案子在手,所以常常跑出去才晒成了出去。 段鸮看人从来很准,加上他行事一向谨慎入微,如这旁人的一言一行其实都能看出些大体的行事轨迹来。 再抬头见面前端坐这江宁捕快司马准年纪约三十四五。 面容生的端正,眉骨略突,浓眉方面,有几分天生正气,年岁不大,还能在金陵做到这个位置,其实也侧面证明这能力原本该是不错的。 他们三人从外头一进来时,明明穿着打扮一看就知不是什有具体么来头的大人物,但这司马准一听说有要事相告,也没多问就先认真接待了。 性子比较急的札克善一开口和他说起刘岑一事时,面露诧异的司马准的眼神起先有些谨慎,但挨个看了眼他们三人后,他却选择了如实相告。 这样的人往往眼界颇高,为人内敛。 尤其是这最初调查案件这种事,他们也得从第一事件接触人的嘴里尽可能套出些有用的线索,所以此后,没有着急打断的段鸮也没多说,只先给了这位司马捕快尽可能说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对此,看似不太专心地在一旁听着的富察尔济和他的看法也差不多。 方才和札克善还有段鸮一道从外头进来,第一眼却也已经瞥见了此人桌上的一打凌乱的红案卷宗。 当时见有外人来访,这名叫司马准的江宁捕快有下意识地合上那堆卷宗。 但看这公案上的凌乱程度,上头的时间该是这几日衙门这头关于名画失窃的备案,那反复翻阅过的封皮上有和刘岑写信时一样的火漆印,还夹着张类似画像拓片,所以这个人确实应该也在着急查清明上河图失窃的事。 ——江宁府,似乎也有什么不寻常的大案正在密切调查中。 这一刻,这个想法一下充斥着二人心头。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也验证了富察尔济和段鸮心中的这番猜测。 因司马准是个专查重案和大案的捕快,像名画丢失这种事本是落不到往常公务繁忙的他身上的。 偏偏这名画这一案只是江宁这几日发生的三案中的其中之一,另外两件一块发生才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 原来,这司马准不仅当下正在查此案,而且刘岑的人和那副画一起失踪一事江宁官府这边也已注意到了。 就如司马准先前所说,本月十七。 也就是段鸮他们来到金陵的五日前,信中所提到的三日前,往日就被兵防营的人团团看守着的督查院中竟离奇地失了窃。 之后,衙门管事通知到司马准这处。 又令他连夜带重兵搜查督查院,却发现里里外外门锁具是好的,唯有这画消失了。 ——理论上,密室,就是大多数不可能犯罪事件发生的第一要素。 如果作案的人不是事先拥有督查院内堂的钥匙,一般人要将这偌大的裱在半空中的画像盗窃,是根本不应该发生的事。 这之后,司马准派人搜查了很多江宁所在,却根本没人知道当晚刘岑人究竟去了哪儿。 甚至连他原本暂住的那间官邸都只有一套看样子是当晚临时换下就出去的官服和一把佩刀摆在屋内床上。 他的随身令牌,通牒,还有留在马房内的马匹之类却又证明他根本还没有离开金陵城。 “若它真的只是作为财物丢失,倒不必令我们如此在意,但坏就坏在,谁也不知,那暗处偷金陵地图的人具体想做些什么,这也是为何这起案子如今会在我手里着手调查的缘故。” “我做捕快多年,很明白一点,有时候,不知一个凶手到底想做什么,才是一起案子中最令人觉得后怕的地方,因隐藏在暗处尚未酝酿的阴谋才是最可怕的。” 眼前,面露思索的司马准这话却也道出了此案内里所带上的隐情。 可一,画是在督查院那间上了锁的屋内中消失的,二,刘岑的去向成了个谜,这也造成了在此案发生后,刘岑仿佛一下子就成了第一嫌疑人。 可若是司马准是常人,也就听从了这说法,直接就让江宁府大肆通缉和抓捕刘岑这个嫌犯就算了。 偏偏在他看来,此案本身却又有诸多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因为在随后江宁府的调查中,刘岑本人根本不存在什么一定要偷画的动机。 他往常无不良嗜好,就也没有金钱方面急缺的困扰。 如果真是他拿走了画,那为什么他身上的通牒和马匹还在,毕竟一个人要想真身去上手盗画肯定是急于逃跑,既是没跑,那他要拿走这画又到底是何用。 尤其是虽然司马准不知情,但札克善连同富察尔济和段鸮却很明白,自己手上还握着一封古怪的求救信的。 结合眼下司马准所说的,再回想刘岑自己在信中提到的第二件事,那么刘岑似乎在消失前,好像就已经知道这幅画肯定会消失的。 可他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这画会丢失,又是什么让他说出了监守自盗这个论断,就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这一番猜测,一时充斥在听完此事人的心头。 也是正说着这事,那头司马准也道出了在此案中他第二个想不通的地方。 因为,就在这一夜名画丢失已造成一桩悬案之时,与此同时,满城那边也发生了一件古怪无比,至今还没破获的人命案—— “人头西瓜?” 一听到这个案子时,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的富察尔济和段鸮也想起了来时在路上听那帮城门处的茶客所说的怪谈。 “对,正是那如今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人头西瓜案。” 司马准也如此回答。 原来,半夜三更懒汉背了捡到的西瓜回家,之后才发现麻袋中藏着一个血淋淋的冰冻人头的事竟然是真的。 七瓜中混一头。 那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还就被这样丢在大半夜的满城外,若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实在难以想象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将一个活人的头砍下。 而且,眼下,这颗头的身体具体现在在哪儿还没找到。 因这起命案最初发生在满城那边,司马准手下的官兵当时天未亮就先一步过去认尸,他当时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人头怕不是就是已经遭遇不测的刘岑。 但等去了那处,又令人从捡到头的百姓家将那颗人头带回,司马准却发现这并不是刘岑。 而随后江宁府的衙役将这表面好好解了冻,不再摸着硬邦邦的人头面目拓下,又去满城附近挨家挨户的问了全后,一圈找下来,这被害人到底是谁也清楚了。 因这颗被半夜丢在路边被人捡走的人头西瓜。 居然来自一个寻常店小二,大名张三同的金陵本县人,而他生前,所处的那家客栈正是那第二次被提及的—— 梅香客栈。 …… 这一天,初来乍到的松阳三人组到底是先下榻在了江宁府中。 因为他们本来是来找刘岑的下落,已将案情大体告知给他们的司马准便说让四人连同段元宝住金陵官邸。 可临要决定之时,段鸮却一口拒绝了这金陵捕快的好意。 对此,札克善起初还不明白。 毕竟,要是住在官邸,之后段鸮要去验尸肯定也方便点,可等他和另外二人从衙门出来后,他才明白这两个从来都喜欢一唱一和的家伙这次到底又想做什么。 “啊?所以你们俩现在的意思是,这次咱们三个不住官邸,直接去住那个死了个小二的梅香客栈?” “要打听那个死了的张三同身上更多的事,肯定还是要去问问梅香客栈里和他接触过的人,司马准的口述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尤其,那个人头下的尸体还没找到。” 见他不解,方才在衙门里头都始终没怎么吭声过的富察尔济也张开自己那双眼睛,一边往前走捏捏后脖子回了句。 “…而且,刘岑之前的信里不都说了,梅香客栈‘水深’,那个小二的事也曾经出现在信里,咱们还住官邸,那还怎么找他人到底在哪儿?” “就是不住官邸,怕是就要花自己的钱咯,啧,话说回来,马县令这次到底给不给我们报销啊,这可是救人啊,咱们总不能白干活吧。” 某个人一开口就是一脸市侩地担心报销问题,完全不想想刘岑平时和他关系怎么样。 一旁还在想着方才在衙门的事的段鸮照顾着个人修养问题才没做声,但札克善一听有点无奈,只得摸摸自己后脑袋地回了句。 “那,那想也知道这公费住客栈估计报不了啊,段鸮,那咱们今天怎么住啊,这四个人住一间肯定不行啊,不如我和元宝一起,你和富—— 富察尔济:“不要,我绝对不和这人一块住。” 段鸮:“我不和他住。” 札克善:“……” 他这话还没说完,旁边有两个对各自警惕性很高的人就又一次异口同声了。 摸摸鼻子自觉出了个‘馊主意’的札克善夹在中间不尴不尬,但看着两个人态度异常坚决,只把这人高马大的捕快也搞得没辙了,也不敢再说让他们俩住一块了。 也是这么一商量完,还带着段元宝的他们当即便先前往那江宁府中的梅香客栈。 这一天傍晚,他们三人带着段元宝到了那客栈外时,天色已经差不多黑了。 金陵城中常有商客前来,好在这里也不算中心地带,倒是没有因为他们来的晚就不剩一间房了。 如刘岑信中所说,这外头看着有些年头,门口挂一块招牌的客栈就开在秦淮河畔,底下有几张供人吃饭的桌椅。 但此时早过了饭点,也没人在吃饭,进去后札克善上去在掌柜处要了两间房,得一块玄色小木牌就可上楼自行下榻了。 走在后头,环视了圈四周的段鸮坐在一旁,见那掌柜看着有了年岁了,是个弯腰驼背,眉毛胡须都花白的老掌柜。 底下除老掌柜之外,就只有一个坐在门槛上扣脚玩手指,看样子还挺得趣的麻子脸小二在。 这麻子脸小二怕就是客栈里除张三同外,如今还剩下的一个店小二了。 关于客栈内另外一个店小二张三同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事,他们几个刚来也不可能贸贸然地就和如今在里面的店老板和其他人打听。 但随后,他们三人进去打点好行李,又张罗着上楼入住在客栈时,一个拎着一篮子鸡蛋,二两猪肉,还有两把水芹的厨子打扮的人却刚好迈过外头的门槛走了进来。 这厨子长得高且敦实,眉毛稀疏,面上一颗痦子,操着一口淮阳话,进来就让富察尔济和段鸮正好看见了。 “阿宽,可买好给三同头七路上吃的酒菜了?” 那老掌柜虽身子虚,却也勾起眼皮拨弄着算盘吊着嗓子问了句。 “买好了,老爷子,还给割了二两猪肉,拿茴香大料煮一煮过会儿我就给三同点上香送去。 那名叫阿宽的胖厨子也回答。 “行,辛苦你了,今日来了几个客人,鸡蛋就留着,不烧给这死人吃了,怕是晚上还能炖两碗蛋给客人做宵夜。”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66节 这些都是些寻常唠嗑,老掌柜估计以为他们听不懂方言,就索性和自己手下的厨子有什么说什么。 段鸮心想着,这客栈这么破落,这老掌柜还惦记着给死了的伙计烧猪肉吃,倒有些罕见,可下一句,他就听到了这么一句重要的话。 “只盼着这烧好的猪肉送到地下去,张三同这个脑袋都掉了,半截身体还要半夜还魂找回来的死鬼,放过咱们这小小客栈,也别再找上门来朝我们这等无辜小民索命咯。” 作者有话要说:  啾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薰fufu、夏莫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旧时光的留颜色 10瓶;小薰fufu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回 (上) 这来到江宁府的第一夜, 他们就入住到了那才死过一个人的梅香客栈中, 这可就有点胆子过于大了。 可实际入了夜后,这小小的一间金陵本地的客栈一切倒也还算太平。 因就开在路边,楼上楼下几间房里,还住了除他们之外的其他几个客人,这里晚上其实很安全。 夜半三更,整个连绵于运河和护城河上方的江宁府城防也是静悄悄的,连远处总是灯火连绵一片的金陵河上的船上都静了许多。 以前就经常半夜睡不着, 所以方才段鸮就一个人起来又开了窗。 他本来就是个半夜时不时就会因为一点点小动静的惊醒的人。 所以段元宝眼下睡在他手旁边的那张床榻上,身上盖着穿软被子,一个人坐在灯下的段鸮则在披着件衣服想事。 今天白天他们还在那个金陵捕快司马准的办公所在那里时。 由于三人时间相对匆忙, 他并没有能亲眼去义庄见着那个张三同的人头。 但临走之前,他却也主动提出了验尸一事,并因此拿到了一封江宁府的仵作此前已对那个人头所做的初步尸检。 由于在此之前,死者的身子距离案子发生已经快四五天了还没找到,所以在那关于死者张三同的卷宗中就也只提到那个人头的部分死症。 其中由江宁府衙门记录在案, 并特别提到的三点关于那颗人头西瓜的特点是: 一, 死者张三同的人头是和那些西瓜一起用冰块完全急冻过的,所以在那捡瓜人最初在路边捡到那个透露时, 才会用手指敲着硬邦邦的表面就觉得这应该也是个西瓜。 虽然事后因为江宁府这两日天气很热,在那捡到西瓜的本地汉路上回去时,装在麻袋里的人头就已融化得差不多了。 死者面部的人肉经过急冻之后又化的快,所以到衙门官差第二日安排人去认尸时。 张三同的人头上人肉其实已经开始变软变烂,呈现肉泥和红肉状, 若不是还有眼睛鼻子和嘴唇等嘴唇挂着,怕是连认尸这一步都难做。 可这江宁官府的诸位官差事后也仔细想了想,只觉光是冰冻人头一事放在这金陵内,乍一听来就非常的不可思议。 因为按照一般情况,能将好端端的西瓜和人头完全冰冻起来的办法,除了寒冬腊月里放在室外冻一夜,便也只能是一般大户人家才有的冰窖了。 可金陵如今天气正热,就已排除了是天气所造成的,若从外地运来,也不可能做到丢在城内,西瓜和人头还是冰冻的,再说外地路途也太远,完全不可能做到。 可如果是冰窖中动过,要造成这样表面冻结,也得是那种挖了有七八米深,还得常年储存着冬天凿下来的大块冰块。 这样专为达官贵人享受的稀罕冰窖,别说是相对于别的地方已经十分繁华的江宁府,就是比这里还要繁华的京城官家,甚至是皇宫里怕是才能找到一个。 正是因为此,关于这人头和西瓜是怎么冻起来的,最初就已成了司马准和江宁府衙门如何也想不通的一点。 而其二,就是张三同脖颈处的动脉断裂口,罕见的竟然不是刀伤,倒像是被什么重物硬生生从后脑勺和后颈软骨出先砸断的,所以黏连处碎肉和后颈骨挫伤严重,还伴有大量冰碴凝结在血管出。 结合他的人头和一堆丢弃在路边冰冻西瓜放在一起。 造成他的头和身子分家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有人用最初冻成冰块石头般的西瓜,活生生砸掉了他的头。 这几点,均证明他的死因异常地诡异,若不是这次他们决定来江宁找失踪求救的刘岑,段鸮以前怕是也从未接触过此类手法异常凶狠的恐怖案子。 尤其是这怀疑张三同死因很可能是用西瓜砸掉人头的推断。 放在往常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发生,毕竟就是一个西瓜冻得再硬,怕是要和真正的人头硬度比也有些困难,所以这江宁仵作自己写下这一番卷宗记录也留下存疑二字。 存疑。 就是连江宁府这边的仵作都无法判断张三同到底是如何死的。 西瓜。 人头。 到底如何完成地人体冰冻。 这种种蛛丝马迹却在看似寻常中交织出一桩异常不寻常的案子来。 也是如此,一个人盯着纸上所书写的那一行字的段鸮看到这儿,却也暂时没想明白这点,只闭上眼睛又思考了一会儿。 烛火下,他那细瘦的,没有血色的一根根手指搁在桌上。 但因为天生携带的心理疾病,他那总是伴着先天犯罪直觉的脑子里却像是再一次感觉到了黑暗中有什么蜘蛛结网的声音在沙沙地作响着。 【‘——’‘——’】 这一次,这蜘蛛在黑暗中的结网的声音竟比任何一次都来的大。 有什么怪异的东西正在暗处继续窥探着一切。 …… 正当段鸮一个人大半夜陷入对这次这桩人头西瓜案的思索之中时。 就在和段鸮本人相隔一面墙的另一间房里,大半夜一个人枕着胳膊像个鬼一样,坐在窗口的富察尔济其实也正在思考一件事。 白日里的事已经过去四五个时辰了,但显然这梅香客栈的反常事在他看来还是有不少的。 张三同的半截尸体,大半夜又自己找了回来。 这种一说出来,都令人觉得惊悚恐怖的话,任凭谁乍一听见,估计都会得觉得这年岁颇大的老掌柜是在尽说瞎话。 那颗‘人头西瓜’,既已经人砍下来又抛尸在外被其他人捡到,那他剩下来的尸体就算如今还失踪着,也不可能自己就这么走回来。 这世上本无鬼神。 在人间作恶也往往多是活人。 所以当下,傍晚时在楼底下一边假作歇脚茶客坐着的段鸮虽听懂了这一段不同寻常对话,却也只是暗自压下此事没做声。 事后,当一起拿着行李上了楼,他才将此事告诉给了另外两人。 对此,一向心大的富察尔济停了也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因他这人一看就知道从不信这些,所以反而对那老掌柜为什么会言之凿凿地说出这番话的缘故更有些自己思索。 而说来也凑巧,就在方才他们四个人入住客栈并一起上来时。 因段元年纪宝小,富察尔济就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让这小子跟着段鸮和札克善走前面,免得在楼梯摔倒。 “哟,慢着点啊,宝哥。” 当时嘴上就这么来了一句,抱着手晃悠着自己准备上去的富察尔济说着慢了半步。 却在这时,让他的余光,偶然间撇到这个金陵梅香客栈在内部构造上似乎和往日所见的那些客栈有所不同。 当时整个二楼走廊,就光剩下富察尔济一个人落在最后头了。 他身量高瘦,自在地晃荡着肩向往上走。 原本一条朝上的腿被已迈上楼梯半步,却堪堪将脚停下来,又抱着手停下,整个身子后倾了下瞧了眼那目光所对上的地方。 在他的那只灰色眼睛里,映照着有些古怪的一幕。 因在这二楼客栈走廊除了客房都四面空荡荡的尽头处,居然有个直接通着底楼到最顶上的长绳。 一眼看过去,那根奇怪的长绳,就这么大晚上地孤零零地挂在那儿。 中间是个在地板上单独楼下的供绳子穿过的方形空槽。 也不知道最上面和最下面到底连接着什么,这奇奇怪怪的客栈里又为什么要弄一根绳子单独挂在那儿。 可等随后没忍住盯着那个地方多看了眼的富察尔济转头就上了他们住的那层,绕着那地方走了一圈后,他这才看出来这根绳子到底是什么用处。 原来这其实,是一根怕客栈内部的走水,才单独设在这里的防火绳。 最上面单独连接的地方,和最下方连接的地方分别有一个木头所做的简易滑轮。 最顶上应该连接着一整桶来自水箱里的水,因这种有四层左右的客栈,最顶上那一层都是左右两面墙封死的。 民间开客栈做生意的都有规矩,最顶上不住客人也不住店主,因为怕万一发生火情,会有逃不下来的人丧生。 至于这火绳,则是为了每每下雨,顶楼的水箱就可盛满水,一旦客栈事后哪层楼走水,就可在这层楼拉扯下绳子将水桶带到具体楼层。 只是这老木质建筑走水的事。 如果不是人为造成的,一间通常的没什么生意的客栈几年都不太可能发生,因为像老木材,尤其是盖客栈的老木材是最难着火的,非一般火情不会蔓延成大型火灾。 尤其是这可是江宁府,是经几代王朝而不变的古都,有督查院,众多府衙官员还有官银所在的票号钱仓。 这里大多数能保留下来的木材,别说一间小小的客栈,就算是路上任意一间民宅怕是都很难着起火来。 所以平时,这根挂在这里的火绳最大的作用,怕就是将顶上水箱里的水拉到底下供客栈里的人使用了。 所以这木桶的使用途径,多是给客栈自带的夜香坑和小厨房做供水用的。 说来也巧,刚刚在楼下时,那买菜回来的厨子也顺道提了一句。 因老掌柜和厨子都没空收拾小厨房旁边的夜香坑,所以这客栈里的坑已经封了有大半个月,不给外头人跑进来如厕用。 只等这一月过去,才将这水箱重新派上用场。 所以这么一想,这么个外面看着破旧的客栈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也是此刻听到段鸮说起这事,本还坐在一旁没做声,这时候但却又突然想到一点的富察尔济也就这么随口提了这一句。 “也许,他和那个厨子都在客栈亲眼见过那个没有头‘身子’?所以才特别肯定?” 可札克善一听到这话却被这家伙吓一跳。 随之明明三人都坐在这破破旧旧的客栈厢房里,这面色紧张的札克善捕快却忍不住手打量了一圈打了个冷颤道, “喂喂,富察,都已经快晚上,你可别瞎说了,这谁还能见过死人的身子自己跑回来的,段,段鸮,老掌管真说那个张三同的身子找回来过?” “嗯,他还和那个厨子说待会儿烧好了猪肉就去放在二楼,或许我们可以趁着这个今天住进来的机会,再去和那个厨子,还有那个麻子小二打听一下这事。”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67节 段鸮这话回答着,知道这事肯定不简单,还需一番仔细调查的三人却也先简单地分了工。 司马准那暂时是没确定张三同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谁把他的头给割下来了。 但既然这人头西瓜案是一桩未破的命案,又冥冥中已经和刘岑的失踪,还有那张《清院本清明上河图》的消失惹上了关联,他们也得一探个究竟。 也因老掌柜之前也在楼下说了,可以随后让厨子给他们额外做菜送上来。 加上,他们三个里看着最靠谱的也就是一个札克善了。 所以段鸮就说,就由他去底下和那厨子阿宽主动以打听一句,能否把方才那菜篮里的二两猪肉卖他们一两,他们俩则另外去找那麻子小二和老掌柜。 “行,那就我来对付那个小孩,就专门对付老人,那就这么定了啊。” 听到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拿手指敲了敲桌面站起来的富察尔济就自己一个人先下去了。 三人这么说好,札克善就去小厨房找正在生火煮猪肉的厨子,至于段鸮则一个人找那方才那已跑到二楼收拾客房的麻子脸小二。 不过他们虽然问的都是和那半截身子,还有那死者张三同有关的事,但所用的办法却不同。 札克善是简单粗暴和人拉关系,聊天谈交情的。 富察尔济这人则在二楼逮着那正在小麻子又厚着脸皮凑上去,至于段鸮,则用最简单的银钱说话,只摸了快银子出来,又说在城门那处听说了人头西瓜的事,想再听听这事。 这么一通三管齐下,倒让他们三人真的分别问到了些东西。 可说来也怪了,他们三个明明找上的问的是同一件事。 竟各自从面露怪异,还是好不容易才谈了两句的掌柜,厨子和麻子脸小二嘴里听到了三个版本和细节略有不同,却又结局相同的一个‘鬼故事’。 因就是在三日前的夜里。 也就是张三同当时已确认遇害,整个人头和秦淮相隔甚远的满城外和西瓜丢到一块时,客栈里的三个人竟在同一刻,见过一具‘跑上跑下’的无头尸体。 ——一个半截身子,就这么在梅香客栈上下飘来飘去的的‘张三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试伴娘裙去,所以今天半夜赶着打出了这一章。 不过关于这个案子,有感兴趣的大伙不妨猜猜最后到底是一桩涉及什么事情的案子,虽然我觉得也不算难猜哈哈哈,毕竟我的脑洞只是一般般而已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贫乳老哥哥、瞳夕(殷小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秋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回 (中) 隔天一早, 札克善,段鸮和富察尔济三人领着段元宝下来吃了顿客栈的早点,然后就准备过会儿去趟江宁义庄。 张三同的那个被砍下来和西瓜一块冰冻过一次的人头如今还保存在那里,若是想看看人头上是否还有什么遗留下来的证据,就得亲自过去了一趟。 今天是富察尔济和段鸮最早先醒的。 他俩在楼梯底正好碰上时,天色还没完全亮, 因段元宝和札克善还在呼呼大睡,这两人就先在客栈底下站着等了一会儿。 期间, 因要早早就出来开门迎客, 客栈的那个麻子脸小二也一早被老掌柜骂着催着下来干活。 他蹬蹬快步跑上来时,正撞见了杵在楼梯上的富察尔济和段鸮。 昨天富察尔济找他打听事时, 已得知了他大名叫曾明,今年不过十五六岁, 是个自小无父无母, 赚银子自己养活自己的苦出身。 此刻二人又见了,富察尔济便身子往下一点。 趴在楼梯上同曾明招了下招手,也是一见他,那本还一脸死气沉沉不爱理人的小麻子也挺活泼了起来。 接着,手上本抓着两个从厨房里顺来的鸡蛋的他还三两步跑上来就挺讲义气地上来就塞了个鸡蛋给富察尔济。 “哟, 这什么?给我的?” 冷不丁被扔了个鸡蛋上来,一手就给接住的富察尔济就低头问了句。 “对!给你的!察哥, 嘿嘿,你吃着,我去底下干活去了。” 小麻子也笑了, 虽说一个鸡蛋真不值钱,没必要拿人小孩的,但那似乎和富察尔济很投缘的小麻子却是真热心肠,不要反而有点不好,富察尔济见状却也接了。 看到这一幕,旁观这一切的段鸮还没说话,富察尔济这家伙自己就将那鸡蛋在手里抛了下,又冲一旁的他嘚瑟地挑挑眉道, “看见没,这就是咱们做人的成功之处,就是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上至九十下至八岁都无比招人喜爱。” 这么厚脸皮的话,亏得这人也好意思说出口。 眯着眼睛不作声的段鸮看那小麻子刚刚那一口一句亲热的察哥也觉得挺反常,就给直接斜了他眼回了这位‘察哥’一句。 “你给他下药了?” “喂,我用得着这么手段卑劣么。” 说着起来点的富察尔济听他这么说也眯眼啧了下,等抬手捏捏脖子才站在楼梯口看着手里的鸡蛋就慢悠悠道, “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都是这样,心地不坏,还总记着别人的好,讲究义气,我自己也有弟弟,打小我弟弟也喜欢追着我后头跑啊,再说了,我这个人天生有魅力,人家上赶着拜我当大哥不行么。” “行,佩服。” “佩服就好,不过也不用太羡慕啊,这种一般人学不来,实在感兴趣可以跟在我后头努力学学。” 对此,段鸮直接给了他个您脸皮可真厚的眼神。 见这人不懂自己这‘独特人格魅力’的富察尔济也无所谓,趴在楼梯上慢悠悠地在一旁将那熟鸡蛋壳剥了,还给顺手分了半个给段鸮。 他这举动纯粹是顺手的,也是见那半个熟鸡蛋煮的很嫩,以前从来不和人分吃东西的段鸮也不客气,伸手给难得不嫌弃别人地给接了。 段鸮:“多谢你,‘察哥’。” 富察尔济;“不用谢,‘段总’。” 段鸮富察尔济:“呵呵。” 两个三句话一说就八字不合的无聊家伙说着还互相挤兑了两句。 等这挨着楼梯在这儿闲聊,顺带札克善也弄好再下来的功夫,两人一人半个就给这么分着,把小麻子送的鸡蛋给吃了。 眼下,客栈里外终于是天亮了,楼下的小桌子一旁,段鸮和富察尔济各自端着粥在喝。 一旁睡醒了后,饿的在大口吃着早点包子的札克善也同他们一起。 客栈底下,还蹲着几个腰上扎着白巾子捧着碗吃绿豆稀粥和咸酱瓜的挑脚夫,他们多是在大运河码头上做工的。 或是搬些大货,或是给各家票号做运输方面的气力活,因江宁是水乡,米好,一碗稀粥光是这么空口喝着都有滋有味。 这帮工人们做的多是些极耗费体力的活儿,这一天头一顿肯定得吃的更好些。 前面也说过,江宁就是本省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官方票号——日月升票号的所在。 那票号自前朝就一直在,如今内部改革后,开始发行通用银票而便于税银运输和百姓储蓄,是朝廷自新帝登基后就一直被赋予皇恩的合作对象。 在这客栈里一眼扫过去,多半坐着的都是些肤色黝黑,在日头下暴晒,和票号有关的搬运工,是这些如建筑中木结滑轮般的寻常所在构成了外头那秦淮河畔的繁华图景。 而在这其中,段鸮也注意到了其中有一个年岁看着快有五六十,但两条胳膊上都是做惯了体力活的大块肌肉的老工头,和厨子还有老掌柜仿佛都还认识。 他饭量颇大,面前摆三大碗粥菜,沿着碗边缘在喝的那一海碗粥都是水少米多烧出来的八文粥,除了这寻常工人都吃的酱瓜,他还另外给自己补贴了两个煮鸡蛋。 也是这穿着双布鞋,单脚翘在凳上的老工头放下筷子抹抹嘴时,段鸮这边才听着他突然同老掌柜说起了一句。 “哎,吴二子这个没用的小子一早就被票号掌柜叫去挨骂了,这伏天咱们还得一天不歇息开工,那么热的天,库房里躁得都快喷火了…要是三同还在,又跟了我做徒弟,我也省心,这小子可比二子要机灵多了。” “……” “三同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毛病,有些点死活改不掉的小贪,可惜了,做人机灵有眼力是好事,但贪,是万不能做我们这行的,也不知他这一遭去地下,还有没有这好粥菜再吃。” 这话,原是那老工头想起那个店小二的死有些惋惜感伤时说的。 话中提及的多是他自己的徒弟和张三同,从前就有听说,票号不喜贪心之人,因最怕监守自盗,往往想入行就得先查三代有无偷盗经历,这是铁打不变的行规。 张三同既是被这老汉这么说,怕不是他以往有过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事。 长叹了口气的老掌柜听了只跟着无奈地摇摇手示意他不用多言,这人都不明不白地死了,怕是说什么也没用了。 只是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就只是一句普通的话,落在旁边那三个人耳朵里就有些不一样了。 事后,他们仨路上一边走一边难免又聊起方才发生的事,却也有些想不通。 他们三人眼下正穿行在早上的江宁府。 天亮后,江宁府那的河上却也十分热闹,远处货船游船漂浮在当中,穿过正在修桥的一处时,三人还得过桥时还踩了人家船工的夹板和行人一起过了河。 路上和他们擦肩而过的各州各府的行人不少,远处那如同一幕幕真实画像下拓印下来的秦淮之景也依稀在二人眼中。 就在刚刚,他们已去了梅香客栈至满城这边的一路问询了这六七日来城中可有人见过的卖瓜人。 他们都是官府过来的,要跑到各处问话打听些事就也方便些。 但因最初张三同的人头是和一堆西瓜在一起的,赶上这个炎热的季节,其实最有可能和这桩人命案惹上关系的就是处处所见的卖瓜人。 可江宁各县光是开沙地种瓜卖瓜的农人。 还有从各府走水上赶来的外地卖瓜人就数不其数,要从中找出有什么令人特别在意的嫌疑人还真有些难,这也就使这起人命案更笼罩了层难以侦破的疑云。 尤其是,札克善似乎还是对名画失窃,刘岑失踪和张三同死这三件事的关联百思不得其解,连带着三人去往义庄的路上,他都是一路问题不断。 “诶,你们俩说说啊,这三起事件到底有没有关联呢,那个张三同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头到底是怎么冻起来的?而且,刘岑好端端地又是怎么知道画要出事,以及这个小二会遇险这事呢?” “然后就是,昨晚,咱们问的那个……那个‘跑上跑下’的张三同尸体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一边交叉着胳膊抱头看着他俩,一边叉倒退着走在江宁街道上的札克善口中这些问题,他面前,另外两个并排抱手走在一块的人却也想知道这点。 所谓半截身子在客栈‘跑上跑下’的张三同,这等骇人听闻的谣言怕是比那人头西瓜听着还要不靠谱些。 但偏偏,在昨天他们初到客栈之时,老掌柜,厨子阿桂和小麻子曾明却都言之凿凿地给出过这个说法。 此事还要说回那一夜,张三同在外离奇遇害一事。 那天,因赶上月中生意淡,见外头已没人来了,老掌柜早早就令小麻子曾明关了店门。 据老掌柜的说法是,他记得这一个月里张三同这小子老不知道为什么老喜欢一个人跑出去,在吃穿一事上也突然阔绰起来。 每每就到天亮后才回来,累的满身大汗,一身呛鼻子的粉末味,倒头就睡,也不认真干活,他却也管不了。 老掌柜当时只当张三同这小子是寻到什么靠山所以外头发迹了,不想在他这小客栈继续干了。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68节 因他原不就是金陵本地人。 而是一个人从皖南自小过来到江宁混出路的,有一个两个来寻他的同乡也就正常的很。 结果就在那一夜,就是人头西瓜案发生的当晚,本来早早就在客栈睡下的三人却也遇上了一件事后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 因按往常习惯,客栈三人中,只有小麻子曾明和张三同因年纪小是睡在厨房的铺盖上的。 他们俩机灵,万一走水就可第一时间发现。 厨子阿宽因块头大,身上常备着菜刀,要是遇上心怀鬼胎的歹人,可以防止外人闯进来的,就是住在大堂前的,至于老掌柜则在二楼有个单独的厢房住,晚上还时常为了看账歇息的晚。 当晚,明明已过宵禁,外头打更的都已经回家了。 可偏在中夜之时,睡在厨房里的曾明这小子突然肚子痛,半夜起来去夜香坑蹲着,又顺手忘了店里这一月的规矩拉了下火绳时,还没等顶楼那个大水箱里的水桶下来,他却隐约就感觉到有股‘阴气’就这么直嗖嗖就倒挂在他的脑门上了。 可曾明这小子素来是个实心眼,加上大半夜的夜香坑,四周黑漆漆围着几块木板的也看不清楚东西。 起初他也没当回事,可就在小麻子曾明低头准备拉裤子起来再扯扯火绳时,却让他迷瞪瞪地在地上瞧见自己的影子上还漂着个‘人影’。 这可把他吓得后背都毛了,满胳膊满手上就和爬满了毛虫似的,吓得小疙瘩起了一身。 满头冷汗的他又怕,又慌,又不敢大声喊,只得小心翼翼勾起眼皮子往上翻,又保持着这缓缓从夜香坑里站起来的姿势就想拿手摸摸自己脑袋上到底是什么。 可这一摸,就让他摸到了一双湿漉漉,摸着还已经僵了的手。 再惊吓过度径直往上一瞧,他这脑袋瓜上正正好顶着地就是一具漂浮在半空中,只用那血淋淋,一只碗那么的脖子断裂口正对着他的无头尸体。 “啊——啊!有鬼有鬼!” 这一声小麻子曾明从茅房那处的惨叫,第一时间就让大堂里的厨子听见了。 厨子阿宽其实不知道厨房那头发生什么,只想往走廊上跑,结果刚好就也看到那半截血淋淋的尸体漂浮在空中只往路上飞上去的场景。 阿宽吓得目眦尽裂,一下也手脚发软就大叫着跌坐在地上,与此同时,刚好在楼上厢房内,推门而出的老掌柜却也好巧不巧地目击到了这一幕。 这时间点卡的刚刚好,因一直以来所住的楼层不同,就正好让每个人都和这‘张三同’有了一面之缘。 事后三人连夜点灯,在楼上楼下找了一圈,都没再找到人,只吓得浑身冷汗也不敢躺下睡了,就直挺挺坐在客栈里等着天亮。 结果天一亮,满城那处开始有官差找人认尸,说是什么有个冰冻人头混在路边的一堆西瓜里让人给捡回家去了。 梅香客栈三人一听心里就凉了大半截,老掌柜只赶紧去官府认人,结果不出所料,正是张三同本人。 就因为这一件事,加上当晚那‘还魂’回到客栈的尸体身上的衣服依稀正是张三同,三人都认为那具漂浮在半空中的尸体是从地府找他们想诉说冤情的。 可他一个没了头的死人,想开口想对活人说什么估计也难,所以事后老掌柜他们也没搞懂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就因为这个,梅香客栈三人生怕外人知道了他们这儿曾被‘死人’还魂一事会节外生枝,就也不敢格外声张。 之后关于这‘漂浮’的张三同一事,也只得被这么压下了。 也是这一早,段鸮他们三个一路聊着这事又来了这江宁府义庄。 走在最前头的札克善又出示随身携带的松阳县通牒进了里头说明来意,由里头的验官带着一步步进去后,他们才算是真正见到了死去多日的那个人头西瓜。 就如之前那份的尸检中所说,因在高热环境下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急冻后又快速融化,这颗头是被人生生用硬物从身体上砸断的。 也因此,这颗人头的脖子边缘是呈现锯齿状,单独摆在架子上的人头腐烂的低俗的比往常尸体还要快些。 虽然江宁府衙门这边为了保留物证已小心经过防腐措施,又每天更换凉水一直镇着。 但当段鸮他们进来,又由他揭开白布一角后捂着口鼻凑近查看时,还是能明显看出这颗人头死时状态不好。 如今,要搞清楚这起无头命案到底是因何缘故发生。 又到底和另外两起看似无关的案子有什么关联,就需得先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张三同的人头到底是如何完成这种奇怪的急冻的。 肉眼所见,张三同人头上眼睑高度腐烂,两个受外部刺激而充血的眼珠子朝外突出。 面颊骨上的肉发红,有严重冻伤痕迹,加上腐烂后开始呈现出一种下皮层皮肤组织坏死的波纹状,所以整张挂在脸上的皮都是死的,只一层层像淡褐色沙丘似的烂皮紧紧地黏在骨骼上。 他的嘴唇已经完全失去人体脂肪接近腐烂了。 所以就只有牙根还露在外头,来这儿就是为了再亲眼看一下是退的段鸮见状拿上一旁用苍术熏过的白布巾,用自己一双手指伸进他的口腔中搅动了一下。 这检查原是仵作们都会做的。 所以他这细瘦的手指一张开,又以骨节在尸体口中一搅。 冰冻人头原本的口腔里倒是没什么,只有些像是混了泪腺和血液状的东西从人头的眼睛和鼻子里就淌了出来。 一旁一起帮忙过来看尸体的的札克善见状一愣,只心说这死人的头颅怎么还会哭了。 可下一秒,他就见面无表情,像是已经命案地察觉到什么异常的段鸮的手已经一路往死者的喉管和断头连接处非常用力,也非常狠地扣了一下。 这一下,就听‘咔’一下。 段鸮,富察尔济和札克善下一秒就一起目睹死者的喉咙口深处还真被段鸮的手指卡着扣出一个东西。 等想仔细端详些这物证的段鸮往旁边一放,富察尔济也给他拿了块白布接着擦了下那‘东西’,等擦拭后,他们三个才发现张三同死前喉咙里剩下的。 ——竟是一颗表面沾着一点点白色粉末的西瓜籽。 他们三个看这西瓜籽卡在喉咙的事,该是张三同死前正吃过西瓜,但为何西瓜籽上还沾着这么多白色粉末,就让人有些想不通了。 “诶,你们看啊,这,这西瓜籽倒不像个金陵本地瓜,像个皖南瓜,不过这些白色粉末是什么东西?” 因方才一路经过了不少路边瓜铺,回忆着见过的那帮瓜农,札克善一见这丢在架子上圆溜溜,表面呈褐黄呆板的西瓜籽就‘咦’了一声,又有些疑惑地来了一句。 也是听到这话,那边的尸检二人组也在分别闻了下那西瓜籽后上的残留白色粉末味道后,心领神会地终于是得出了一个具体结论。 “多亏了这个西瓜籽,我想我们已经找到这个人头西瓜为什么能在伏天的金陵城被活生生冻起来的原因。” 富察尔济擦了擦手开口道, “什么原因?” 扎克啥一听也愣了,却见另一边抬头看向三人当中的段鸮紧接着二人的对话就往下来了一句。 “硝石。” “皖南地带的水匪和黑帮专门用来私自制造火药,却也能加水就迅速使物体表面快速结冰的硝石。”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回来啦,啾咪~ 为了让文吸引人点,我把文案改了,有没有觉得吸引人一点啊?要是没有就算了,反正我真的不会写文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丸子吃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臧 16瓶;撷芳、jr大魔王 10瓶;千秋岁、丸子吃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回 (下) 硝石。 此等常人怕是日常都不怎么能接触的稀罕东西, 竟然出现了死者张三同喉咙里里那颗没有来得及咽下的西瓜籽上, 这倒是有些令人始料未及。 昨夜, 在客栈之时, 段鸮已仔细看过最初江宁府的那份仵作们尸检后留下的卷宗。 当时他就已经在心底推测过排除了最初的两种可能,能使那颗人头和那些西瓜被急冻的方法就只能是硝石制冰一法。 此外,要达到能将张三同的脑袋就这么从脖子上砸下来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因冰冻过度后,人体骨骼本身的硬度就会因冰块包裹住透露的硬度而一起改变, 这时要将张三同和冰冻在一起的脑袋就这么用西瓜砸烂才会更便于操作。 在此之前,江宁官府包括司马准这头一直没有彻底解开的一点疑惑。 就是为何在这伏天之中, 金陵本地又没有离地面本身极深的地窖的的情况下,张三同和那七个西瓜是如何被人一夜之间完成急冻的。 如今这人头咽喉深处卡着的一颗西瓜籽, 和少量沾染上的硝石粉末一暴露,这个疑难之处却是迎刃而解了 因为张三同也许死前那夜, 刚巧就吃过这么一块冰镇过的西瓜。 那被吃掉的西瓜应该最初正放置在某种大型容器内的未完全融化的硝石浸泡着,或许因此表面才碰巧沾上了些。 这就间接说明了,他被旁人砍下头颅的那个晚上。 应该去过一个本身存储着很多硝石,还有西瓜被积压着的地方, 这才让在死后也都将这些物证保留了下来。 老掌柜有说过, 那几日张三同经常半夜不回来,还突然出手阔绰了些, 他们都猜测他是遇上了什么过去认识的同乡,所以日子发迹了。 如今细想,那帮在暗处和张三同搭上伙的‘同乡’就是亲手杀了他的人了,这也就排除了这不是个体凶杀案, 张三同是死于一伙人的手中的。 而在段鸮个人所读到的历代卷宗中,关于硝石这种东西,有文字记载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后在唐宋时达到顶峰。 那时地方已时不时会挖出了此类酷似白色石块的特殊物质。 最初百姓不知这是什么,后发现其可引火,燃点特殊。 就开始广泛用于方士炼丹之中,大多数人都将其称作火硝。 火硝,是制造基础火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材料。 有一个说法是,在前朝至本朝,民间火硝矿的开采率一度达到了自古以来的最高峰,朝廷那头虽试图严格把控,此类硝石矿还是一度流通的非常大,完全无法得到有效控制。 专门采集此类矿石的百姓只需要去山中设法扫取这种含硝的土块。 回家置于桶内,加水浸泡,经特殊办法完整地筛网过滤后,将所剩下的滤液熬煮或晒干,就得到纯度非常高的硝石结晶。 至于这硝石制冰之法,原是宋朝初年的街头商人为了抵抗暑热,用此物制作如果子酒冰饮在市集贩售。 因硝石磨成粉末加入水,就可使原本常温下水在很快的前提下迅速完成急冻,而且无毒无味,所以硝石制冰这一法子也自此流传下来。 可前面也提到了,如果不是专门炼丹制药的方士和专精此道的生意人,如今民间的寻常人甚少会用到火硝,制冰所需要的硝石用量又极大,那为何杀死张三同的人身上要携带着这么多的火硝呢—— “…段鸮,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说,最好快去查查张三同这个人和皖南水匪或者黑帮之间的关系?” 一早就被段鸮叫来义庄,随后又共同前往江宁官府。 得知三案之一的人头西瓜案竟出现了令人始料未及的重大转折,这位先前始终没有查清楚此案的江宁总领也是大惊失色。 因此前张三同被人砍下头颅,一直被官府这边也单方面定性成义庄恶性凶杀。 虽司马准以多年的办案经验来说,总觉得三起看似无关的奇案本身该是有什么关联的,但具体到底是谁因何缘故杀了那平常不起眼的店小二张三同,却是令人琢磨不透。 关于这个死者的所有生平过往的调查,就也只停留在他只是个从外地过来讨生活的店小二上。 梅香客栈的老掌柜三人也都说了,张三同这人之前除了小贪,手脚其实很勤快,也不爱和人发生争执,也从未见他还有过什么亲人朋友上金陵来寻他。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69节 但段鸮对此却明显有不一样的意见,甚至在这之后的尸检结束,就将那颗疑似是皖南瓜的西瓜籽和那些硝石都作为了直接证据。 “对,而且要仔细查他从前的过往经历,有没有在皖南背过类似抢劫,杀人之类的大案案底。” “不仅如此,这个张三同,还可能曾经改过自己的名字和岁数。” “所以,得先拿画着他生前样子的画像在江宁总兵衙门的一系列未结案大案或是有前科者中搜查,如无意外,他身上必定背着某种大案,才会来金陵讨生活。” 眼下,一同和司马准端坐在一张公案前仔细讨论案子的段鸮本人就坐在江宁府调查此案的内堂里。 为了能去另一头拿到另一件证明此案背后隐情的‘物证’。 札克善和富察尔济都没跟过来,所以三人兵分两路之后,唯有他一个人面对着司马准,另有一群围在本地小捕快的注视。 在众人眼中,这位虽只着一身落魄布衣,身材高瘦挺拔的仵作先生光是说话的样子瞧着就种傲气震慑人的气度,更引得小捕快们在趴在窗户上一边看他和司马准说一边小声议论。 “这就是,那先前在各府破了数桩奇案,生擒恶徒的那传说中的‘二人’么,我可还在茶楼听说书人讲过这两个人身上的奇事呢,原来这二人当真如此厉害……” “对,里头那个正是那二人之一!谁想这次他们竟跑到咱们江宁来了!一早司马捕快就通知说,他们已在张三同的身上发现了新的物证,怕是咱们这案子侦破有望了……” 那帮各个在江宁府当差,一腔热血的小捕快们这议论听着还有些激昂。 只是作为那传说中‘二人’之一,里面那位本尊对此却还不知自己已成了旁人嘴里的传说人物了。 也是这边,已知这案子原比最初想的要危险许多的段鸮用一只手将桌上这颗装在物证袋里的西瓜籽和硝石粉末拿起来给司马准看了下,又这么思索下才开口道, “刘岑失踪前,曾经给我们往松阳寄过一份求救信,他在信中当时和我们主要说到了两件事,‘秦淮水深,梅香客栈店小二也落水’,‘名画失踪,怀疑是有人监守自盗。’” “他这次来江宁,一是为了缴纳税银,二是因为此前我们曾找他调查过一桩‘陈茶叶’贩卖的事,所以他私下肯定有再次私下探访关于涉及此类非法交易的民间犯罪组织。” “……” “第一次认人时,梅香客栈的老掌柜应该也和官府说过,张三同是个皖南人,他来到金陵讨生活已经数年,看着和外人并无瓜葛,但他来自皖南这一点,却是确凿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不妨看这个,如札克善所说,他嘴里这个西瓜籽和金陵本地瓜不同,是样子更圆,表面青黑一些的皖南瓜,皖南瓜和金陵瓜这个时节城内随处可见,运河上每天有无数外地船只来往,如若有一群皖南人假扮成瓜农,又带着大量所谓用于长途冰镇西瓜的硝石来到金陵,这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这话说着,将自己心中已有些眉目的段鸮却也稍微停了下。 他那微抿着的嘴角弧度极冷,一双总是化身为蜘蛛独自隐匿于黑暗中,对他人进行着揣测和提防的眸子却是印着些阴沉的光。 因此案背后的真相一路追查到此确实也验证了刘岑最初在信中所说的凶险,水深。 如若案情稍有延误,怕是事后牵扯上的人和事远不止一两条的人命这么简单。 所以这般想着,需将其中严重性,尽快告知司马准的段鸮这才指了指一旁看似不起眼,却用途十分之大的硝石道, “可这些硝石,如果只是普通商人放在船上用于冰镇和保存那些西瓜,确实没有什么危险性,只怕是有一些人目的本不在此,毕竟,如今我们已经大概率得知杀死张三同的可能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那么画像失窃,小二丧生,疑似知情者失踪三者联系在一起,已经可以证实这三案并非巧合。” “你,你的意思是——” 一听这话,当即面色大变,司马准一时快速联想起,那副悬挂在督查院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图》原本就是前金陵城防布局图一用,更是手脚都开始凉了。 因就如段鸮口中所说,这江宁三桩接连发生的案子中,到此确实是冥冥中真的扯上了关联。 私下查访犯罪组织所在的捕快消失,画着完整金陵地图的名画失窃,疑似和一伙携带小事的人相熟的店小二离奇惨死。 “…我这就去查,你给我四个,哦不是五个时辰!且先在这儿等等——我马上就令人去查!” 这话落下,当即明白事态严重,以至于背后的汗都出来的司马准赶紧抬起手指了指外头,就起身又去外边叫人了。 这金陵府上大运河上过去时,走水路比路上走马还快。 现在派一个衙役出发,到傍晚去往江宁总督府的人就可将段鸮所要的东西再快马直接拿回来了。 等司马准一声令下。 接近晌午时分,江宁府大路上一匹手持通牒,热的满头大汗衙役的快马急匆匆跃过了城门。 路上百姓不知何意,只赶紧纷纷避让,又任凭这马上衙役的身影远去,但冥冥中这搅乱了江宁府安宁的大案却是真正地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人潮之外,大路上携带着各种行李在身的行人四散而开。 运河上一架架载着活物的船只缓缓游过,不过半刻前,却见急忙走在前头的札克善已领着一群官差将梅香客栈外面暂时包围封锁了起来。 因是官府过来查人头西瓜案的真相,梅香客栈里外今天入住的客人都已经大部分清空出去。 被留下来的老掌柜等三人具不清楚发生什么,只一脸惶恐地留在楼下,也是这时,已正式亮出身份的富察尔济才一个人面对着他们三人再次问起些关于那当夜‘漂浮’的张三同在客栈还魂的事情。 因他们几个之前来入住时,也没说到底是谁,如今一朝得知富察尔济他们是官差,这起初可把老掌柜吓坏了。 只是这样一来,先前还有所回避的客栈三人也不敢欺瞒。 所以由老掌柜和小麻子曾明分别带路,就将说想再看看还魂现场的富察尔济一个人带到了那个据说封了有一个月左右的蹲厕底下。 幸好富察尔济看着也不像个正经官府中人,由他来亲手揭穿客栈内隐藏多日的半截尸体‘还魂’真相也算是正好, 那用砖石砌起来的蹲厕和小厨房自从那日‘半截尸体’出现后就又被封了起来外头,倒也看着干净的很。 后头就是往常曾明和张三同晚上一起住的通铺,左右各带着个屋子,养着些不大的鸡鸭,而这里同样有一个连接着楼上三层走廊的水箱通风口。 也是在这情形下,当身处于那小厨房一旁后头的富察尔济先俯身蹲下了点,又拿自己的手指敲了敲这连接着整个客栈的防火口听了下响,他这才扭头问了句。 “曾明,你可还记得这一夜所看到的尸体的样子,他是正着出现的还是倒着出现的?” 这个问题,令那一旁小麻子店小二有些懵,但挠挠头想想,他还是如实回了句。 “好像,真是,是倒着的。” “你确定?” “确定,就是倒着的。” 听到这话,富察尔济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眼这梅香客栈从底下往上所相差的距离,和本身那根防火绳存在的位置,又转头对另一边跟着自己的段元宝来了句。 “宝哥,你出去给我拿个能撬开这地方的工具来,再找点麻绳,要结实点的。” “哦,好。” 个子小小跟在他后头帮忙的段元宝富察尔济他这么和自己讲,也赶紧跑出去帮他拿趁手的撬开防火口的工具去了。 等在小厨房里外找了圈,段元宝又和那老掌柜寻了根镀了铁的烧火棍和麻绳才蹬蹬地小布回来。 等接过这些东西的富察尔济先用一只手将这把趁手的铁棍直接捣鼓进了那底下镶死了的通风口,又手上一个略微使劲,就这么一只手用将其整个防火口给起开了。 当下,只听‘咚’一声。 整个四层客栈内部所设下的防火口内传出幽幽的一声闷响。 站在那老式防火通道的富察尔济见状这才倾下身子躺下来,又将自己半截身体探进这黑乎乎的通风口朝上看了眼。 因为里头很黑,弯腰亲自钻进去查看情况的富察尔济因为旧伤缘故的视力也并不好。 这眯着眼睛一眼朝上,真看不出客栈四层被封住的顶层水箱到底有什么。 空气中有股水渍残留的污浊和苔藓湿臭。 除此之外,因和客栈最顶上的四楼已经久未有人上去过,里面还弥漫着一股类似早已腐烂的东西身上散发味道。 早已腐烂的东西。 黑暗中,已察觉到什么的富察尔济脸上的表情也思索了些。 而当这周他抬头顺着这客栈一路贯穿下来的防火通道往上看,见那根连通顶楼水箱的防火绳同样也连通着这里,昨晚同样也想了这事一夜的他也想亲自上去看看。 毕竟,‘漂浮’的张三同回来那一夜,如果当晚的一切,真如客栈里的其他三人所说,那人头西瓜的‘真相’怕是就藏在这从没有人上去过的四楼里了。 所以明明知道从这上去的事危险的很。 自打脱离了从前的‘日子’后,就已经很久没有干过这种活儿的富察尔济只让段元宝在底下等着自己,又一只手将麻绳系在那升降水桶上,另一只手将绳结打在自己的腰上。 等将两边绳结用一个特殊手法打紧,身处于暗无天日,还有股无名血肉恶臭味的防火通道口。 用两边手掌一下撑着两边墙面的富察尔济只身手十分不错地踩着旁边的通道,又借着这股自上而下升降的力气就一点点顺着这通道往上爬了上去。 这个过程,他不算费力,虽说在常人看来,这种已是罕见的好身手了。 但除了自己那只废掉了的眼睛还是看不太清楚。 这种翻墙爬楼的事富察尔济还真不太当回事,等不过半刻,他已一步步上到了那四楼外早已封死的大水箱,而当腰上还绑着防火绳的富察尔济见此情形一伸手用胳膊用力推开些上方的盖子。 最先扑面而来的,果不其然就是一股熟悉的尸体恶臭味。 这股如果开着盖子肯定早就传的客栈里外都是尸臭味,光是闻着就知道这水箱里到底除了些积存的雨水还装着有什么。 所谓的半截尸体‘还魂’,果不其然多日来就一直隐藏出这客栈的防火口最顶端。 等人还吊着半空中的富察尔济捏着鼻子啧了一声。 再摸着黑将自己的手艰难地伸进那四楼顶端的大水桶中一阵摸索,一只手已摸到那死人的半条僵硬发臭的尸体和另一件‘东西’的他这才用脚抵着防火通的墙就慢悠悠朝下来了句。 “宝哥,快去告诉门口的札克善,让司马准快点找人过来把整个四楼楼顶给拆了,另外半截尸体和督查院丢失的画像都找到了。” 这一夜,江宁府衙门上下注定是无法太平了。 连夜等着消息的段鸮这一拨。 和被叫去梅香客栈砸墙挖水箱捞尸的富察尔济那一拨都在忙活。 这一个寻人,一个捞尸,倒也两头不算耽误事。 因事出突然,一切只得在获得确切消息后才可下一个定论,江宁总领司马准连夜派人去江南总督府拿前科档案的衙役也抢在后半夜,也就是压着江宁城中宵禁的功夫终于赶回来了。 也是那急急赶往上级拿回物证的衙役连夜带着一身的汗骑马拼命回来的同时,他却也带来了一个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因为就如段鸮和富察尔济之前根据零散的线索所推测的那样。 这个据说来到金陵一个人讨生活的皖南人张三同竟然真的不叫张三同,今年也并不是真的才十五六岁。 所谓的张三同,只是个彻头彻尾不存在于世上的假身份。 而根据画像上的脸和留存于府衙那处的原始户籍所寻找到线索,他的真名原为王田孝,是个今年已有二十四岁的成人。 他之所以能一直假作少年人藏在江宁,只因为长得矮小,又声音细,所以才总被当做小孩。 至于他这张脸,为什么会在江南总兵府都有备案留存。 当段鸮拿到这个人曾经作另一番装扮的画像,此前一直觉得此案有股冥冥中的熟悉的他终于是露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冰冷—— 因为在四年前,这个真王田孝,假张三同曾和当时并未被官府抓获的另外四个逃犯一起犯下一桩大案后离奇逃走。 他是唯一一个被受害人目击过长相的犯人。 但最后却也在顺天府牢狱中离奇失踪,逃之夭夭。 而这桩造成当时令顺天府官府和多处民宅被炸毁,事后携带金银带走,无一丝线索留下的大案就被称作—— 顺天府猪人炸弹劫持人质奇案。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70节 作者有话要说:  老段的过去要开始提及啦~ 这个案子乍一听非常地扯淡,但是真的是有理论基础的。 因为定时炸弹这个玩意儿确实是在明朝时就有的,大明朝在□□这件事比任何人都玩的溜,火蒺藜和液体火药之类早早出现。 所以大噶有没有猜到,这其实不是一起凶杀案,是个即将针对金陵的炸弹袭击事件—— 第十七回 (上) 这一晚, 外头各家各户都已点上灯的江宁府,临要天黑时, 反而下起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沙沙——” 这一下下重重地砸在一座座民宅屋顶上的雨点声一听就知非常地大。 此刻, 大路和运河上拍打着大颗大颗雨水,半空聚着一团从地面上透露出的闷热, 这一幕, 令人心头也积攒了无名的躁动不安。 因白天那名被派出去的衙役快马从总督府带回的这份关于死者张三同从前的案底,官府这边的所有人彻底陷入了一场未眠之夜。 大晚上,这伏天的暴雨还在下,门外点起了一排灯照亮内堂的府衙中。 白天兵分两路,各自寻找着线索的札克善,司马准, 富察尔济和段鸮终于是四人碰了个头。 四人各自占据一角。 看样子都坐姿各异,却明显都在忙活着自己手头的事。 内堂里, 一整面白色墙上, 悬挂着的是司马准刚刚重新弄来的一份金陵地图, 上头用朱笔圈了数个可能存在团伙藏匿身份的疑点。 这些红色的小圈, 是方才段鸮根据司马准提供这一月来,皖南至江宁的渔船码头地点所特意划出来的特殊记号。 身后那张临时拼在一块的桌上零散着大量近期码头靠岸时登记的一些百姓的通关文牒。 只等下头的小衙役继续一张张搜查, 才可得出是否真有一伙假扮做皖南瓜农, 并携带大量火硝的人不知不觉地混入了江宁府中。 至于旁边的一张桌上,是一些刚刚官邸那边送来给办案的衙役们的统一饭食,有米饭,还有肉菜鱼鲜之类的。 可案子现在没办完, 他们谁都没心情吃饭。 所以这些公家饭怕是也只有放在一旁变凉了。 此前,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个小二的死亡的背后,竟还藏着这样一个曾经震惊整个京师,使无数大官都落马的世宗十三年大案。 ——猪人案。 这赫赫有名的奇案大名,刚刚光是一说出来,就把江宁府原本等消息的所有人给吓了一大跳。 虽如今江宁离京师也是天高皇帝远,但这四五年间,各府各县却也大多听说这桩当年波及全国,以至于在卷宗中也留名的大案。 何为顺天府猪人炸弹劫持人质事件? 这个问题,怕是只有亲历过当年顺天府那桩一度令城门都提早关闭的离奇大案的知情人士才能回答了。 所谓炸弹劫持人质事件。 即世宗十三年,一伙不明身份者在各地民间用土法自制各种炸弹,在各自分工于闹市之上劫持人质,炸毁沿街马车建筑,最后要挟官府索要赎金,并逃之夭夭的一群犯罪者。 因火药这一类东西,最初发明已可追溯到数百年之前。 但若说炸弹和火蒺藜这种东西,却是近一百年间,才开始在民间和各地战事中多有出现的。 说前朝有一位江西总督叫做曾铣,他当时受命抗蒙,在战事之中,他发明了一种‘曾氏地雷’。 这种地雷属于边置慢炮,表面圆形如斗,中藏机巧。 内里隐藏的火线可一二时才爆炸,表面用五色彩带装饰后,敌军根本无法发现,一旦拉响,却可立即爆炸,这也是这定时炸弹为何威力如此强大的原因。 这么多年来,此类炸弹都甚少量产于民间,朝廷也是明令禁止私人收藏的。 但光是在那一年之间,这伙当时被称作猪人的犯罪者,就先后用这种自制的边置慢炮,炸毁了包括当时顺天至少三四处闹市,其中还有一处官邸之所,还造成了无数百姓的死伤。 而说起这猪人,其实也并非指长相身份具体和猪有何关系的人士,而是指官府对这五个以团伙为中心疯狂作案的神秘犯罪者的一个统称。 因当初此案多年都未破,所有关于官府这头的追查者,又相继因毫无头绪而搁置。 当时由各路人马介入此案调查,包括指认现场,物证搜集,画像描绘,并搜集众多线索,但最终顺天府所能掌握的唯一一条和他们身份有关线索就是。 ——这五个人很可能都是亥年出生的。 这个线索来源于最初,他们每每出现并伙同他人作案时,身上有写着天干之数,脸上还带着一张用于遮挡自己面部的猪脸面具。 可这伙人明明是五个人,在他们身上的天干之数却唯独少了一个甲字。 众所周知,所有生肖年份中唯独是没有甲亥年的。 甲子纪年是以十天干配十二地支进行的,与亥年相配的天干只有乙,丁,已,辛,癸这五个,所以流年也只有乙亥,丁亥,已亥,辛亥,癸亥年。 这群身份神秘,地位阶级也完全未知的恶徒通常出现就是五个人。 除了他们当年作案遗留在现场手制的土炸弹,边置慢炮,身上又正好带着五个天干,与亥年出生这一点刚好可以匹配上。 由此,当时的顺天府这边就怀疑这接连在顺天发生的民间炸弹劫持案,是由五个各自都出生在亥年,年纪应该刚好都差十二岁的犯罪者构成,这才将此案正是定名为——猪人案。 而相较于其他三个因为猪人案和此事扯上关系所以正在忙碌中的人,面无表情盯着窗外的段鸮却也在想着差不多的事。 寻常人看不出来什么,只觉得他今天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 可自从那个衙役将张三同很可能是当时猪人案主犯之一的消息带回来后,他就有点说不出的沉默。 大伏天突然就开始降下暴雨。 伴着巨大的震荡声浇在整个江宁府的湖边楼阁上,还积了好大一层水汽笼罩在城中。 在这湿漉漉的雾气里,街上的游船马车只得早早歇了。 挑脚夫和货郎们也是背着竹篙早早回家,连带着这背对着主城的天际,今天也出现了一轮即便因城楼阻挡,却也可以看见的晕黄色夕阳。 下大雨天还出太阳。 ——在民间有个说法叫做雨中日。 过去说,是有异常天象即将发生的征兆,虽说只这是个没什么根据的说法,却也莫名搅和得人心里有点烦。 他此刻是有点心烦。 不仅如此,还是一种多年来少见的心乱。 因段鸮这个人来都是极冷静的。 就像是不会轻易被风勾起任何涟漪,唯有真正的大风浪来袭才会勾起自觉带起汹涌抵抗的江河,有种任凭谁都无法轻易触碰到他的深度的感觉。 也因此,他头一次这么明显地有些不专心,才会显得有点奇怪。 但当一个人正对着窗外的段鸮将视线落在门口台阶上积着水的地上撑开了数把方才一路赶回来的雨伞,却也令他想起了之前一些过去的事。 虽然如今距离‘那件事’最后一次案发,已整整过去四五年之久,但作为一个曾经前途无量的京官,南书房大员。 但段鸮一度和这个案子的牵扯非常大。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回京城,有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一直在找当年‘猪人案’中的五个凶手。 因此案当年所造成的影响,当时已快要波及整个京城,更甚至他的仕途就是与此案有着直接关联。 也因这五个人不仅杀人炸毁多地,最初劫掠走的金银还有大量都是某年进贡的贡品和一部分朝廷军机密函。 世宗震怒处罚了所有和此案有关的大小官员,而六部因此出台各项举措协管当时京城治安,却始终未能破案。 段鸮当年是临危受命者之一。 因他是天子重臣,也因为他或许就是当世唯一可解此案中蹊跷怪异之处的人。 他当时还年轻,却已是那个岁数中少见身居高位者。 虽是殿前进士出身,早年也是参奏院那帮走的文官路子,但因世宗觉其心性果断,智谋出众,善于治案,此后便一直负责的就是六部中刑名立案一职。 只可惜,身负皇恩,当年此案最终段鸮却并未破获。 这不仅是因为那时世宗身体抱恙,朝中时局已然不稳,也因此案的后续调查也证明了并非是一桩普通的劫案,幕后还牵扯出顺天当年多桩疑云。 而他脸上现如今还保留的这道一直故意扮丑的‘红色疤痕’,原就来自于那场发生在世宗十三年的爆炸案现场。 他尤记得,当时外头的天色,也如同外面这般的黑不见底。 京兆尹城下,无数官兵骑马前往城中试图保护平民,却无法阻挡那接连在地面和房屋底下突然炸开的古怪‘炸弹’。 官邸遭受劫难,民宅被毁。 骑着匹官马的段鸮一路冒着火光和夜色追这那伙即将离去的怪人赶到城门楼下,却被当时已经波及到地面的爆炸一下冲撞的摔下马去。 他的脸被爆炸案中的碎片狠狠划伤。 人也是一下摔在已死的马下,浑身鲜血。 也是在那一刻,整个身子都陷入骨折后的剧烈疼痛后的段鸮却见那原本已经离去的五个人中,有一个他不曾看穿面目的人在大火中俯身回头于黑暗的墙中一脚踩在了他的头上。 那踹在他头上,带来浓重耻辱感的一脚的力道之大之狠,一度令段鸮记忆犹新。 他和这帮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从前素不相识。 偏偏‘他们’却对他了如指掌,甚至那个带头的,声音如同老者般的人还和他发生了这样一番对话。 【“…你,你们到底是谁。”】 紧闭着双眼,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太阳穴被踢得青肿发紫的段鸮满口鲜血,一字一句地冷冷问道。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 那个在那一夜顺天的爆炸案中‘已猪’打扮的驼背老人这样开了口。 【“但我久仰您的大名,兖州段玉衡,不仅如此……段大人,还听说过许多你身上的‘有趣’的故事。”】 【“你自以为已经依靠自己摆脱了从前的那些事,却不想兜兜转转还是陷在了局中,只怪你太过执着,若是和其他人一样不计较这些‘真相’,这一切也不会如今晚这样……”】 【“不过,段玉衡,希望好好记得这句我今天对你说过的话。”】 【“这世间人命皆不在你眼中,你比常人聪明,也比常人冷血,对于生这回事,时间过得越久,你只会越发觉得漠然。”】 【“最开始,你会觉得旁人杀人并不是一件特别残忍的事,人如牛羊,你毫无波动,慢慢的,你自己也会喜欢上那种杀掉一个人的感觉。”】 【“就如同你的父亲一样,表面看似是个风光无限的大儒,却也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吃人凶犯,你遗传了他身体中的全部骨血,自然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生怪物。”】 【“你如今只是在一次次欺骗你自己,继续做一个常人,一个不被他人发现你心底真实想法的常人,可你骨子里却是个天生的犯人。”】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71节 【“终有一日,你会变成下一个对普通人犯下不可能罪行的凶手,早晚,你这样的人,也会……和我一样变成一个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罪犯。”】 【“这,就是你此生早已回不了头的……归宿。”】 这话说完,这位仿佛对他有着某种了解的五猪人之一,‘已猪’就此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因他在缉拿这一伙人中的一个举动,致使在世宗十三年,曾经不可一世的段玉衡也落了他人口舌。 不仅在朝堂当中被人构陷,还使他一朝失势,只得借助他人之力,最终用上那一招金蝉脱壳之法才可暂时脱身于朝堂。 “圣上,段玉衡刚愎自用,为了破案而不顾他人性命,擅自令城门领开城搜查以致连累无辜顺天百姓,论罪应斩——”“圣上,此将不讲常人死活放在眼里之人,当真心性残忍至极,怕是继续为官也将为祸百姓啊——” 那日,朝堂上无数上奏参他的朝臣,和世宗第一次龙颜大怒对他的一番公开训斥,段鸮还历历在耳。 自他少年入仕,素来性情冷漠的世宗对他一直是褒多于贬,不仅赏识有加,连这青云直上的朝堂之路也比寻常人几辈子加起来还要顺遂。 可顺天府猪人一案,他原本背负如此大的保护顺天的职责。 最终此案不仅并未顺利告破,还在他的手上落得百姓死伤数百人,顺天府损失惨重的恶劣后果,任凭是谁都得说一句,段玉衡这个人的不败之神话就此破灭了。 那天,那一地从龙椅上方扔到他头上和身上的奏章。 还有他即便一个人在大殿下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怒斥,面无表情地跪在冰冷地上的段鸮每一个字都记得。 他从少年时,就得了个日后必定要成就一番不寻常大功业的名头。 常人都说段玉衡这样的人怕是这辈子都没输过,连他自己也曾经坚定,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输给任何人和任何事。 可到头来,他还是败了。 不仅如此,还败的不明不白。 而如今,段鸮再重头将自己抽离出来,局外人去回想当年那一切,造成此案就此成为一桩悬案的原因无非有三: 一,众所周知,这所谓的猪人案是五个年纪都相差十二岁的犯罪者。 世宗十三年是乙卯年,也就是兔年。 所以这一年中,按照他们作案时所暴露的身形,其中最小的那个犯罪者应该也有二十岁,而最大的那个已经六十八了。 虽然猪人案并非每次都是五个人准时出现,而更多的是一种团伙分工,由每个猪人担任的职责分工,但那个岁数最大的年老犯罪者,具体是什么来路到现在都未曾有人清楚。 其二,命令城门领开城门引诱凶手,事后却因此被弹劾的段鸮那晚原本是差一点就要亲手抓住其中之一凶手的。 虽然从头到尾也无人信他。 但事后为何他原本设下的计谋会提前泄露,那个‘已猪’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世,又是谁在幕后造成了事后顺天府死伤无数,他却是至今都未得出答案。 其三,就是为什么事后已经被锁定的其中之一罪犯嫌疑人王田孝会神秘失踪,是谁在最后关头将他从顺天府大牢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的? 而结合眼前的情况来看,‘张三同’的真实年龄到今年刚好就是二十四岁,符合案子中一开始官府的推测。 所以在当年做下那桩大案后,这个五猪人中最年轻的‘猪人’王田孝确实是逃出生天了。 这种种疑点,致使当时人已被关押在内务府的段鸮找到了自己的好友之一,当时时任军机处章京的达哈苏,又暗中再次求见了世宗一次,并将其中疑点上奏。 也是这为了这桩令他人生头一次败了的奇案而行下的最后一博,令他可以舍弃段玉衡这个身份逃出生天,也才有了今日江宁府一案的再次追溯。 如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四年来隐姓埋名于江湖和民间之中,就是一直试图找出当年此案中是三个疑点背后所隐藏的真相。 没想到,这次在江宁府,竟真的让他再度和曾经的猪人案疑犯之一狭路相逢了。 五人中,癸亥年出生的的‘猪人’王田孝已死。 那这世上,就应该还有四个猪人的存在。 只是,他当年为何逃脱会从京城一路隐姓埋名就此躲藏到江宁府?又为何最终会化身为一名店小二,这一切又是否会和曾经的猪人案扯上关系? 这一次案子中的那帮神秘的‘皖南人’又是否是当年那四个人。 这一切,段鸮如今还真都无法下定论。 但要说其中隐藏的种种真相,却是令人心头不由得陷入了一种发自内心地寒冷和深思之中。 眼下,将时间抽离出记忆一转再度回到江宁府中,距离当年这桩旧案发生也已整整过去四五年了。 压下方才内心情绪的段鸮一个人负手站着,另一只手搁在框上站在窗户旁边,和所有人一块讨论着案情。 一旁,富察尔济正坐在旁边看着一沓卷宗,而札克善则在帮忙抄检着那些通关文书。 在三人对面,作为江宁本地官差,一只手按着画卷一角的司马准额头有些冒汗地举着一盏油灯验证着真假。 ‘梅香客栈水深,店小二也曾落水’。 此前,谁都没想到刘岑在求救信中的一句暗语会真的验证了那失窃名画和尸体的所在,但富察尔济今天却是根据这一线索,一路就这么找到了这最为破案最关键的物证之一。 事后,他已向在场所有人解释了为何梅香客栈三人那夜会说自己看到了还魂的张三同的原因。 原来,一切还要说回最初人头西瓜案子发生时—— “…那一夜,就和你们一开始所得到的线索是一样,‘张三同’的人头确实和一堆西瓜一起被丢了满城外,但最初那伙人杀他的时候应该就是在梅香客栈内,当晚,老掌柜他们早早就睡下了。” 盯着这副搁置在桌上的名画,但凡开口说正事,富察尔济的侧脸看上去和往常有些不一样,有种别样的冷静通透。 他的一双黑色的眼睛,这一刻看着不像是只最初那般总是懒散颓废被拘束在笼子里的蜡嘴鸟。 倒有点像鹰。 还是那种睿智而冷静,挥开翅膀翱翔于空中的海东青。 “但他们其实不知道,在事后又被咱们拆掉的四楼水箱之上,却早早被人另外丢了半截尸体进去。” “那尸体就是被那伙‘卖瓜人’砍了头的张三同。” “……” “只是这尸体却是被丢弃着塞进了水箱,又用麻绳捆着双腿倒吊着放在里面代替了原本的水桶,因这一月里,老掌柜都让店内的人别去夜香坑,唯有那一晚,小麻子曾明肚子不适才去碰了一次那根悬挂在各层楼中的防火绳。 谁想这一拉,这无头尸体就这么倒吊着从水箱里跌了出来。” “因曾明,阿宽和老掌柜住在不同的楼层,他们才得以一起在绳子被拉下来时候看到了‘漂浮’的张三同。” “事后,尸体再度被楼中的防火绳借助楼上楼下的力量被抛回了四楼的水箱中,并被那些水箱里的雨水始终浸泡,这才使客栈内的人始终都没有发现‘张三同’的尸体一直就在梅香客栈中没有离开。” 大白天又是爬楼又是捞尸才找到这些东西的富察尔济这一番坐在衙门里抱手道出的真相,却是将这一切都说的明白了。 他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去换身干净衣服。 但富察尔济这人本来也不计较这些,哪怕一身不修边幅,就也先过来官府了,幸而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四个人谁都是忙的一身汗,就也谁都不嫌弃谁。 这么一来,另外半截尸体和人头西瓜案的凶手杀人的办法就已被他解决了。 可自此就还有两个疑问,那就是,这画失窃的到底又是怎么跑到梅香客栈四层的水箱里去的,而刘岑如今又在哪儿? 如今,司马准本人是在场唯一可以帮他们验证这副《清院本清明上河图》真伪,再想办法寻找到刘岑的人。 因数年来在,这名画都是就此挂在江宁督查院的。 江宁府衙受命看管此画,所以这幅画上到底有什么玄机之处,一旦丢失到底如何寻回,司马准这个捕快总领也是一清二楚的。 可说来也怪,那江宁府的捕快总领司马准在打开这画卷的第一时间就脸色一白,又不经意地注意到了一点。 “不对,这画上面怎么好像被人……人改过了?” “被人改过了,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段鸮见状也问了句。 “我也不,不是很清楚,但你们看,这一处,虹桥之下的撑篙船工手上的不再是一把细杆,而变成了一个西瓜,这幅画的时节不是现在,不可能出现西瓜,明显是被人涂改过啊,而且,这幅画曾经在督查院挂了很久,所以我是有印象的……” 因脸色难看的司马准一口认定此画被盗走的人改动过,并且准确地说出了这画上的变化。 这样一来,他们大半夜也都没走,只得在这儿一起先把这重新寻回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图》上到底被那当初偷走画的人改了哪些地方。 而且将撑篙船工手上的细杆改为‘西瓜’,怎么看都像是当初偷走画的犯罪者做下的。 结合他们身上携带着大量的火硝,又和曾经的猪人案有关联,这本作金陵地图之用的名画上为何会做这些‘西瓜’标记’就有些令人背后发毛了。 “‘西瓜’,不,不会就是指那些火硝做出来的‘东西’吧?” 面色难看起来的札克善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是令所有人都沉默了。 而在接下来这距离白天已经整整七八个时辰中。 眼看着在司马准手中那盏烛火照耀下,那副摊开在桌上,多日来被泡在梅香客栈水箱里的画卷表面有点泡皱,但幸而外面裹着一层油纸,这才使这画着城防图的名画并未完全被损毁。 只是相比起它最初失窃前悬挂在督查院的样子,上头却是一点点地被标记出了原本没有的‘记号’。 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一晚都在等消息的其余三人才听着仿佛已经累的站不起来的司马准突然坐下,又精疲力尽地丢下自己手中的笔捂着额头来了句道, “这画上到底被改了几处,我以凭借我的记忆全部找完了。” “那一共有几处变化?” 富察尔济问道。 “十二处。” 司马准这么说着自己也有些不敢置信,却还是脸色惨白地一字一句地闭闭眼睛,如遭大劫地缓缓开口道, “这画上总共改了十二处,现在一共有十二个‘西瓜’。” “而且全部都是围着这一次税银缴纳的满城,日月升票号,还有江宁府设下的,我不知道这些‘西瓜’是不是你们猜测的火硝。” “但如若不出意外,我猜,这些就是这帮‘皖南人’假作卖瓜人,一路来到江宁府的……真实目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把昨天的补了。 朋友结婚,一辈子一次,不过终于忙完了,我的小破文……我真的没有放弃,大家补药怕,之后会天天下班回来准时更新的,啾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毛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毛貓 10瓶;此时,一名沙雕网友路 5瓶;林碳盘不需要碳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回 (中) 大晚上的, 因司马准那边暂且说了等明日一早再放开城门进行地毯式搜查, 所以他们三人也只得先回去, 又继续等待着那伙皖南人筹划爆炸案的后续。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72节 但说是要他们先回来,明个才接着回来查, 其实谁心里也没有真正地能放下心来。 光从眼前这情况, 这案子的棘手和麻烦程度就弄得有些人心惶惶的, 后续牵扯出来的真相, 怕是远比现在暴露在水面的还要多的多。 光是那张从梅香客栈水箱里找捞上来的地图上经涂改过的十二处‘西瓜’的详细位置,之后司马准又找人连夜做了一个因全城性的实地搜索。 目前来说,官府只能确定了有这样一个团伙, 已于多日前乔装成卖瓜人来到了江宁, 却还未定位到他们的具体所在。 他们到底是谁,属于几人团伙, 如何分工作案。 又是不是和顺天府当年的猪人案有关,还无人可知。 所以, 根据这张再次寻找回来的前江宁府城防图, 富察尔济和段鸮也各自给了些他们参考意见。 毕竟公尺范围和实地还是有差距的, 这个由‘皖南人’构成的团伙作案前故意选择的这种实地标记的方法也十分特殊。 因这伙人似乎有着自己作案时独创的记号办法。 在画像右上角可见一个人用一种类似指南针的办法标注了四个方位,又以两两组合的数字将每个地点画上了实际定点。 如江宁督查院这个地名, 这个人就以(拾五,百三)来定位, 这个标记办法暂时还不清楚,但对于这伙人来说,地图上的这些数字怕是才是他们锁定位置的关键。 加上画像上的景物建筑和如今多年后的江宁府城防又有些许出入, 所以在一番详细比对后,今晚官府这边也大致从地图中得出了这样一些信息。 这些估计都是供这个团伙日后用作埋伏爆炸点的‘西瓜’。 其中有四处在满城周边,分别是满城的四个城门入口,这些入口往常人流极大,接近闹市,如若要制造骚乱,怕是会一击必中。 另有五处在日月升票号周围,有一个是正对向街道的大路口二百米,有两个是沿街茶水寮,视角极好,其中一个还已经拆了,另有三个都是民宅,因位置隐匿在城中还需仔细查找。 最后,那三处就是江宁布政司的三位主事大人,即之前也有提到过御史大人左参,金陵知府苏其盏,协理督查明鹏的府邸周边。 这些看似散乱无章,却每一个都根据无数次计划后才确认的地点,均是那先前盗走地图的‘皖南人’团伙所标记的。 此前,假张三同,也就是那个王田孝隐藏在江宁府多年,假借在梅香客栈做店小二的功夫实际摸清楚了不少江宁周边。 这一团伙,如今看来是暗中为此次袭击劫持江宁预谋已久了。 加上他们身上本就携带着大量的火硝,又有私自制作边置慢炮和危险炸弹的犯罪前科,结合这两日江宁府内日月升票号的特殊情况,这一犯罪团伙的目的究竟是为何也就一目了然了。 只是他们若是要实施作案,具体的藏身之处应该也还在江宁城中可以便于躲藏的窝点,先前王田孝死亡,这伙人怕是内部也出了问题,这才推迟了集体作案的时间。 如此一来,整个江宁府的安危怕是都系在了接下来这起案子的后续追查上。 若不尽快想办法将这一伙‘皖南人’捉拿,怕是真等这些隐藏在城中各处的爆炸发生,造成真正的百姓伤亡,一切也早就为时已晚了。 这一夜,映衬着眼下这混乱复杂的情形和江宁府衙门内的彻夜未眠却是显得格外漫长起来。 此刻外头的夜色已深了。 一片混沌的天地间积攒着暑热,搅和的人心里也记挂着这整座江宁古城的安危。 远处水天连成一色,有几艘连夜运货的运河上的大船刚刚正过去了。 傍晚上在江宁府下起的暴雨已停了,赶上他们住的这个客栈旁边就有这么一处正好挨着大运河的地方。 睁着眼睛盯着屋顶却无睡意,面无表情地倒在床上的富察尔济就想着要不把自己这身白天里落下的脏衣服鞋给收拾着洗下算了。 因他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所以往常这洗衣洗鞋之事,肯定也得自己亲自干。 他一个人无声地爬起来时,同屋的札克善就这么倒头睡着了。 外头这会儿已披星戴月了。 除了他自己这么个夜猫子,估计谁都铁定一合眼就睡着了。 今天江宁府的大伙为了查案都很累了,人头西瓜案子的事,还有疑似炸弹位置的事还得接着搜集证据,所以还得接着往下查,想想也挺麻烦。 等一路上出来晃晃悠悠,手中拎着自己的鞋和皂角的富察尔济走到客栈前的河岸边。 他坐下先时顺手挽着裤腿,接着蹲在砌着一块石头河坝上的他借了把毛刷就在刷洗着自己唯一的一双鞋。 这弄起的水声并不大。 弯着腰蹲在河边的富察尔济一只手浸透过水面,一只手抄起些底下冰凉河水,接着他手里那双出门在外都穿了多少年的布鞋一下浸了水。 此刻这微微泛着一圈涟漪的河水上,印着他半张相较于平常带着些冷漠的脸。 他这个人往常总是一副懒懒散散没干劲的样子,但真要是不想开口说话,还是很能唬人的。 论岁数,他其实还年轻,但在外不知不觉的也已经多年了。 那一双曾经意气风发的黑色眼睛,却也不再时时露出锋芒,反而是装疯卖傻不和人计较的时候更多。 按说他以前的脾气,他本该谁都不买账。 但活久了,就也什么都觉得无所谓了。 等那丢在水里头的鞋,被他也不算讲究地拿手从河里捞出来就用力甩了两下,见鞋底旁边有两个补丁居然就这么开了,拿起来看了眼的富察尔济也想着过会儿回客栈自己再补一补。 若说这么双不值钱的破鞋,都不扔了还要再补,估计常人都觉得奇怪。 但谁让富察尔济就是这么个人。 也是他这一边自己亲力亲为地给自己洗鞋,顺道在这儿蹲着琢磨些自己的事情时。 将自己这舍不得扔的破布鞋里外刷干净的富察尔济这一遭刚想将自己的裤腿也挽起来,顺手丢进这河里一道洗洗,他就听一旁突就传来了这么声动静。 “咚——” 这一下,这河岸四周围本来还都静的很,就这么被打破了。 一个人在河坝这头蹲着的富察尔济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但等他抬头又往不远处的另一边河坝底下看去,他就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 那身影乍一看好像也在和他一样挽着裤脚,在洗自己的鞋袜。 但相比起做惯了粗活的富察尔济,这人这副生疏无比的架势,一看就知道是从来没干过什么活儿的。 只是以富察尔济这么个半瞎子的眼神,放在平常,他还真是没办法一眼就看出对方是谁。 但谁让这人和他总是能在这种情况下奇奇怪怪地撞上。 这大晚上,河中央一个小石子落入的‘咚’地一声,引得本在各干各的,突然就抬头看过来的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他们一个呆在河水上游,一个在河水下游。 在这一刻,却仿佛心照不宣地抬起头又望向了彼此。 那一瞬间,星辰月光落在彼此的双眸之间,也是对上那人的一双眼睛,富察尔济才看清楚到底是谁。 这双眼睛很眼熟。 人也是。 ——是段鸮。 今夜,因为傍晚时分整个江宁都下了雨,也从衙门一块回来段鸮的鞋袜肯定也脏了。 以他这么个事事都爱讲究的习惯,大半夜地出现在这儿却也不奇怪,尤其是现在这案子还摆在这儿,睡不着可太正常了。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富察尔济总觉得段鸮今天有点不一样。 好像是有点什么事。 可对方此刻的神情看上去具体也没什么喜怒,以他往常为人要让别人看出点才难,就只是和富察尔济一样在这儿大半夜想办法‘亲力亲为’而已。 但他这种人吧,往常做其他什么的事都是个绝顶聪明人。 真要是做这些来,就有些和人家世家公子哥一样的臭毛病了,就光说他这手都没怎么往下沾上水,还像是嫌脏似的和那双弄脏了的鞋在那儿死活僵持着。 这对富察尔济来说可有点新鲜。 因为从前,他也以为像段鸮这种人,怕是世上根本没什么能难得住的了。 毕竟,博古通今,心性骄傲,有勇有谋,这么些个放在别人身上随便一个十分很难得的词,放在这人可是哪一点都沾得上。 可这样的人,却也有自己的‘难处’,这倒显得还挺特别的。 也是看他这头一次也像是碰上什么‘麻烦’的,本来心情也一般,也不想和谁说话的富察尔济不知怎么却有了丝轻松,又站起来就用脚淌水站起来随口道, “你在那儿干嘛。” 这话,摆明了是一副要看人笑话的样子了。 两个平常就八字不合,大半夜睡不着又这么‘狭路相逢’了,段鸮一开始见状也是以为这人,怕是又要趁机找点不好听地来讽刺他了。 他刚刚在这儿已经呆了有好一会儿了。 起初他也没意识到富察尔济的人也在不远处的河岸边,段鸮也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再想一想关于自己的一些事。 但谁让这么一搞,这次竟又让他们俩这么夜半三更地凑巧撞上了。 此刻,坐在这秦淮河岸边一处冰凉的岸边石头上的段鸮不是很想和他开口说话。 白日里和案子有关发生的一切,江宁府眼下的危机四伏,和他自己的过去有关的事还牵扯在心头,搞得他方才面对着这种自己一向不怎么擅长的‘事情’也多了点心烦。 可有个人偏偏一点不觉得自己主动来搅和一下是件很烦的事。 居然还上赶着拎着自己那双湿漉漉的破鞋过来,大咧咧往段鸮身旁半寸一坐,又打量了眼他这番‘困境’,才突然摊了下手。 “干什么。” 坐在大晚上风有点凉的河岸边,这辈子从来不怎么沾手这种活,连段元宝都是自己管自己,所以对眼前这一切,确实难得有些束手无策的段鸮问。 “拿过来。” “我来帮你洗。” 一脸淡定,仿佛自己这么做很正常,还保持摊开一只手的姿态,说着指了指他脚边的富察尔济这么随口道。 “你吃错药了?” 怎么也不觉得这是他会说的话,段鸮又道。 “嗯,你就当我吃错药吧,拿过来吧。” 这话一听怎么都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反常感。 面对眼前和他坐一块的段鸮赤裸裸写脸上里的这句话。 今晚心情还可以,也就没和他计较的富察尔济随口回了句,说着只将自己的破鞋往旁边一丢,又拿过了段鸮的那双就这么真帮他洗了。 “夜里的水很凉,自己坐上去点,别让河水没过自己脚。” 他这一句话叮嘱完,就弯腰用手低头刷鞋一副也不说别的的样儿,莫名显得还会关心人的。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73节 富察尔济从来都是个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但他对身边的所有人,却也总是有着自己十分独特的相处方式。 这一刻,从来没搞懂这个人的段鸮就这么坐在他的身边,脑子里竟冒出了这么个突如其来的古怪想法。 一时间,他们俩都没开口说话。 但气氛好像也不坏,段鸮只觉得此前一个人呆在这儿时想的有些事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被冲淡了点。 远处,夜色中的星星很淡。 空荡荡的天地间,到处都冷清的很。 就好像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们这么两个人似的。 也是这个当口,自己站在岸下河水中半步的富察尔济将段鸮的鞋袜洗完,这才拎着上来,又将那双已经干净的鞋放在了段鸮的旁边。 “湿的,得晾晾,要不要聊会儿天?” 双脚踩着水一步步上来的富察尔济蹲在他面前,将手搁在膝盖上给了个建议。 “聊什么?” “啊,你想聊什么都行啊,说点能让人你现在觉得开心的就行了。” “……” “自由自在,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 某个整天干什么都无所谓的人这又开始一脸随便了。 段鸮对此一时间没吭声。 夜色中,那个家伙的脸看不清楚。 但那双一阴一阳,说完还跟个痞子般倾身就对他快速眨了一下的眼睛却莫名有点吸引人。 ——吸引人。 这好像是第二次段鸮这么觉得了。 他好像真的过往因为那些事而压抑太久了。 以至于一朝碰上这个人,就像是对方摸到自己的软肋一样,过往谁都未必能看穿他的心思,这个人却总是能及时出现,又告诉他这样做,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从来不给自己买双新的鞋?” 像是想到了什么,望了眼一旁那双破布鞋的段鸮突然问了他这么个问题。 “为什么要买新的,它又没破。” 说着,往一旁一靠,就这么在河岸边枕着手臂看月亮的富察尔济头也不抬地回答。 “而且,这是我额娘曾经给我做的,她不在了,我也好多年都没回家去了,就靠这些东西,还记得我自己是谁了。” 这好像还是段鸮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事,但明显随口一提的富察尔济说完就算了,也不继续往下说了。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关于自己以前在严州还有别处当差的事?“ 富察尔济反问了一句段鸮。 “没什么好说的,不仅一点意思都没有,还都是些让人听了都觉得心烦的事。” 随口提了一句,看样子就知道压根不往下想说的段鸮也这么回答。 认识这么久了,他们还是头一次聊这些。 两人之后又聊了些别的。 有些这一次案子上的事,也有些私下的,他们俩年纪相仿,性格上也有诸多相似之处,若是不故意找对方茬,总是能找到说下去的话题。 到月上三更,这两个人才一起就这么在河边把自己放在一旁吹着凉风的鞋子晾干回去。 除了他们自己,也没人知道两个人昨晚就这么跑出来,然后呆到后半夜才一起走人。 只是最后,那个本已经晃晃悠悠背着身走到尽头的人却也头也不回地招招手对他来了这么一句。 “段鸮。” “……” “咱们俩之前的比试还算数的吧?” “……” “这一次,不用先赢给别人看,赢给你自己看看吧。” 是夜。 秦淮河。 一人回到黑暗的客栈内的段鸮躺在冰冷的床上却也无声地望着头顶。 在他的瞳孔深处,混沌一片的夜色中再次浮现了那只他假象中所存在的蜘蛛,只是这一次,他却也清楚地听到了那只化身为他自己的蜘蛛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我要的不是败。” “我要的是赢。” 作者有话要说:  啾咪,啾咪,啾咪——这就是传说中的啾咪三连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酸甜口味的虾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紫衣 10瓶;千秋岁、18695942 5瓶;好你个小蛋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回 (下) 隔天一早, 江宁府这一次临时破案组成员又重新聚在了一块。 因昨日案情已进行到那张失窃名画到底被犯罪者提前做了多少标记这一环, 今天他们主要凑在一块商议的, 就是要在这其中如何找到这个团伙本身藏匿的具体位置。 众所周知,江宁府的公尺范围非常大。 南北贯穿大运河之上, 船只, 马车, 每天于城门和港口来往的流动人口非常地密集, 即便现在派人锁关,也无法完全保证在实施抓捕和拆除可疑爆炸物的同时,能够不先打草惊蛇。 而实际对方那伙面目隐藏在暗中的‘皖南人’。 要相互之间地配合着完成这样一个部署周密的, 针对整个府衙的炸弹突袭计划势必要选择一个最好的藏身之处。 一个是全城性的搜查, 一个是全城性的躲藏。 所以,这一次有预谋袭击江宁案子中, 官府和罪犯的两方博弈,暂且要定一个输赢还很难说。 眼下, 所有和这次案子有关的人正一块在内堂以不同姿势坐着, 等着司马准出来后他们再开个小会。 其中包括这次协助他们办案的松阳县衙门三人。 另有江宁府衙门本身的数名本地捕快, 也是经他们方才和札克善之间的介绍,可知三人分别姓孙, 陈和王。 这三位被司马准找来负责这次案子的本地捕快看身形就异常魁梧,身手了得。 他们以往多是负责大案要案的, 各自都有十多年的办案经验。 这一次过来,主要职责就是带领手下拆除如今分散在江宁的各类危险爆炸物,还有搜查江宁一事上的。 在堂前挂着一张横跨江宁范围府的巨大地图, 上方无数根红圈连起来的各个有嫌疑人经过的港口,码头,虹桥和客栈,以便能将所有可疑位置都标清楚。 一大清早的,段鸮和富察尔济是来的最早。 他们俩昨天几乎都没睡。 但一个撑着头,一个抱手在做别的,精神却看着比往常还好,看样子却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 相比较而言,其他习惯了往常作息的江宁衙门供职的官差们就比较惨了,不仅累的后半夜都才休息,大清早又要去起来继续抓那伙嫌疑人。 “早。” 一看到段鸮出现时,仿佛已经和平时的样子一样了,枕着自己一条手臂的富察尔济也同他招了下手。 “早。” 对此也没说别的,往常未必会搭理这一句,但今天段鸮在旁边坐下时却很一反常态地回了个招呼。 这么正常的事,对这两个人来说反而有些反常。 早上札克善和他们一起过来时,还奇怪这两个家伙今天怎么好像突然关系改善了不少,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不过看样子他们也都不打算说明原因,别人也就不好多问了。 不过半刻,司马准人也跟着出来了。 不仅如此,昨晚人也是一宿怎么没睡的他还带来了如今最为详细的官府这边能给出的计划。 也是将这些文书资料都重新分发给眼前所有人。 知道眼下情形紧急,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的,这位江宁府的捕快总领才交叉着手指坐在桌子前,皱着眉表情凝重地开口道, “各位想必昨晚和我一样都睡得不算好……实不相瞒,因这次案子实在性质特殊,不止涉及江宁府本身,还有松阳的同僚和我们一起配合调查,所以昨日我已向日月升票号那头,详细询问过这一次他们的出票时间。” “按惯例,这一次日月升票号的银票出票日就在本月十九日,其中涉及的地点和时间,外人本也不可能会得知。” “但犯罪嫌疑人王田孝在假扮张三同期间,一直在梅香客栈假作熟人之间打听小工等借口,向票号中的数位老掌柜搜集过不少日月升票号的出票日,这些零散信息极有可能就是这伙犯人潜入江宁府,并制定这次官银劫持计划的主要信息来源。” “此前,这伙匪徒们假借皖南卖瓜人的名号,在江宁府陆续设下火硝炸弹,目的怕是为了这笔官银。” “如今,我们还有整整十五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设法拆除这些城中的危险品和抓住这伙犯人,并在他们造成更大骚动和危险前,前阻止他们的行动,这其中,需各位一起与我设法配合保护江宁安危,所以,暂且我们将这个抓捕计划定名为,嫌疑人甲,抓捕计划。” “并由我,富察和段鸮三人共同指挥此次行动。” 这后一句话落下,富察尔济和段鸮的手都顿了两下。 两人当下一起略带些意外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司马准,却见这江宁捕快总领也不避让就这么目光镇定地同他们对视了眼。 嫌疑人甲抓捕计划。 这看来就是司马准个人给出的针对这一次江宁府大案的初步计划安排了。 但一听到后一句,其他一脸讶异的交头接耳中江宁府的捕快显然也都没想到司马准会把指挥权这么轻易地就交给眼前这两个外人。 对此,表情明显因为这句话顿了下的富察尔济看样子也有些意外,只举手抢在其他人提出异议之前就来了句。 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74节 “那个,司马,我想我有必要说一句,我根本不是官差,之前也根本没做过这个,这种事要不让段鸮直接——” 富察尔济的意思,明显是想说他这么一个和官府扯不上关系的外人并不适合这种事。 毕竟他嘴里这话也没说谎,他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类事’了,可他这边已经说出来的推辞之语,却被抬起一只手的司马准用另一句话打断了。 “不,富察,段鸮,我明白你们二人此刻的顾虑。” “但这一次并非只是官府和捕快们的事,而是涉及整个江宁府百姓安危的事,你们俩都很合适,我也并非是不通情理的人,若是一切都由我来指挥,事后令你们没有足够的施展空间错过了救人的最佳时机这才让我难辞其咎。” “况且,你们也并非是外人,更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想,由你们二人来参与此次计划我想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话,司马准倒也说的通情达理。 他心中明白,眼下这偌大江宁府中,没有比眼前这二人更有能力担此重任了。 固然他们两个不是官差,本身身上也有着诸多令人看不穿的地方,恰如眼前这场危机,他需得二人一起来挽救江宁府的安危。 自此,富察尔济和段鸮也没再拒绝。 所以这之后,司马准之详细地将手头人员分成了两拨人。 即一部分在城内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私下拆除已知的九个‘西瓜’,另一部分则集中搜索剩余的’嫌疑人甲